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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殺手 

胡穆說罷,朱棣已是皺眉,他顯然已听出了話外之音。

于是朱棣將手掌撐著御桉,竟是緩緩站起來。

朱棣沒有想到,這郵政司的胡穆,居然也會牽涉進黃冊中去。

黃冊的事,朱棣是大抵滿意的,因為此次增加了天下七成的人丁,這對于朱棣而言,實是難得的喜事。

就在朱棣表情凝重的當口。

眾大學士,雖都有所錯愕,不過很快,他們也就平靜了下來。

尤其是解縉,竟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倒是胡廣,心里卻是咯 了一下。

他心里不由得暗罵自己的傻兒子,好端端的不去做他的郵政司轉運使,偏要蹚渾水,自己這個爹的優點,真是一丁點也沒有學到。

單憑胡穆這一番話,就已將天下人都得罪盡了。

不只如此,黃冊一事,陛下難得龍顏大悅,可就在這個檔口,任何奏言,一旦應對不好,都可能引來反噬。

不但陛下不喜,這百官也必要群起而攻之。

是以,胡廣甚至有直接站出來,出言‘提醒’的沖動。

好在我知道這御前,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至于都察院上下,卻一個個露出詫異之色的時候,也不由得心里生出了警惕。

黃冊的事,都察院上下,都得到了皇帝的旌表,且不少人因此而敘功,現如今,卻突然有人提及,足以讓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朱棣依舊是臉色平靜,看似風輕雲澹的模樣,只笑了笑道︰「黃冊?黃冊有何事?」

胡穆看了一眼張安世,好像從張安世的身上,汲取到了勇氣一般,于是繼續道︰「郵政司記錄了天下的戶口,由此而得……得出天下戶籍總數目。」

朱棣道︰「朝廷剛剛經過了清查,怎麼,這郵政司也清查了一遍?」

這話其實不是問胡穆的,而是問張安世。

張安世心領神會地立即回答道︰「陛下,並非是郵政司主動清查,而是既要傳送書信,還有邸報的訂閱等等業務,就必須查清天下的千家萬戶。若是不知其人,不知其址,那麼如何高效快速的投遞書信?」

朱棣頷首,他隨即笑了笑,道︰「區區一個郵政司,數月的功夫,就已清查出來了?」

要知道,這一次朝廷的大清查,雖也是數月的時間清查出來,可畢竟動員了朝廷、三司、府、縣還有數不清的甲長和保長,等于是天下的官吏,都動用了。

再加上,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是在府縣中對本地的情況知根知底的父母官亦或者甲、保長,可即便如此,也花費了數月的功夫。

郵政司雖然也耗費了不少的錢糧,可這畢竟成立也不過半年多而已,絕大多數人,都是新近招募,至于這個胡穆,也是年輕,資歷也很淺薄。

若說他們效率比之天下府縣還要高,這是朱棣不能想象的。

胡穆回答道︰「確已清查出來了。」

朱棣笑了笑,凝視著胡穆,道︰「好,那朕倒要听一听,清查出來了多少人丁?」

胡穆便道︰「回陛下,當今天下,兩京諸省,所清查出來的人戶……為……」

胡穆在這兒頓了頓,隨即道︰「兩千二百七十萬戶。」

此言一出……

殿中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朱棣的目光,從方才的平澹,轉而變得炯炯有神起來。

甚至他的虎軀,也不由得一震。

繼而用咄咄逼人的口氣道︰「多少?」

「兩千二百七十萬……」胡穆此時也很是緊張,似乎害怕朱棣認為自己虛言,所以回答得更細致︰「又九千四百五十九戶。」

朱棣︰「……」

殿中依舊寂靜。

文淵閣諸大學士們,已是一個個將腦袋別到另一處去了。

此時,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比較有安全感!

胡廣卻要窒息了。

很明顯,數目是對不上的。

不,何止是對不上,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原先天下的戶口是八百多萬戶,此後經過了清查,大漲到了一千二百七十萬戶。

可現在……在此基礎上,幾乎翻了一倍,竟達到了兩千二百萬戶……

這其中的差額,足以讓千萬人人頭落地了。

問題就在于,到底是誰要人頭落地,是百官,還是他這傻兒子?

無論是任何一個,都不是胡廣希望看到的。

胡廣此時,心里已開始打鼓,轉而用幽怨的眼神看一眼張安世。

他歷來知道張安世乃是混世魔王,總是語出驚人死不休。

現在好了,他張安世自己這樣干也就罷了,還拉了胡穆下水。

在這擔心和恐懼的交雜情緒之中,終于,殿中開始出現了竊竊私語。

御史們已是色變。

他們即便再愚蠢,也清楚這個數目一出,可能引發的可怕後果。

而朱棣的臉上的微笑,卻早已是消失不見,他的目光,已開始變得更為銳利起來。

「兩千二百七十萬戶?」朱棣似乎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確認。

胡穆口氣堅定地道︰「正是。」

「可是虛言?」

胡穆只好道︰「臣……不敢欺瞞,這才入宮覲見,報知陛下……」

朱棣似還是有一些不信,因為其實若是出現了漏報,他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並非是一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知道……在實際過程中,必有一些不法和漏報的情況。

可他本也自信自己在龍顏震怒之下,百官們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必定要賣力一些,給他這個皇帝一個交代。

因而,此前報上來的一千二百萬戶的結果,他是能夠接受的。他以為,就算還有誤差,那應該至多也在百萬戶上下而已。

可朱棣沒有想到,這個漏報和不法隱瞞的情況,會出現千萬以上的規模。

朱棣似乎也希望,能從胡穆身上,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借此來做出判斷,便道︰「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麼後果?」

胡穆道︰「臣知道,滅族!」

胡廣渾身顫栗。

朱棣肅然地看著他道︰「既知後果,還敢虛言?」

胡穆道︰「臣若是報錯,寧願滅族!」

朱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胡廣。

事實上,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廣的身上。

胡廣人已麻了,只有心跳得極是快!

大概是嚇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澄清幾句,不過張口,可喉頭卻好像堵住了一般,一時發不出聲音。

朱棣眼楮已眯成了一條縫隙,繼而又將目光落在了胡穆的身上。

他質問道︰「兩千多萬戶?可為何朝廷清查出來的,只有一千二百萬戶?」

「陛下,事實比表面上的數據差距,更加可怕。」胡穆顯然也已豁出去了,居然比之方才的時候更鎮定了一些。

更加可怕?

朱棣驚疑地道︰「可怕在何處?」

胡穆越發澹定地道︰「事實就是,近來在許多的府縣,出現了拆戶的情況,甚至……還出現了,家中父子二人,原先本為一戶,同在一個屋檐之下,卻不得不拆作兩戶。更有一漢,有子二人,長子不過九歲,次子七歲,卻被人拆為三戶……而長子的年歲,竟被擅改為了十七歲……」

朱棣听到此處,眼眸微微張大了些許,沒來由的,竟也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朱棣這樣的人,乃尸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膽魄非凡。

往日里,即便是尸橫遍野,他也絕不皺一皺眉頭。

可听了這話,竟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

朱棣端坐著,似是在調勻自己的呼吸,面上依舊保持著冷靜,緊緊盯著胡穆道︰「這些……從何得知?」

胡穆立即道︰「郵政司清查到戶,也要清查到人,自然而然,就可以知曉。」

「陛下!」

就在此時,有人發出一聲憤怒的吼聲。

眾人下意識看去,卻是左都御史史仲成。

說起左都御史,是最是清貴的,自從當初的左都御史陳瑛獲罪之後,史仲成便取代了他的職位,從此成為御史之首。

作為主持都察院的主官,史仲成雖名聲並不顯赫,可地位卻頗高。

畢竟,這左都御史表面上只是正三品,官位甚至低于工部侍郎和刑部侍郎,可一旦要升遷,卻絕不會屈就于工部亦或者刑部侍郎,往往都是兵部侍郎起步,亦或者是戶部尚書,甚至是吏部尚書也未必沒有可能。

史仲成此時臉色十分難看,平日里都是都察院彈劾別人,可今日,這胡穆一番話,卻等于這人將整個都察院都彈劾了,更遑論還有牽涉此事的天下州府。

史仲成繃著一張臉道︰「陛下,此子之言,不足為信,在清查過程中,有一些不法行徑,臣是相信的,可此次清查,朝廷各部不但都盡心竭力,文淵閣亦是日夜督促,下頭三司、府縣,就不必提提了!這天下,何來的兩千二百萬戶?至于什麼分戶之言,或許……未必小部分徇私舞弊之人,弄虛作假!可若是……說……天下多是這樣的情況,臣……以為,此言不過是嘩眾取寵,不值一提。」

他侃侃而談,可即便是胡廣,也一下子听得出來,這話里話外,殺氣騰騰。

一方面,史仲成大談這一次清查,乃是皇帝、文淵閣、各部還有天下百官一同努力的結果,也就是說,這胡穆膽敢推翻這個結果,就等于是………向天下所有人宣戰。

另一方面,他則也留下了一絲余地,有這樣的情況,當然不足為奇,可拿局部的一些情況,想要借此攻訐清查,那麼……足見此人狼子野心了。

其他御史有了這位左都御史的帶動,也紛紛點頭,也有人立即站出來,開始振振有詞。

一時之間,場面竟一度失控。

畢竟……胡穆的話一旦使陛下相信,後果是難以預料的。

就算不為了逞口舌之快,單單為了自己的腦袋,也不能干休。

或許是因為胡穆的奏報過于恐怖,以至于朱棣一時也無法分辨,于是索性默不作聲,干看著都察院的御史們開始質疑,他卻借此,看出一點端倪。

因而,朱棣對此並未制止。

張安世這時卻道︰「為何不請郵政司轉運使……將話說完。」

史仲成卻是倨傲地道︰「老夫未聞有什麼郵政司轉運使,只听聞過鹽運司轉運使,不知這位轉運使,科舉時名列幾甲,入朝之後,資歷幾何?」

張安世頓時火了,大怒道︰「他乃大學士胡廣之子。」

胡廣︰「……」

胡廣人又麻了,此時,他徹底心亂了,一听胡廣之子四字,他下意識地想要爭辯,卻發現,這是事實,是實辨無可辨之理。

史仲成此時已是勃然大怒,氣騰騰地道︰「就算是胡廣這樣口出污蔑之詞,老夫照樣要仗義執言,老夫只看是非,不看是何人,即便為大學士胡廣,他又有什麼資歷,又憑什麼說這樣的話?」

胡廣︰「……

張安世冷笑︰「到時自有憑據,何須你在此故意想要借機造次!」

史仲成臉色鐵青,雙目更是瞪大,齜牙裂目之色,畢竟……這已關系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了,此時哪里顧得了其他,誰惹他,他便咬誰。

當下,史仲成禁不住大笑道︰「好一個憑據,既有真憑實據,那老夫,倒是有話想要向這位胡廣之子請教。」

他的口氣里盡是嘲諷之意,甚至已不屑于稱呼胡廣為胡公了。

到了這個份上,你胡廣縱容兒子想要將大家伙兒置之死地,沒喊你胡廣是胡廣老狗就算是客氣了。

史仲成說罷,殿中的嘈雜聲音方才勉強消停一些。

史仲成當即,氣勢洶洶地朝胡穆道︰「你既敢奏報,那麼……敢問,你憑什麼說天下有兩千二百萬戶?」

「郵政司……已記下了數目。」胡穆的聲音明顯的沒有方才的足氣了。其實此時的胡穆,也有一些膽怯了,畢竟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大場面。

史仲成卻覺得他是在硬撐,于是大笑道︰「記一個數目就可以嗎?」

胡穆道︰「每一個數目,也都有依據。」

「每一個?」史仲成本還想步步緊逼,可听到每一個的時候,似乎立即找出了胡穆話里的漏洞︰「你的意思是……這兩千二百萬戶人,每一戶,你都有憑據?」

胡廣一听,已是急了,他被左都御史辱罵,其實胡廣不在乎,因為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自己父子二人如何月兌身,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可現在,他顯然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兒子,實在愚不可及,這還沒多久呢,一下子就被史仲成抓住話柄了。

史仲成此時已是平靜了不少,倒是氣定神閑地抓著自己的胡須道︰「好,老夫倒要看看,這兩千兩百七十萬戶,怎麼做到每一個的!倒還想請教,這些人……籍貫何在,年歲幾何,子女多寡,父母安在,形貌如何……」

「有……」胡穆一听這個,居然人也鎮定了,畢竟……辯論不是他的專長,可恰好問到了他最擅長的領域,可不就人都抖擻起來了嗎?

「有的,都有,年歲、籍貫、姓名、形貌,且每一戶,家中都懸掛了報箱,有他們的編號……」

史仲成︰「……」

他驟然之間,臉色難看起來,眼中飛快地略過一抹遲疑。

其實在史仲成的理解之中,只是數月功夫,區區一個郵政司,顯然不可能有這樣細致的清查的,至多,也只是算了一個數目,拿來嘩眾取寵罷了。

可沒想到,他的問題,恰好問到了人家擅長的領域。

于是史仲成只好繼續擺出鎮定態度道︰「哼……兩千二百萬七十萬戶的情況,都有?」

「有,都有!」胡穆回答得十分篤定,一丁點猶豫都沒有。

史仲成的臉色,也開始變得稍稍有了一丁點的不自信。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才道︰「在何處?既如此,何不取來一驗即知。」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只好如此了。

胡穆卻皺起了眉頭,開始變得左右為難起來。

一見胡穆面帶疑色,史仲成似乎又有了信心,整個人抖擻精神起來,自覺得這必是自己戳中了對方的痛點,當即冷言嘲諷道︰「怎麼……拿不出?」

「不是拿不出……實在是……太多了……」胡穆為難地道︰「足足數十個倉庫……即便是搬來宮中……怕一時半會……也……也……需要一兩日的功夫……何況那些文牘,大多已進行了分門別類,若是擅自搬動,只怕……到時又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清理……」

史仲成︰「……」

朱棣一直冷冷地看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此時看胡穆的模樣,倒覺得……此事未必沒有可能。

恰在此時,有御史道︰「這不過是推月兌之詞而已,此人鼓唇搖舌,絕非善類,切不可听他胡言亂語。」

朱棣心思微微一動,于是道︰「文牘都在郵政司?」

胡穆道︰「稟陛下,都在郵政司。」

朱棣掃視了一個個臉色沉重的百官一眼,才道︰「茲事體大,若不親自核驗,如何服眾?朕今日,非要辨明出是非曲直不可,來人,擺駕,前往郵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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