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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回︰謹言慎行

「青璃澤真是塊風水寶地,您說對吧?要不然,怎麼這樣吸引不速之客呢?」

佘氿的語調像過去很多次一樣從容。但從他身側微微攥緊的手可以看出,他多少有些緊張。他的朋友——應該說借他朋友之名的妖怪,縋烏,惡口之惡使,比他還要鎮定。真是的,到這種時候能派上用場的一個也沒有。尤其是在神無君出現的那一刻,葉雪詞那個膽小的女人連連後退,逮住機會便溜之大吉了。真是惜命。

話又說回來,世上誰人不惜命呢?在極短的時間內,藏在衣中的令牌已傳來數次微弱的鳴聲。他知道,與他共事多年的搭檔們已相繼犧牲。那群家伙,一個兩個也都是麻煩的角色,但這些年下來,若要說一點感情也沒有,是絕不可能的。在今日卻相繼命喪黃泉……很難說命運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事已至此,唯有唏噓。

何況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另一回事兒。

他才不想死。但這種事並不是他說了算的。在五毒之中,他是活最久的那個。如今讓他去想,不想死,那活著干????????????????什麼?好像也答不出個所以然。

其實他很清楚的。像他這樣惡劣的妖怪,本不該有什麼朋友。

他的視線放到面前的男孩身上,面前的……作品身上。他們確實很像,畢竟是一模一樣的靈魂不是嗎?然後是記憶,也一樣,甚至「優選」他認為最必要的部分。其余的,他不在乎也不重要。可怎麼說呢……這確實已經很像縋烏了。但或許也正是缺少了什麼,才不是。

缺少的甚至並不是他沒有放進去的記憶。

但是,看看他吧,這堅毅的背影與無所畏懼的瞳眸,實在與那人如出一轍。惡口緊緊盯著神無君,那陰寒可怖的刀鋒並不能嚇退他。

「你不可能帶我去找皋月君,也不可能老實地解釋近來發生的一切,和你們的計劃。」

神無君卻只對佘氿說話,就仿佛當年凶神惡煞的孩子不存在。

「您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嗎?您看,我原本只是給那女人帶路罷了,現在她也跑了,我這不得回到我原本的崗位上?再這樣問下去,可就不禮貌了。」

「就算是郁雨鳴蜩的手下,我也是敢殺的。」

「哎喲得了吧!」佘氿突然笑出聲,「我活過的年歲可比你長。別忘了,我們初次相見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區區人類。拿了奈落的鈴鐺,續了別人的性命,真就以為高我一等了?收收你的傲慢吧。的確,你命比我多,我未必能贏了你。我也想過無數次,有朝一日,我們終歸又要回到針鋒相對的立場上。怎麼說呢,今天來得還是比我想的更晚。」

「你的話太多了。」

「咻」一聲,雙刀中的一把從他的身側刮過,險些踫到佘氿的肩膀,也不知神無君是否是故意的。但當刀在他身後繞了一圈,又折回神無君手中時,刀刃割斷了惡口的鬢發,還刮傷了他的臉。

「你他媽的……」他罵出聲來,「從剛才起就當我不存在是吧?要說起來,當年與我結下梁子的不止那小妮子一個。佘氿這個沒用的廢物,礙于他主子的情面不對你動手,我可不一樣。這家伙也是,好端端去給人當狗,真讓人瞧不起。說到底,六道無常也是能殺了的。當然了,我不打算做浪費時間的嘗試。但朽月君那廝把一把武器借給我的時候,我意識到,人類是極其依賴武器的。那把神兵的‘兄弟姐妹’也在人類中十分搶手。所以對你來說,奪走你的刀,就是奪走你的命。我記得的,它們有你很重要的回憶對吧?」

話說到這一步,神無君可正眼去看他了。他摘下帷帽,隨意丟到一旁。因為在這里沒有影子,人們面部也不再有陰影,所以便不具備立體感,誰的臉都像是一張慘白的紙。而在這樣陰森鋒利的臉上,這對黑眼底、白瞳仁的眸子就顯得更加反常、更加非人。

「我對你沒有什麼積怨,更無從去談仇恨。」他直白地說,「你誠然是我的敵人,因為你是惡使,惡使是人類的敵人。但你不是我的敵人。」

因為你不是縋烏。

只是一瞬,佘氿的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也正是這一瞬,神無君突然被什麼打飛出去。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三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驚訝。

????????????????沒錯,就連惡口也有些訝異。他發現,自己的身後竟然生出了先前的肢節,那是獨屬于蜘蛛的部分。要知道他並不能很隨意就是用這樣的力量,或許跟他還不夠適應妖怪的身份有關。他不清楚自己已經完全掌握,還是一時的情緒使然。他知道,這是與神無君作對的絕佳機會。當年在九天國讓縋烏淪落到那種下場的仇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更何況,這傲慢的人類竟然懷疑自己的身份。

我是縋烏,毫無疑問,一點兒不錯。就算之前擁有短暫的、作為人類生活的記憶,那也是屬于縋烏的漫長生命里節外生枝的小小一段插曲。人類少年的模樣逐漸發生了改變,皮膚之下有不規則的結構從這里凹陷,從那里隆起。很快,他就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的蜘蛛模樣。就連身後的佘氿看到也在心中暗想,這簡直和縋烏一模一樣。

再看向神無君。他被狠狠打到後方的樹上。不幸的是,那棵樹上有一截斷裂的樹枝。在那個尷尬的位置,堅硬的樹枝輕易穿透了他的身體。或許是因為速度太快,上面甚至沒有血跡。被穿透的是他胸膛的部分,他甚至想了一下,該不該在這時候慶幸自己沒有心髒呢。

這一切不也拜縋烏所賜嗎。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化作巨型蜘蛛的縋烏已經殺了過去。鋒利的肢節末梢刺入人類的血肉,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割開好像不是什麼難事。衣服與皮肉被劃破的聲音混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楚。神無君伸出手,試圖去撿起一旁摔出去的彎刀,卻被惡口伸出一腳按住。

那口器毫無疑問不屬于人類,甚至還有內顎。從那樣的嘴中吐出一陣怪異的嘶鳴。

「憑你?也來懷疑我?什麼六道無常,也不過是卑賤的人類!」

「你也一樣。」神無君面無表情,「你不會真忘了自己只是個被慣壞的少爺吧。」

這無疑進一步激怒了惡口。他怎麼會允許別人懷疑自己的身份?在這段時間里,他分明已經接納了那些本不屬于人類孩童的記憶。他的認知就是正確的,不是神無君說的那樣,也不是佘氿告訴自己的那樣。這些就是原原本本他所認為的,一點沒差。只要稍有懷疑,他被旁人干涉到完全扭曲的命運便無法成立。

可在他有下一步動作之前,那刀從他腳尖嗖地滑了出去,回到神無君手中。讓這刀砍傷絕不是鬧著玩的,惡口猛地松開手,後跳出一段距離。神無君直直站起身,緩慢地舒展開,那樣子實在不像一個被折成好幾節、又搗碎了血肉的人能做出的動作。但他的身體確實在恢復,原本敞露在外的髒器也很快被藏到修好的皮膚之下。

等一下。

佘氿有一瞬的錯愕——那的確是人類的模樣?那也的確是,六道無常原本該有的自愈速度嗎?神無君與惡口的戰斗一觸即發,佘氿顧不上想更多。他很清楚憑惡口是打不過現在的神無君,幾百年來的戰斗只會把他打磨得更鋒利。就算是當年的縋烏,曾經能打個平手的實力,放到當下恐怕也沒有什麼對等可言。

很快,惡口便落了下風。即使是妖怪的形態,也很難成為神無君的對手。

「你他媽只是看著嗎?????????????????要你有什麼用?識相的話就搭把手啊!廢物!」

啊,唯獨說起難听話這點倒是與縋烏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是不會出手的。」佘氿突然這樣說。

「什麼……?」

「我一生都執著于將你帶回來。沒錯,像你說的,為此不惜給人類當狗,也就是給走無常賣命。那之後我所有的行動都只為這一件事,其余的都只是任務,是命令,是順帶的。因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但,我也一直都很清楚,雖然直到現在我還在以縋烏的身份稱呼你,遺憾的是……你確實不是他。我的自欺欺人時間結束了。」

「開什麼玩笑!你他媽到現在說這種事?」惡口一面招架,一面破口大罵,「你真他媽瘋了!你不要命我還要!混賬東西,是你讓我變成這樣,我也接受了這一切,到頭來——」

「因為皋月大人想要你繪制的召喚法陣,否則又怎會支持我這種人的心願呢?但遺憾的是,你並沒有那個法陣的記憶……當然了,因為我沒有給你,因為我也並不知道。我們本想通過將記憶灌入原本的靈魂中,試圖徹底喚醒你,讓你自發地想起更多的事。所以歸還的記憶也故意留白,正是為了確認這點能否實現。但是至今日,答案或許很明顯了……你並不是縋烏,你只是惡口,只是諸惡的使徒。毫無疑問,過去的你是個人類,你才能成為惡使。」

「所以?你想犧牲我,然後自己跑掉?」

惡口冷笑出聲。在神無君的步步緊逼下,他可與佘氿聊不了太多。神無君的眼楮看得到那些線,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把戲。但現在沒有用了。

「好啦,還是有的談的。」佘氿擺擺手,說道,「神無君,你看這個。」

神無君進攻的動作一刻也不松懈,但他確實很給面子地甩去一個眼神。在他的眼中,佘氿的手中緊握著一塊靈力賦予的、色彩綺麗的東西。他知道那是皋月君為手下發放的令牌。只不過,他確實不清楚這時候佘氿拿它做什麼,又想談什麼。

佘氿只是神秘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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