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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回︰往事如風

天蒙蒙亮的時候,公雞叫喚了三兩聲,聆就從床上睜開眼了。問螢還睡著,以往她總是醒得很早,如今與他們在一起也學會睡懶覺了。但聆睡不踏實。不知道為什麼,她這兩日總是夢里發慌。雖說醒來後就忘記夢里見到什麼了,可睜眼後震顫不已的心跳總是在提醒她,先前一定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會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妖魔鬼怪麼?這兩年她可算是見了大世面,那些蜷縮在閨房里,只能從話本和老人口中了解到的魑魅魍魎,她不僅見了,甚至不那麼怕了。于她而言,如今最可怕的反而是那些長得像人,卻不做人事的東西。

她怕吵醒問螢,想著她多睡會兒,就一個人躡手躡腳洗了臉,準備到大堂去找小二要點吃的。客棧剛開了門,店里還空蕩蕩的,可最靠近樓梯的地方卻坐了一人。那人帶著一頂月白的紗帽,長長的帷幔過了肩頭,擋著了臉。桌上只放了一壺茶,上茶的小二遠遠站在櫃台邊上,揣著手,那表情尷尬得像是招呼客人時討了沒趣。

「啊!您、您是……」

戴著帷幔的女人抬起頭,望著她的方向。聆看不清她的面容,視線又挪到她腰間的紫銅環首刀上。她不知道忱星為什麼會在這兒,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就在她準備下樓走過去的時候,忱星突然說︰

「……不是你。」

「什麼?」聆停在原地。

「去叫謝轍,或者鐘離。都可以。」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不要再下來。」

莫名其妙被下了命令,是個人都會覺得一頭霧水,甚至有些不服。這女人怎麼對誰說話都指手畫腳的?但聆想,她應當是有自己的理由,便也不再過問,傻乎乎點了點頭就折回去了。她去敲謝轍他們的門,正巧趕上寒觴出來。起初聆說這事兒的時候,寒觴還感到不可思議,但聆並不是會開玩笑的人。于是按忱星的要求,倆人不明所以地下樓見她去了。

剛過樓梯拐彎,他們一眼便看到那頂熟悉的紗帽。而寒觴在更早前就察覺到她的氣味,只是他對此人不夠熟悉,所以辨識了一陣,唯見到本人時才能確定。兩人加快腳步走下樓,桌上不知何時已新倒好了兩杯熱茶。

「開門見山地說,」忱星道,「你們要去歿影閣?」

謝轍和寒觴對視一眼,不知她哪兒來的消息。

「你是從何處打听到……」

對這個人的戒心,兩人從未完全放下。說到底,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身上還裝著危險的法器。她之後該是一人獨行江湖了吧?也不知她又哪兒探來的消息。倒不是真對她本人有多大意見,而是被這樣麻煩的人主動找上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知道,凜天師,在查歿影閣。我也知道,他找過你們。從八月末,到九月初,你們行進的步伐,一路向著青璃澤。但你們沒有穿越靈脈,我猜,是因為暫時不知尋找的方法。你們還在等。等凜天師聯系。」

她說話仍是慢悠悠的,停頓的頻率很高。可她說的不錯,于是謝轍只好承認,說他們的確準備前往歿影閣。

「既然你這麼問,你也一定知道那里發生了何事。」

「他們藏起來,用影子。」忱星說,「我也要找他們。」

「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寒觴問她,「你得說清楚,不然我們很難信任你。如此一來,即便我們知道些什麼,也不好就這樣告訴你。」

忱星倒是答應得爽快︰「我會說。我尋你們的理由之一,便是如此。我先問你們,可曾想過為何惡口之惡使,會以這樣的形式誕生?」

兩人一怔。惡口如今的名字叫縋烏,而縋烏又曾是來自九天國的大妖。這家伙曾經干了什麼事,他們如今也知道得清楚。身為他摯友的佘氿一直為歿影閣工作的理由,恐怕便與此有關。但為什麼他以如今的面貌,出現在當今的時代,他們尚不明確。

他們搖頭,忱星便繼續說︰

「這樣久了,我當你們能想明白。我便直說了。當年的縋烏野心十足,妄想召喚天神,從中謀得權力。他最終險些得手,卻被迦陵頻伽的妖物反水,心血毀于一旦。法器他收集齊全,差一點就能得手。而召喚‘天’的法陣,也只有他一人會作。關于這個陣,就連他的友人佘氿,也算得上一無所知。」

「他如何得知那法陣的畫法和權能?」謝轍思索著,「不該是他自己一人琢磨來的。若要達到這樣的效用,這陣不會比摩羅迦的法陣更簡單。即便如此,連無庸藍也未能盡數破解。在那個時代,他是這樣智慧的大妖怪麼?那他怎會這樣魯莽行事……」

「關于這些,我們也無從得知。但,這下你該能想明白,歿影閣的目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早已心知肚明。可于此,他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他們想通過復原縋烏的記憶,去復現那個可怕的陣?這、這委實有些匪夷所思了。且不論它的影響會有多大,難道那位大人,會任由這種事發生嗎?」

寒觴突然道︰「也不好說。讓縋烏復活這事兒,那位大人不也沒有追究嗎?」

「所以這算不上什麼死而復生。」忱星明白地說,「只是將記憶裝進軀殼的把戲。那樣的靈魂,經過輪回之流的數次洗滌,早與當初的那個妖怪沒有關系。但是,鬼仙姑的影子,或許真的可以……遮擋那位大人的眼楮。」

「那麼沒有六道無常去管麼?」

「人手不夠吧……」謝轍回答了寒觴的問題,但他的語氣也並不肯定。「但若真有這等計劃,這絕對是一件大事,按理來說他們怎麼都該處理。還是說,那位大人想放長線?」

「說到底,他們什麼計劃,都與我無關。我想這件事,凜天師要麼默認你們知道,要麼覺得不是時候。我沒那個耐心,便直接告訴你們。因為對我而言,倘若這等事當真發生,于我個人是不利的。我的生命憑借這枚琉璃,度過漫長的百年歲月。這人間說不上有趣,說不上無趣。我曾想過死,但絕不是這等坐以待斃的方式。」

謝轍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您想率先出擊,在他們準備妥當之前就找上門去。畢竟他們已經在做些遮遮掩掩的事了,很難不讓人懷疑。」

「我猜百骸主也知道,」寒觴搖了搖頭,「他們兩個可真看得起我們。」

對寒觴的話,謝轍不願過多思考。他對忱星說︰「這樣一來,我便能理解您的動機了。但是您想如何行動?是要與我們一並上路,還是說……」

「不著急這麼一陣。我也有別的事,和更多準備要做。你們大約記得,我曾與兩位姑娘同行。一個是紅衣的女子,一個是迦陵頻伽的轉世。」

「那是……」

「她死了。」

忱星的話多少顯得輕描淡寫,卻如一記轟雷讓兩人眼前泛白。那語氣太事不關己,也可能是二人的錯覺。一瞬間,他們想到許多,畫面最終雙雙定在聆不明所以地找他們時。寒觴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反駁她,卻立刻回想起,聆說她只找他們二人這回事。

「你最好是在開玩笑。」寒觴感覺喉頭一哽,音調發顫地說,「有些話不能亂說。」

可是他也很清楚,忱星根本不是會說笑的人。

「這之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消息,準確麼?會不會是弄錯了什麼,我們,這……」

謝轍有些慌亂,他此刻也無比希望忱星情報有誤。說不定,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她在騙他們……但這對她來說有何好處?這樣的事,誰都不想承認。寒觴很快想到,倘若他尚未與妹妹匯合,而有人帶來了這樣一則消息,不論是真是假,在得知的那一瞬定心如刀割。現在他們的心情不會更好受。而且,他們又該如何將此事告訴聆?

還是根本不要去說?

那一刻,兩人想到了太多。

「騙你們沒有好處。沒有好處的事,我不做。」

「她、她怎麼……她為什麼會……」

「是惡口的復仇。雖然只是裝著記憶的軀體,但這份執念亦不容忽視。雖對于前世的愛恨情仇,我頗為不屑。但既然一起走過,便算是今世的交情。對那孩子而言,最重要的,莫過于姐妹的安危。我看到那姑娘,剎那間是有再見到她的錯覺。保護好她。」

說著,她向前推過一張小小的字條。謝轍沉默地接過來,當即展開,突然便面露難色。寒觴湊過去瞟了一眼,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你們都該知道,對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不。我,我們……我——」

謝轍再不能說出話來。一陣莫名的惶恐涌上他的心頭。不是憂慮,是惶恐,他也不能解釋為何會有這般心情。反倒是寒觴發出一陣沉重的嘆息,看開了什麼似的,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謝轍的手微微用力,那紙條便被皺巴巴地攥在掌心。

「……說著,不太平的事,又要發生。」

忱星也沉沉地嘆一口氣,但那帷幔一點兒也沒被掀起。她的手放在刀柄上,與此同時,客棧迎來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朽月君進門的一瞬,大門轟然緊閉。

櫃台邊的小二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那凌厲的眼神嚇得哆嗦。他連滾帶爬地躲到後院去,一點兒也不想被牽扯進這幫江湖人的紛爭中來。

「不得不說,這兒的老熟人可真多啊。」

他爽朗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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