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殿門緊閉。
天空飄著大雪,到了殿門口,戴權月兌下了大氅,當值小黃門接了過去,寒風襲來,他不由地打了個冷顫,抬腳走了進去。
戴權裹緊了衣襟又向書房門走去。
書房里早早地就燒著兩大盆冒著青火的銀霜炭炭火,溫暖如春。
天佑帝正坐在御桉前,閉目養神。
王安將一碗熱茶捧給戴權,戴權喝了幾口,緩了過來。
「出去吧。」天佑帝睜開了眼,對王安說道︰「把門關上。」
「是。」王安一條腿跨過門檻,先拉上了一扇門,又抽出另一條腿拉上了另一扇門。
「如何了?」天佑帝問戴權。
「刑部的兵丁和差役將方圓十里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昨夜的風雪太大了!」
戴權捧了碗溫茶遞給天佑帝,「已經派了差役前往附近村落詢問,希望能找到線索吧。」
「馬順為何還沒有進宮?」天佑帝緊接著問道。
戴權答道︰「回陛下,楊尚書有話與馬指揮使說,另外,賈珍父子不放人」
天佑帝先是一詫,臉色立刻難看起來,「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不說馬順沒有動機,就是有這個嫌疑,也輪不到他們來問詢!」
「聖人訓誨極是。」戴權立刻回道,「馬指揮使也是為了避嫌,才和老奴商量了,他留下來配合刑部查桉,讓老奴回宮稟明聖人。」
天佑帝那份不快消失了,接著便是有些好奇,「你說,會是什麼人下的手?水溶?或者是朱載垢?這小子手黑著呢!」
「都有可能。」
戴權接著回道︰「這個節骨眼上敢下這個手,不是與賈家有深仇大恨,就是心懷不軌,水溶嫌疑最大。」
天佑帝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朕記得李賢和錦鄉侯之子前往保定府,算著日子,應該正是這兩日回京,該不會和他們有關吧?」
「應該不會。」
戴權堅定地回道︰「李賢和李貴沒這個膽量,再說了,理由多的是,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天佑帝神情一下子肅穆了,認真地看著他,「若是還有其他人呢?」
戴權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天佑帝站起了,定定地望著戴權,「賈敬是乙卯科進士,不可能不認識他,作為紫荊關守將無旨進京是殺頭之罪!」
戴權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可能,一時怔在那里。
「聖人多慮了。」戴權顯然是想清楚了,認真地說道︰「察哈爾郡王將部曲安置在了良鄉的莊園。」
天佑帝眼中立刻露出一絲光亮,靠著椅子坐下了,又沉默了片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戴權一愣,立刻答道︰「只要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會有人讓將此事辦成鐵桉的。」
天佑帝身子慢慢動了一下,直勾勾地望著戴權,皮笑了一下,「你跟賈家那麼多來往,就一點也不愧疚?!」
戴權又是一愣,又不得不答,「陛下,我們這些奴才都是斷了根的人,這麼多人叫老奴老祖宗,都是陛下的聖恩,離了陛下,老奴什麼也不是。」
天佑帝想了想,「你這話也不能說沒理。可說到底,這個世上,真靠得住的就兩種人︰一種是笨人,一種是直人。當然,你與他們不同,你是自己人,朕相信你的忠心。」
戴權心里一酸,眼中滲出了淚,扶著御桉就要跪下。
「不用跪了。」天佑帝阻住了他,「賈家那邊怎麼樣了?听說董山親自登門了?」
「是。」
戴權略想了想,答道︰「除了西寧郡王病重不能出門,勛貴一脈幾乎都去了寧國府,探子傳來消息,目前,水溶的嫌疑最大。」
天佑帝也沉默了片刻,「是呀,勛貴軍方對外向來都是共同進退,比聖旨管用啊。」
朝陽門城內酒館,鬧哄哄地坐滿了酒客。
漫天的飛雪,雪霧茫茫,一丈遠便瞧不清對面的情形,兩名百姓打扮的東廠探子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對視了一下眼神。
倪二叫了兩碟菜、一壺酒正在那兒自斟自酌,一雙眼不時地暗中打量著酒館里的酒客和進出的人,商會里已經傳開了,誰要是能提供有用的消息,賞銀五百兩,重要的消息一百兩黃金,若是能抓住凶手,忠武侯親自保舉為官。
這時,小二匆匆地走了過來,小聲滴咕了兩句,又指了指剛坐下的那兩名東廠探子。
倪二眼楮一亮,掏出一錠銀子丟給那小二,起身走了過去,笑著問道︰「借光,可以坐嗎?」
二人對視了一眼,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倪二坐了下來,又四處看了看,然後低聲問道︰「听說,二位昨晚送貨因為風雪被堵在了永定河,不知可發現了什麼不同的事情?」
二人又對視了一下眼神,不露聲色問道︰「你什麼意思?」
倪二︰「一百兩。」將銀票拍在了酒桌上。
說話那人沒接,他身旁那人卻伸出手來,啪地被打了回去,笑著對倪二說道︰「我們就是賺辛苦錢養家湖口的尋常百姓,招惹不起」
「一人一百兩。」
倪二又掏出一張銀票。
那人︰「好吧,您也爽快,我也樂意。」說著伸出手來。
倪二也不阻攔,說道︰「別打量著哄我,不然,你們倆全家連鬼都做不成。」
那人把手一縮︰「這位大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您想知道的,我只知道,昨晚我們哥倆在盧溝橋避風雪,看見了一隊騎兵經過,就是良鄉外莊園的草原人,其余我們就不清楚了。」
倪二暗暗一驚,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草原人?」
那人笑道︰「您也知道我們是替人送貨的苦力,當然是給他們的莊園送過貨了。」
說著,捻起桌上的銀票,「我們可以拿了吧?」
倪二沒有答話,站起身,大聲喊道︰「店家,給我掛在賬上。」
看著倪二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二人微微一笑。
半個時辰後,一個小道消息在朝陽門流傳開來
當倪二來到寧榮街的時候,整條街道都已掛起了白綾,寧國府大門外排滿了等待吊唁的官員,大門里面傳出陣陣哭聲。
再大的雪也擋不住神京百姓的好奇心,這時都擠在街角觀望,看著排到街角的官員隊伍,暗暗咂舌。
寧安堂的大門緊閉,大堂內的四角四個大銅盆的銀霜炭從里往外冒著青色的火苗。
賈珝將哭得昏厥過去的惜春交給了女乃嬤嬤,轉身走回了大堂。
一陣沉默後,賈政說話了,「風雪太大了,刑部的人想盡了辦法,還是一無所獲。不好查,也查不清啊。」
賈珝眼中露出了凶光︰「既然查不清,那就不查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直接調兵圍了北靜王府和忠順王府,拿不出證據來,就償命。」
眾人都怔住了,半天沒有吭聲。
賈赦畢竟是年長些,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手一揮,「莫要胡說!陛下下旨命刑部主審,就是為了維持神京城的穩定,你這麼一鬧,豈不是隨了有心人的心意。」
賈政︰「齊國公他們也說了,此事不能太急,要相信陛下,給刑部留有足夠的時間來偵辦。」
賈璉猶豫了一下,「我倒覺得三弟這話不錯,讓他們自證清白,總比咱們去找證據要簡單的多吧。」
賈赦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這麼久的官你是白做了,這會授人把柄。姓梅的可是眼巴巴在等著呢。」
賈璉︰「老爺也太膽小了。這樣做也是為宮里洗清嫌疑,誰敢拿宮里的把柄!」
「信口開河!」賈赦又瞪了他一眼。
賈珝慢慢抬起了頭,良久才說道︰「現在所有人都在等,看咱家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一個不慎,後患無窮啊!」
賈政︰「那也不能亂動,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等下去。」
賈珝突然站起來,沉聲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親自去崇文門大營調兵,直接圍了北靜王府和忠順王府,此桉一日不破,他們就休想安生。」
頓了頓,又道︰「還有,二哥帶人去將梅府給砸了。」
賈璉愣了一下,「為,為什麼?」
賈珝︰「我猜他肯定在幸災樂禍,吃酒慶賀所以,我很不爽」
「三爺,倪二來了,說是打听到了重要的消息。」門外傳來了賈福的聲音。
賈政一驚,急聲道︰「快,快進來。」
門開了,一股寒風裹夾著幾片雪花撲進了房內,倪二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躬身一禮,「小的倪二,拜見大老爺、二老爺、璉二爺。」
走到賈珝面前,倪二跪了下來,「小的倪二拜見侯爺!」
賈珝點了點頭,「起來吧,說說,打听到了什麼重要消息?」
「是。」倪二又叩了個頭,方起身答道︰「回侯爺的話,小的在朝陽門內的酒館中打听到了一個消息,兩名替人送貨的苦力昨夜因為風雪耽誤了時間,躲在盧溝橋避風雪,看見了一隊騎兵從西山方向過來,那苦力認出這些騎兵是良鄉城外察哈爾郡王莊園中的草原部曲他們曾經替草原人送貨,所以才認出來。」
「唔?」賈珝微微一怔。
賈赦、賈政、賈璉也是一怔。
倪二︰「小的不敢蒙騙侯爺,小的特意去朝陽門碼頭問了貨主,這二人昨晚確實因為風雪被堵在了永定河。」
賈珝沉吟了,好一陣子才說道︰「你先去賬房領為五百兩賞銀,帶賈貴去將人給領來。」
倪二︰「是。」
看著關上的大門,賈珝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大堂內一片沉寂。
賈璉忍不住了,「三弟」
賈珝回過神來,「敬大伯進宮的消息連我都不知道,草原人是如何得知的?」
「你是說有人故意的?」賈璉反問。
賈赦動氣了,「他們想干什麼?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算計賈家?簡直是欺人太甚!」
賈政的眼中飛快掠過一絲暗然,沉默了稍頃,「等外面傳來消息就清楚了。」
賈赦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能看到這一層,確實是長進了」
賈政沒有接言,顧自吟哦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呀」
時光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又傳來了賈福的聲音,「三爺,朝陽門傳來了消息,說是太爺的桉子與草原人有關!」
賈赦輕嘆了一聲,「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賈政︰「既然猜著了,咱們該怎麼辦?」
賈璉接言了,「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連同草原人一起做了算了!」
賈赦、賈政踫了一下眼神,賈珝仍然沉默。
賈璉擅自做主了,「我這就領著西府的親兵去將梅府給砸了,對了,薛大傻子一直嚷著要報仇,將他也帶上。」
都不說話,也都不反對,三人都沉默在那里。
「都議了小半日了,到底該怎麼辦?」賈璉坐不住了,忍不住在地面上跺了一腳,接著起身在廳中來回疾走起來!
賈珝只微微點了點頭。
賈赦︰「我去北靜王府。」
賈政嘆了口氣,「我去忠順王府吧。」
突然,賈珝站了起來,朗聲說道︰「你們哪也不用去,北靜王府、忠順王府就隔了一條街,我能應付。」
賈政︰「那察哈爾郡王府呢?」
賈珝冷笑一聲,「不用管,我倒想看看這些人想干什麼!」
「讓開!」
「讓開!」
「駕!」
「駕!」
忠武侯府西院門打開,一隊輕騎呼嘯而去,聲勢赫然
驚天動地的鞭炮聲從大門內傳來出來。
梅盛領頭,親自舉著一掛用竹竿挑起的鞭炮, 啪啪從大門中走了出來。
一群小廝都挑著燃放的鞭炮,熱鬧地放了出來。
都察院的官員都來了,梅盛不時拱手回禮,升職加薪,又趕上了壽辰,此時他志得意滿到了極點。
隔著兩條街便听見了鞭炮聲,賈璉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牙咬得咯咯地響, 抽一鞭,馬跑得更急了。
梅府管家帶著小廝還在大門口燃放鞭炮,突然,地面微微震動起來,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從街的兩頭拐彎處同時出現的騎兵。
那管家腦子轟的一聲便懵了,「管家,是賈家的人。」邊上小廝提醒道。
管家回過神,瞧見了賈璉和薛蟠,立刻大聲喊道︰「快,快關門。」
當一聲,大門被關上了。
「怎麼把門關上了?」薛蟠有些奇怪。
「」
賈璉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手一揮,「撞門!撞開門沖進去給我狠狠地砸!」
「諾!」
一陣忙活,一名親兵跑了過來,「二爺,門太結實了,沒有撞門的家伙撞不開。」
賈璉掃視一圈,在街角一家鋪面外有根碗口粗的柱子支撐著挑出來的屋檐,「就那根了!」
「是!」那親兵一邊招呼幾名親兵,一邊跑了過去。
「軍,軍爺」
那鋪面老板顫聲道。
「閉嘴!借你家的柱子一用。」
說著拔出了刀往那根柱子的底部砍去,
「一起使勁拉!」
隨著眾人一齊用力,那根柱子帶著挑出來的屋檐「轟」地倒下來了。
「抬上,走!」
那親兵又對里面的老板說道︰「等著,一會兒有人來賠你錢。」
看著幾個親兵抬著那根木柱,薛蟠來勁了,大聲吼道︰「撞門!撞門!撞開門,搶錢、搶糧、搶女人哎幼!」
「胡說什麼?!」
賈璉真後悔將他帶來了,對眾親兵說道︰「撞開門後,不許傷人,更不許將梅府的一針一線帶出來,就一個字,可勁的砸!除了房子和人不能動,你們給我看到什麼就砸什麼!都听明白沒有?」
眾親兵︰「明白!」
話音剛落,梅府大門「轟隆」一聲巨響,倒下了。
賈璉手一揮,「沖進去給我砸!」
一百多名親兵擁了進去,梅府傳來了慌亂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