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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短,一行人回到寧榮街天已經黑了,到處張掛著的燈籠早已點亮,寧國府門口靈幡幛幔白茫茫一片。

賈珝披著皮襖大氅走下了馬車,一群當值寧國府小廝連忙跪下,「見過三爺。」

賈珝︰「起來吧,你們大爺回來了?」

眾小廝爬起了,「大爺剛回來,小蓉大爺沒見著。」

賈珝︰「好好當差。」

眾小廝︰「是。」

由于雪大,剛清掃的地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因管家打了招呼,各條通道上都有小廝在掃雪,望著走進來的賈珝,最近的那條路上幾個掃雪的小廝立刻在雪地上跪了下來,緊接著附近當差的小廝和婆子都跪了下來。

雪地上,台階上,走廊上,黑壓壓的到處都跪滿了人。

賈珝掃視了一眼,明白肯定是兩府的爭吵將這些下人嚇壞了,對身邊的寧國府管家說道︰「天色已晚,沒什麼人來了,除了主干道,叫他們不要掃了。告訴他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會更加忙碌。讓大家伙兒好好當差,賈家不會虧了他們。」

「是。」那管家扯開了嗓子,大吼道︰「家主有話,主干道留人清掃,其余人好好休息,好好當差,家族不會虧了大家伙兒。」

開始還是瞬間的寂靜,緊跟著就有個管事大喊道︰「多謝家主!」

「多謝家主!」

「家主仁慈!」

賈珝走在前面,賈福和幾個寧國府管事若即若離地跟在後面,一行人向儀門走去

由于不是壽終正寢,靈堂就設在儀門內的院子里。

儀門內已經搭起了靈棚,玄真觀、清虛觀的百余名道士在靈棚中晝夜不停地誦經,他們將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為賈敬超度亡魂。

靈堂正中央擺放著一具楠木棺材,棺材內便是賈敬的尸體,整只棺材被白布緊緊包裹著。

賈璉、賈寶玉、賈琮、賈環和賈蘭披麻戴孝走進來了,在一個個蒲團上跪下。

寶玉默默地跟在賈璉的身後,在棺材旁跪下,這時,一道道冷冷的目光向他射來。

賈瑞說話了,「寶玉,你不用守靈了。」

寶玉一驚,賈瑞接著說道︰「環兒和蘭哥兒也回去吧。」

賈璉嘆了口氣,「你身子弱,冬夜寒冷,明兒再來吧。」

寶玉眼中盈出了淚水,翕動著嘴唇,半晌才說出話來,「璉二哥,我,我想給敬大伯守靈」

賈瑞︰「你還是回避一下吧。」

靈堂外,一陣寒風吹過,門口的靈幡嘩嘩地直響。

寶玉的臉更加蒼白了,含著淚叩了幾個頭,然後站起退了出去。

賈環、賈蘭叩了頭,站了起來,默默地退了出去。

突然,靈堂外傳來「撲通」一聲,眾人一驚。

「不好!寶二哥昏倒了!」門外傳來了賈環的聲音

「惜春四丫頭也真是的,這種事情她也相信?娘娘如今可是賈家的牌面,這麼鬧是在折娘娘的臉面,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王夫人看了看賈母,又看了看賈政,這才對賈珍說道︰「不錯,太爺是因為替娘娘和皇子祈福才耽擱了時辰,這個情娘娘不會忘記,等皇子登了基,自然少不了東府的好處」

「王氏,別亂說話!」

賈政及時打斷了王夫人的話,王夫人也醒悟了,明白自己失言了,「無論如何,這個情娘娘都會記著,娘娘還送來了信,陛下已經責令刑部七日內破桉,必定給咱家一個說法,還讓寶玉代她給太爺守靈。」

「二太太,別這樣,受不起!」

一旁的尤氏冷聲道︰「我們東府不過是一個落魄府邸,哪里比得上蒸蒸日上、聲勢大振的榮國府,更受不起娘娘的這個禮,我們安穩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阿彌陀佛了。」

「好了,不要說了。」

賈母終于忍無可忍了,冷冷地望著王夫人,暗罵一聲蠢婦,本事小孩子之間的吵鬧,她竟插手了,不僅訓斥了惜春一頓,更是說出了寧國府不過一落魄府邸等不堪的話來,這直接點燃了尤氏心中的怒火,兩府直接爆發了一場沖突,若不是賈璉處理得當,可能演變成一場鬧靈劇變,到時候賈家就真的成了大明朝的笑話了。

賈母望向坐在邊上沉默不語的賈珍,「珍兒,你在西山呆了一整日,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賈珍頭一抬,「老太太,刑部搜查了方圓十五里,又將附近的村落都搜查問詢了一遍,依舊沒有任何發現不過,可以肯定的就是,此事與草原人無關,凶手是老爺認識的人,或者說,就是勛貴軍方的人!」

寧安堂內一片死寂。

「什麼?」首先立刻做出反應的是賈赦,「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可不能開玩笑!」

賈母等人也驚在了那里,把目光都望向了賈珍。

賈政︰「是有什麼發現了嗎?」

「錦衣衛給老爺臨了遺像我,我從未見過老爺用這種一臉驚訝還帶著無法置信。」

賈珍兩眼滴下淚來,「對方一定是老爺相熟之人,還有那刀傷,刑部高手確定就是雁翎刀所造成,而且刀體兩面有血槽四條,這可是只有游擊以上將領才能佩戴的官刀。」

賈母驚得身上一顫,慌忙站起,聲音也有些顫抖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賈珍閉了下眼楮,「是的。」

賈政也慌了神,左望望賈母,右望望賈赦,然後將目光直愣愣地向賈珍望去,「楊宗昌的奏疏里面為何沒有提及?」

賈珍長長地嘆了口氣,「並不是在防備誰畢竟那麼多人在場,主要是楊宗昌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賈赦眼光一閃,「或許並不是勛貴軍方的人」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賈母︰「老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家不要忘了敬大哥的身份,他是翰林出身,認識許多勛貴軍方以外的人,關系還不錯。」

眾人又是一怔。

「這些人中有不少人被派往了軍中任職,好幾個還在軍中站穩了腳,有著儒將的美譽。」

賈珍怔了一下,說道︰「赦叔,你是說他們中有人私自進京,恰好被老爺撞見?」

賈赦︰「是。」

听了這話,賈母身子一軟,坐了下來,她對于朝廷的了解不比賈赦少,甚至更多,賈珝會主動將一些事情告訴她,她也知道太上皇心有不甘,正在暗地里謀劃著,這些人可以說是他的心月復,會不會是他密旨讓這些人進京,結果卻被夜歸的賈敬給撞見了,對方為了保密,這才殺了賈敬。

又想著被推出來頂罪的草原人,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是了,一定是這樣子。

就在這時,緊閉著的門傳來了敲擊聲。

「誰!」賈珍一聲喝問。

門外傳來了回答聲︰「大爺,寶二爺的丫鬟來了,說有急事要見老太太、二太太。」

賈珍的臉黑了,望向了賈母。

門外又傳來了聲音,「說是寶二爺的事。」

「寶玉?」

王夫人倏地站起來,目光望向了門外,「快,快她他進來。」

「是!」門外應了一聲。

門開了,一股寒風裹夾著幾片雪花撲進了房內,襲人走了進來,急聲道︰「老太太,太太,出,出事了」

王夫人急了,「寶玉怎麼了?!」

「寶二爺剛剛在靈堂外昏倒了!」

賈母一驚,「什麼?!」

襲人︰「不過現在沒事了,已經送回府了。」

賈政︰「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襲人看了看賈母和王夫人,又看了看賈赦等人,方答道︰「回老爺的話,後街的瑞大爺說寶二爺身子弱,就,就讓他回去,不叫他給太爺守靈還有環三爺和蘭哥兒寶二爺出了靈堂就昏倒了」

賈赦、賈政兩張黑臉上的眼珠子對望了一下。

賈母兩眼閃著光,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王夫人的聲音透著悲憤,「是,我不該說那些話,你們有什麼怨沖我來,為何將寶玉牽扯進來,,寶玉他還只是個孩子」說到這里王夫人的眼中竟閃出了淚花。

尤氏一撇嘴,低聲道︰「惜春也還是孩子」

這話雖輕,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中。

王夫人立刻將凶狠的目光投向了尤氏。

賈政臉一紅,不滿地瞪了王夫人一眼。

賈珍︰「是我囑咐的賈瑞。」

王夫人立刻嚷了起來,「老太太,這也太欺負人了,不說這是娘娘的意思,就是作為晚輩寶玉也是有這個權利和責任好,好,東府出了個郡主,攀上了太上皇的高枝兒,就瞧不起榮府了,這是根本沒把榮府當做自己人,罷了,強扭的瓜不甜,省得以後撕破了臉大家難看,不行就分家」

就在這時,一個森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誰要分家啊!」

門啪地被推開了,又是一股寒風裹夾著幾片雪花撲進了寧安堂內,寒風中出現了賈珝那魁梧的身形。

大堂里立刻鴉雀無聲。

此時,寒暄的禮儀和虛偽的熱情都顯得是那麼多余了,賈珝徑直走了進來,在正中的空位子上坐了下來。

賈母︰「怎麼樣了?」

賈珝沒有搭話,看了看王夫人,慢慢地轉過了頭,兩只眼楮定定地盯著襲人,「過來!」

襲人一臉驚慌地走向賈珝,「奴婢見過家主。」說著便要行禮。

啪的一聲,賈珝一掌扇去!

襲人被打得摔倒在地,左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口鼻有鮮血溢出,看的賈政眉頭一皺,又瞥見賈珝陰沉的臉,嘆了口氣。

王夫人的眼里冒出火來,她死死地捏著手中的那串念珠。

賈珝澹澹掃了她一眼,問襲人,「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襲人坐在地上愣愣地流淚,听了這話,她慌了神,立刻答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再有下次,將你送到礦上去。」

「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襲人臉色慘白,連連答道。

賈珝滿意點了點頭,「去讓寶玉他們過來守靈,告訴他們,我晚一點會過去守靈。」

「是。」襲人將地上的血跡擦掉,站起身退了出去。

「王氏!」賈珝的聲音既冷且硬。

賈赦、賈政、賈珍和尤氏都是一驚。

賈母也驚得把頭望向他。

王夫人也慌了神,愣愣地站了起來。

「不要以為娘娘請下來喜脈你就可以在家中肆意妄為了,本家主要想處治你,有的是理由,單是七出你就犯了多言、妒和竊盜。」

王夫人握著念珠的手微微一顫,她把目光轉向了怔在那里的賈政,眼中滿是驚惶和乞求的神色。

旁邊的尤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忽然想起她眼中的那絲狠毒,暗暗嘆了口氣。

賈政閉了下眼楮,站了起來,翕動著嘴唇,半晌才說出話來︰「王氏怎麼說都是娘娘的生母,如果這會連累娘娘的名聲,而且,寶玉還小,總之,這種事好說不好听」

賈母說話了,「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賈珝仰天吁了口氣,徐徐說道︰「以後你就在家中安心禮佛吧,至于二房的俗事,就交由李氏做主還有,以後不準許你和王家再有私信往來,若是再被我發現,就送寶玉去西山挖煤,我說得出,做得到。」

「是。」

王夫人的手指使勁地一粒一粒地磨動著念珠。

賈珝也不在意,轉望向賈珍,「有些事情,我不便和你說,但你放心,這不是寧國府的遭難,而是整個賈家的恥辱,不僅是敬大伯,這一筆筆血債我都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向他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賈珍完全懵了,哪里知道怎麼回話。

賈赦和賈政對望了一眼,也是十分詫異。

賈母多少听賈珝說過些,她一轉念便明白了

「當心,別燙了手。」賈珝叮囑道。

黛玉︰「沒事,不是太熱了。」揭開罐上的蓋子,又捧起罐子小心地將姜湯倒進桉幾上碗里。

端著那碗姜湯走到賈珝面前,「正好,不涼也不太燙,趕緊喝了。」

賈珝雙手接過了碗,飛快地一口便將那碗姜湯喝了。

黛玉這才露出了一點笑容,雙手接碗時又說道︰「你這在外面凍了大半日,又要去守靈,不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哪里能扛得住。」說著又倒了半碗溫水,遞給賈珝,「別逞能,五更天就回去休息一會兒,說不得皇帝會召你入宮。」

賈珝拿她無可奈何,漱口後將碗放在桉幾上,「行,五更天後我會休息的。」

黛玉又接過紫娟手中的手爐塞到他手里,兀自嘮叨,「你抓緊去吧,省得四丫頭醒了你走不掉,夜里冷,讓他們多點幾個火盆。」

「行了。」賈珝手一揮,「天冷,你也早點休息,不要太晚了。」

位于阜成門大街的陳府此時已經被東廠番子嚴密監視,陳府後街外,有十幾名番子把守,他們正蹲在牆根底躲避風雪,他們或坐或蹲著,圍在一起喝酒,邊上還放著幾只用油紙包裹的燒雞,眾番子一邊吃,一邊說笑,絲毫沒注意一群黑衣人出現在了街頭。

「射!」隨著一聲低喝,數十只箭失同時射了過來,十幾名番子發出一陣慘叫,全部中箭倒地,這時,陳府後門開了,幾輛馬車從門內沖出,片刻便不見了蹤影,那些黑衣人也隨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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