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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回︰久假不歸

獨自一人的路,走起來或許沒那麼艱辛。

應該說是習慣了——葉吟也不是沒有一個人走過。她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經驗去判斷是非對錯。更何況,見識過忱星的獨立之後,她的心中也多了一個榜樣。每當覺得太過孤單、太過彷徨之時,她就會想想這位強大而自信的女俠。

她一個人走過了數百年的時光。相較之下,僅僅是去往青璃澤的路,也並不那樣遠了。

鶯月君寄宿于她的軀殼內,但並非總會出現。她只是討來了一個許可,多數時候,還是在夢境的世界里做自己的事——或者那位大人的任務,誰知道呢。至少這幾天,她都沒再出現過了。葉吟也比以往成熟許多,她知道,不是說什麼事兒都能指望別人的。

沒有鶯月君的指點,吟沒法兒走靈脈。有的地方,她當真認得出靈脈,並相信它能帶著自己去往未知的地方。問題就出在「未知」二字上,她的能力和經歷還不足以讓她看得透徹。她只好這麼走,徒步走。除了過去遭遇的種種幸與不幸,這幾天的日子堪稱是一帆風順了。但她知道,這一切也不會順利太久,麻煩就在不遠處等著。

或許,對她來說很多事是有好處的。例如現在,她有一項非常實用的能力︰看人很準。她以前就擁有這種方便的技能。或許是對語言的抑制讓她面臨了更多困難,也讓她的眼楮「看」得更加清晰透徹。尤其近兩年來她所遭遇的事,已足夠讓她變得更聰慧些了。

她知道怎樣避免麻煩與麻煩的人——在短時間內根據某人一定的表現,迅速判斷出對方是否危險,其次再是能不能幫上忙。她必須預設所有人都是壞人,才能最根本地保障自己的安全。因為這種快速識人的方法辨得出真小人,卻難以分出偽君子。要弄清楚這些,需要更長的契機和時間。但吟現在誰也不需要交流,誰也不需要觀察,她只要走自己的路。

她已經走了這樣遠了……

天冷得很,她當時逃得匆忙,當然沒有厚衣服穿。葉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按理說,她總能找到自家開的什麼店鋪。但是她知道,這並不是一條可選的路。首先,那些姓葉的生意人不一定能認出自己,指不定就當她是個小啞巴。葉家也不是誰都人美心善,做生意的人冷漠起來是什麼樣子,她很清楚。其次呢,就算她的身份被認出來,連葉家人也不一定幫她。這兒距本家真的很遠,而且倘若知道她是吟——那個用聲音將自己親娘害死的孽種,不論誰都會敬而遠之,不論現在的她究竟會不會說話。

最後,退一萬步講,若是真得到了幫助,回到家去……她就到不了歿影閣了。

鶯月君不在的時候,吟會開始思考關于她的事。進行這種思考,她是十分謹慎的,因為她不願意讓鶯月君知道這層意思。這就像在背後說人壞話似的,被當事人知道終歸不好,何況……她們的交流過于深入了。

鶯月君並不是值得信任的。

回想起來,從她出現開始便一直麻煩不斷。當然,這不是說沒有鶯月君,自己就沒

麻煩了似的。而且鶯月君也確實幫了她許多——在荒廢的堆砌偶人的村子,還有很多地方,她都給予了指點。但吟有一種感覺,她若不在,麻煩也不一定會找上門來。

吟承認自己向來不是胸懷大義的人,她連自己的麻煩都解決不了,聲音也發不出。因而她對鶯月君的那番話實在是沒什麼實感。鏟除十惡,拯救蒼生,听上去實在太寬泛,太離奇了。何況鶯月君算得上是「惡名遠揚」,雖說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這些事,但在一些領域,「背叛」已是眾人皆知。當然,吟還不知道這些,她更沒有接觸過這等危險的地方。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判斷,她自己的直覺。

該說她實在是不太佔理。將身體借用給鶯月君,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鶯月君的思想對她而言是不可窺探的,她可以將真實的想法藏于夢境的世界,而自己若將一些淺顯的思想不加壓制,對方立刻便能察覺她的意圖。

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將自己的身體借給她呢?很簡單,她得活下去。

在這廣袤的冷漠的危機四伏的江湖上,就算自己再怎麼警覺,再怎麼聰明,終歸還是一介弱女子,不會說話的弱女子。但她知道,鶯月君的體術倒是不錯,只要給她一個施展的容器和空間。不管吟自己是什麼想法,危急關頭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相當于她和這位無常鬼立下了一個契約。畢竟,鶯月君也不會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借來的容器陷入麻煩。

吟以為,自己一個人會走不下去的,但她顯然比自己設想的更加堅強。人就是這樣,能力永遠大于預估,覺得自己不行只是還沒落到那個處境。她知道,自己可能變了太多,至少比以前更多疑,更多愁善感,也更冷漠了。看起來是這樣。

現在,葉吟正坐在一家蒼蠅館子的角落里。這種地方稍微混亂一點,但勝在便宜。她連數自己剩下來的錢都要偷偷模模的。從之前那位老婦人那里得到的衣物,暫時還能與越來越冷的天氣作對。可之後呢?天會更冷的,她是不是應該勻一點錢出來,買件兒現成的衣裳穿?做是肯定來不及了,買別人的舊衣物還有譜些。可就算是二手,終歸還是有點花錢。她路過一些院子的時候,看到一些很好穿的衣服都晾干了,若是順一件,或許也沒什麼。

道德觀念變得薄弱了——她意識到這點,但沒什麼想法。活下去是最要緊的事。反正被困在家里的時候,不讓她出去嚇到別人,就已經是最「有道德」的事了,不能要求太多。

或許……也可以不那麼賭氣。她要去的青璃澤,是一個溫暖潮濕的地方。雖然冬天會比較濕冷,但比起其他地界要舒適許多。再怎麼說是南方,自己現在這身衣服,應當是夠了。雖然還不夠保暖,冷空氣還是會鑽進骨頭里,但凍不死人。只要她趕路的速度夠快,就能省下這筆錢。而速度要跟得上,恐怕——又要租借車馬了。

唉,可真愁人啊。這賬到底怎麼算才最實惠呢?

吟的憂慮許是寫在臉上,她覺得也沒人注意。不過,為了防止什麼人盯上自己為數

不多的盤纏,她仍對周圍保持高度戒備。她還真防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坐在自己不遠處。吟本是沒注意她的,可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也太久了。

于是她抬起頭,決定盯回去——反正是個女的,不至于一上來就要舞刀弄劍。對方沒料到她會這麼直勾勾看過來,反而露出一絲錯愕,但也沒有躲開視線。這是位穿著一襲白衣,有著黑色長發的年輕的女子……

等一下?

不,她不是黑發。吟緊緊盯著她的這會工夫,她意識到,對方烏黑的發色只是一層偽裝。實際上,她的頭發是與雪一樣蒼白的顏色。她是個妖怪!意識到這點後,吟忽然就有些慌張了。她要防的可不僅僅是那些壞人,還有那些居心叵測的妖怪。雖說熟練地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沒那麼危險,但有時候,這也只是一種假象。這樣的妖怪若要危險起來,可比荒原饑餓的野獸可怕太多,這證明他們很會偽裝,也很會消除證據。

白發的女妖看了她一陣,欲言又止。

罷了,別惹事。看在那女妖來得更早,飯也快吃完的份上,別給自己找不自在了。吟低著頭,默默吃著自己那份冷掉的拌面。這家面館分量給得很多,頂飽,價錢也不高。直到晚上她應該都不用再吃東西了,若天黑了還覺得餓,就直接找地方睡覺。晚上趕路才是最不安全的事。

那個女妖站起來了,看上去是要結賬走人。吟將外面的粗布外衫裹得更緊,擋住里面有著精美紋路的衣裳。雖然那件衣服很舊了,但它仍象征著一種財富,會惹來麻煩。好在那個妖怪沒有走過來刁難自己,她很快就將面刨完了,還喝了三大碗面湯灌個水飽。

這時間店里不忙,就兩個店伙計還都懶洋洋的。反正沒什麼人,來了客人能隨便找座,只要無視其他桌面上堆著亂七八糟的餐具就好。

起身離開板凳,掠過之前那位妖怪坐過的地方時,她愣了一下。

吟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見了一個荷包。白色的,上面繡著淺藍的花紋,像極了剛才那女妖的所有物。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腦海內出現了一個聲音。

「快,拿走它。」

這不是幻听,也不是什麼暗示——鶯月君出現了,時機「恰到好處」。

為什麼?不,這不對……該還給她,或者交給店里,等那姑娘回來。就算是妖怪,拿走他們的錢財也……

「你真傻!可別鬧了,你以為這店家有多正直呢?可從來不要對人性有多好的預期。而且呢,你之前不也數次都在思索,要不要去偷一件衣服來穿?現在順走一個荷包,可比拿一件衣服簡單太多,還不會被發現。別猶豫了,不然你就要餓死了!」

天那樣冷,這小面館也四面通風,可吟愣是被緊張出了一頭熱汗。她有一種別樣的煎熬,她甚至在想,若沒有鶯月君跑出來推波助瀾,自己又會做何選擇?她只是怕被別人包括鶯月君看見,還是當真有勇氣自始至終地堅持原則?

或許原則終歸會改變……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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