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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回︰內侵外蝕

陶跡的手臂從曉的胸腔內抽出來,他的身上便多出一個空蕩蕩的洞。

再怎麼說只是個付喪神而已,何來人類的血肉之軀。胸口的洞沒有紅色,陶跡的手也不曾沾染任何污穢。但這的確算得上一種致命的傷害。曉微微張開嘴,還未曾說些什麼,整個身軀的色彩都黯淡下來,轉瞬便化作青煙憑空消散。

「就這麼好對付……?」霂竟有幾分驚訝,「這就是傳說中的雲外鏡?」

陶逐突然笑出聲︰「哈哈哈,就算這麼好對付,不也是我兄長做到的麼?我勸你呀,還是少擺些花架子。若是一會兒出了什麼事,我們可都不喜歡麻煩呢。不過,鏡子呢?我們弄死他,該怎麼找到進入幻境的方法?」

霂有些不滿,她皺起眉,想陰陽怪氣地還幾句嘴。可她剛一回頭,便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影出現在陶逐身後。那一刻,陶逐也同樣感受到了什麼。她轉身的同時操縱兄長再一次攻上來,而這次,那人影早有準備,躲得便很靈活了。

「死而復生」的曉面色平靜,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們還是想得太簡單。」霂擺出開戰的架勢說,「作為器靈,不去破壞他的本體,是沒辦法真正殺死他的。」

陶逐不悅的神色很快爬到臉上。她大聲地嘆了口氣,幽怨地說︰「真是麻煩!」

霂瞪著曉,不客氣地說︰「我勸你還是把鏡子交出來。就這麼糾纏下去,委實沒什麼意義。你也不想浪費時間吧?」

「若說所謂的節約時間便是勸人去死,還要連帶更多的人,那如何選擇,相信不論誰都能做出真正正確的判斷。」

只是區區一面鏡子,態度真讓人火大。兩人都認真起來,重新控制自己的所屬物對曉發起攻擊。陶逐更是面露凶色,親自攻了上來。曉也不做什麼反擊,只是靈活地躲避著。大多數時候,她們所傷害的不過是他的鏡影。只是清脆的「啪」的一聲,那幻影便支離破碎。即便是真正地攻擊到他,他的傷勢也能很快復原,或是干脆重新塑形。

兩人都很清楚,雲外鏡的本體定被藏在幻境中了。至于為何是他本人在知情的情況下親自應戰,恐怕也是曉的謀略。只要傷不到鏡子,任他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尸,又能如何?其他人只要躲在雲外境里,找麻煩的人就得知難而退了。

「真是一群縮頭烏龜!」

「尹歸鴻那混賬到底去哪兒了?算了,他來也沒什麼用!」

累也談不上,只是霂對著沒有盡頭的戰斗感到煩躁不已。她還有無限的兵力,可對一個殺不死的鏡影而言,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她也清楚,自己的罵聲都毫無用處。那還能如何呢?她真這麼一直殺下去?可她實在太迫切地想得到赤真珠了,她必須……

天色已晚,那邊花街的人也少了許多,但這里本就听不到什麼人聲。黃昏的天空有著美麗的顏色,那是與春相稱的些許暖意。這里可有兩個妖怪要氣壞了——誰也沒想到真能與這家伙糾纏一個下午。但是,兩位女妖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對她們而言,誰也都沒有放棄的理由。陶逐暗想,自己的兄長是多麼正常、多麼健康啊?他比任何人都要優秀,

就像遙遠的過去一樣,一點兒沒變。這場戰斗持續的時間越久,越是堅定她一定要揪出卯月君的念頭。

「我勸兩位還是請回吧。」曉看上去不僅沒有絲毫倦意,甚至游刃有余。

「你做夢!」

「這樣無休無止地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若是真想完成自己的心願,還請另尋它法。在這里耽誤時間,可沒什麼實質性的用處。」

原本正在頭疼的霂,突然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來。

「呵呵……我知道了。你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吧?」

曉微微側目,用綠色的眸子望著她說︰「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你是不該勸我們的。雖然戲弄別人,應當也不是你的愛好。對你這種與六道無常同一陣營的家伙來說,能觀察出我們更多弱點,熟悉我們的攻擊方式,才是最重要的。但這僅僅只是一個下午而已,我們誰都沒展露出真正的實力,你卻已經開始勸我們離開——我不認為你已經看穿了我們的一切。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你確實是在拖延時間。」

「哎呀!你還知道回來呢!」陶逐欣喜地笑罵著。

鋒利的彎刀從身後刺穿了曉,暮光暗沉的顏色令刀刃與曉的臉色都冷得不自然。在刀尖上,一滴透明無色的液體順著刀身的弧度緩緩下落。在流淌到弧度的低谷、最接近曉身軀的部分時,尹歸鴻將刀猛然一抽,他的身軀緩緩向前倒下。刀傷很小,略微換個角度,便看不出衣服上存在破口了。

「咳……」

從曉的口中涌出色彩奇異的液體,流暢卻黏稠。它混著雜色,像是包含了天地萬象。但人們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來,那東西像是水銀,或是熔化的錫液,亦或是別的什麼金屬的液態。它映出天晦暗的顏色,草晦暗的顏色,與自己晦暗的顏色。

「你們也真夠沒用的。」尹歸鴻收起刀,不客氣地評價道,「只會平白浪費時間。」

「欸?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樂意了。」陶逐叉起腰說,「下午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卻不知所蹤,現在出來說這話合適麼?」

「誰讓你們女人只知道逛街。隨你們如何,我反正是要先打探消息。听附近的人說,近來的確有一些陌生的面孔頻繁光顧市場。他們在此地已經停留一陣了。想必那群藏身于雲外境的人,就在這附近某處遠離村落的鏡像之中。」

「怎麼才能過去?」霂看了一眼地上的曉,又下意識別開眼楮。

「很快就能過去。」

說著,他冷淡地望向中刀的曉。在刀刺穿他的時候,發出的還是金屬穿透人體的悶聲。現在依然沒有血流出來,但傷口在擴散,同時發出微弱的 嚓聲。而且擴散的過程中,那些不知名的液體依然在汩汩流動著,與血的形態無異。它在地面上擴散,所到之處,百草盡枯。看來燼滅牙的毒液,任何人與妖物都無法抵抗。這種毒素順著他的身軀,與鏡體相連。侵蝕持續著,令他的皮膚從傷口擴散出黑紫色。被污染的皮膚隨之開裂,溢出那種銀色的錫液。

孔令北的手下還是沒到……這地方距他的領地本來就遠,盡管凜天師讓他們提早準

備,但很多事不都能按照預想中去發生。凜天師恰巧這段時間不在,他在蝕光闕與百骸主處理如月君的問題。而命途卦象這種東西,即便是凜天師,也不能讓結果十全十美。他只是說近日會有些許動蕩,他們要多加小心。

曉的胸口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不止因為傷口與毒的侵蝕。這一個月,那兩位人類與兩位妖怪都是那樣體貼,他們對卯月君照顧得無微不至,與瀧邈相處起來也十分融洽。像他們這樣的人與妖,在世上實則是很少見的。曉總能從他們身上看到數百年前的影子……也是兩位男性與兩位女性,雖說,還多一個女性的尸體。他們之中,也是有人類,也有妖怪的。這短暫的幾十天時常讓他有種時光是如此漫長的錯覺……就好像這一切美好都不曾破碎。

如果,他自己沒有變得那樣破碎就好了。

視線也被青黑的顏色浸染,可見的色彩越來越少,視野越來越狹小。他是做好有朝一日會粉身碎骨的準備……但沒想到還是太過突然。在雪山上,他分明還有一些承諾沒有實現,分明還有說好的、答應他人的願望還……尤其是聆。

他感到頭痛欲裂。

希望孔令北的援軍可以趕上,希望結界內的各位早已做好準備。

希望你們都能守住自己所守護的東西,兌現自己未完成的承諾。

希望……希望……

這聲音終歸是無法傳達到結界內的人的耳中。可是抬起頭,謝轍發現天空的顏色是如此不自然。雖說天已經黑了,可他從未見過如此污濁的天色。該說黑本身就是污濁的,而這之中卻摻雜著不該有的色彩。它不如彩虹美麗,不如極光絢爛,它是一種僅能讓人聯想到污濁二字的顏色,像是夜空破了一個大洞,露出更遙遠更深邃更丑惡的真實的黑暗面容。

「出事了!」他喊到,「結界……曉!」

同樣的污染亦發生在現世的天空上。在附近的森林深處,上方盤旋的黑暗看不到一顆星星,反而有種油膜似的丑惡。尹歸鴻一伸手,指著那方天空說︰

「找到了,就在那兒。」

話音剛落,他拔腿便跑,兩位女妖一怔,也隨之跟了上去。曉一人留在原地,艱難地匍匐著,卻沒能挪動幾分。他早該碎了,在失去這枚眼楮,失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時,就注定了未來某天煙消雲散的命運。世間萬物也都有終結的時候,沒有什麼長久,沒有什麼永恆。

這一點,卯月君也深諳此道。但不論如何,至少當下,至少現在,他是多麼希望結界內的友人們平安無事。作為一個器物,一個見證世間萬物生離死別,生生滅滅的付喪神,當終焉降臨在自己身上時他該感到平靜——降臨在友人們的身上也一樣,它的到來是一種必然。但相對而言,曉又很清楚地知道,他們命不該絕,至少不該絕于此處,絕于此時。

細密的裂紋蔓延到臉上,他的全身已然如火燻的金屬,變色、變形。碎片一點點月兌落,淹沒在草地里。他爬行過的地面,拖著長長的、泛著同樣斑斕油光的銀色痕跡。他也不知自己在掙扎什麼,只是不想就這樣停下,不該陷入真正的死寂。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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