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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回︰行不貳過

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秋天的確該讓人覺得萬物蕭條,但這未免也過得太快,像大自然要急匆匆地走過去,直接迎來凜寒的冬季。時間過去了多久?十來天?半個月?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可不論什麼事兒都沒有進展,也同被冰封起來了一樣。

「往年到這個時候,有很多地方,會開始下雪。」

忱星是不愛主動說話的,但她這次卻主動開口,不知是不是覺得,氣氛實在僵硬了太久太久……從很多天前,從聆怎麼也得不到姐姐的消息前。

吟人間蒸發,再無音訊。她像是永遠消失在了那座不起眼的城鎮外,誰也不知她何時才能回來。這些天她們再沒有打听到有價值的情報,也沒有遇見哪位六道無常,所以關于聆究竟去往何處,尚且安全與否,她們全然不知。

最讓人驚異的是,吟分明留下了很多衣物,都是屬于她的。可忱星佔卜方位後,發現結論總是不同的。實在是太刻意了,像是有誰在冥冥中干涉著結果。這令她久違地不安,她並沒有直白地告訴聆,但聆也不傻,她能看出來什麼。從自己被再三托求,自己又再三回避的行為來看,聆多少懂了些什麼。

命運真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它先把一個人重要的東西搶走,然後還回來,待你沉浸于失而復得的喜悅時,再一次將其掠奪。這樣,你的絕望便比先前更加沉重、更加致命了。

「這里還不夠冷,」忱星接著說,「沒有雪看。」

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她到底是沒什麼可說的了,還是真心實意地想看雪?真是讓人猜不透啊。反正對她而言,沒有誰會認為,她只是簡單而沒有目的地隨口聊天罷了。

「記憶里很久沒見過雪了。」舍子殊說,「或者我見過,但是忘了。」

「你若生活在南方,恐怕也不怎麼下雪。」

「這我也不清楚了。」

「你還記得雪是什麼樣?」

「這不是自然的事嗎?」子殊為她這個問題感到不可思議。但再看到忱星那淡然的表情時,她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中嘲笑的成分。子殊又說︰「就像我記得花、記得水、記得太陽,記得這一切原本存在的事物。」

忱星沒有接話了。她瞥了一眼聆,她還是蔫蔫的,像失水的花逐步走向凋零。只有她的姐姐或是過去的友人,能讓她枯木逢春。不過這也太難了,而且……沒什麼必要。

做得到。忱星的時間足夠久,足夠讓她處理一切常人覺得不可能的問題。但聆絕對沒那個耐心,也沒那個時間,或者說……壽命。相較之下,忱星的目的始終是明確的︰擱置如今已經不再受到熱議的兩個話題,找到鬼仙姑,並弄清她的動機。

她到底想怎麼樣?若說江湖是一方平靜的水潭,里面的魚兒普通地過著弱肉強食的生活,而鬼仙姑的行為無疑是將這里攪得亂七八糟。她偏偏要借自己的手,給自己下了好大一個圈套,調查她自己分明是知道的真相——同樣是百年的「狐狸精」,她到底想干什麼?

每當想到這里的時候,她的胸口就一陣刺痛,似乎在阻止她繼續想下去。她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該是頭

疼才對。或許是身子稍微焦慮一些,就會引發一些……創傷的後遺癥。和兩舌交手的那次,實在耗費了她太多精力,而那一掌也足以震碎她的肋骨。

實際上確實是斷了,不止一根。但很快,那傷口便復原如初,連骨頭上的裂紋也消失不見了。忱星當然看不到這些,她只是不再覺得有任何異樣,除了那種無法形容的、像是在心髒上的刺痛。這當然也是比喻,畢竟她已經沒有可以拿來疼痛的心髒了。在過去,她受了很嚴重的傷時,也能立刻依靠調驅體內的靈力來迅速修補傷口。但這麼快倒是頭一次。與其說是快,不如說,這麼重的傷也能短時間康復,連忱星自己也沒想明白。

痛還是會痛的,不是皮膚、不是筋肉、不是肋骨。但痛的究竟是什麼?她不知道。

聆偶爾能看出她的不適。這時候,她會打破沉默,表示關心。她沒有總是想著自己的事,也可能是靠去想別人的事麻痹自己。但不論如何,她的確足夠特殊。這種體貼與關照他人的行為,是人類高尚的道德表現,人人都向往,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不如說,人人都不想做,人人都卻想得到。單是願意付出這點,就值得忱星再帶著她、幫著她,而不是真像當垃圾一樣隨手丟到路邊去了。

也有一種可能。

吟的前世是迦陵頻伽,這她記得。琉璃心無法被尋常的火焰所傷,甚至能從火焰中汲取力量。這樣的力量,大約就能拿來作為修復用的材料。她也在想,自己從來不是喜歡成群結隊,或是代領、輔導、指引弱勢者的類型,可與吟在一起的時候並不一樣。她起初還沒有發現,後來才注意到與她在一起時從不疲憊。不論是否出于葉吟的主觀意志,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她開始明白所謂的「前世因緣」是什麼意思——是這樣直觀的、能讓雙方都獲得一定利益的意思。

「真是實在的‘前緣’啊,」忱星感慨,「雖然有些牽強,但事實如此。」

這里是她們來到了不知經過的第幾個鎮子。忱星談起這件話題的時候,是吃了飯以後的時間。她們三個圍著桌子,面前放著泡了廉價茶葉的茶杯。

她的本意除了說明這點外,大概還有一部分,是為吟的堂妹解釋這些。提起吟的時候,她的表情真是又欣喜又難過。欣喜于自己所獲得的新的信息,難過于她現在還沒有消息的事實。忱星沒給她太多沉浸于悲傷的時間——她提出了新的話題。

這鎮子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我的直覺。」她這樣解釋,「我的直覺,向來很準……它們于時光中沉澱,又被經驗所精煉。何況胸膛里的心髒,也讓我隱隱察覺,這個鎮子並不干淨。」

「而且這氣息很熟悉,許是我們見過的。」舍子殊說。

「你也察覺到了。」

「婬之惡使。」她說,「我熟悉那種花香,在這里也有。」

聆一下子警覺起來。在那里,她們可吃盡了苦頭,吟與她一並出生入死。就算拯救了余下的村民,她們不僅沒得到什麼感謝,還背負了一身罵名……想到這兒,聆就會覺得十分辛酸。難道類似的鬧劇又要在這里重新上演?

忱星看到她驚惶的

表情,平靜地說︰「也不需要這麼擔心。她的妖力十分稀薄,興許只是路過。這樣一來,過不了幾天,妖氣就會散盡。還是說,你真要留上幾天?」

「我……」

舍子殊嘆了口氣︰「唉,教訓還不夠麼?你分明什麼都沒有得到。時至今日,我依舊不解。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能支撐你做到這一步。」

「我也說過,做不做,和做沒做到,是兩回事……」

聆的聲音越來越小,但從結果來看,她的話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子殊雖將這件事記得深刻,卻仍不知她為何仍執著于當一個「好人」。

「為什麼要在意這些?為什麼不能不管不顧?」子殊看了一眼忱星,她沒有任何表示。子殊接著說︰「所謂的好人,連感謝和贊美也落不到,又有什麼意義?形式上的禮義廉恥,該走的走一遍流程,既不費事,也能與人留下好感,有所助益。可是啊,這種險些要了自己性命的事還是少做罷。我雖不怕什麼,但你可太過嬌柔,還需要旁人保護。」

「你自己能力尚且不足,確實不該仗彼之力,行己之道。」忱星接著說,「好了,繼續說這些,也沒什麼用。我們不會停留太久,任這地方……自生自滅。就算她在此停留,我們也沒有時間和興趣,同她繼續糾纏,別忘了我們要做什麼。她的力量,大約還未扎根,或至少根系淺顯稀疏;她的枝葉,也還未伸展,只是默默蟄伏暗處。她還沒有任何動作。這里的人,若足夠聰明,會在察覺到苗頭時,去請陰陽師的。」

的確,她活到現在沒出意外,除了鬼手的力量,很大程度是托這兩位強者的福。她確實不能借別人的手行方便,那就不是屬于自己的善與義了。她有種怪異的挫敗感︰那種被旁人攻擊的不甘,與自己理虧的卑微。

可不是嗎?是她太弱小。若她足夠強大,她就不會給謝轍他們添麻煩,堂姐也不會為了保護自己做出犧牲的覺悟。

所以……所以,還是不要管這個鎮子了吧。

不要管了吧?暫時。

當天夜里,她們在同一間客房休息。這房間不大,三張床靠著三面牆,中間就是那張小小的桌子了。在這里,甚至擺不下一張椅子,她們都直接坐在床沿上談天。幸虧吃飯可以去大堂,不然這個高度會讓人很不適應的。

反正入了夜,她們只需要睡一覺便是。第二天醒來再繼續趕路,繼續按照忱星的意思,尋找更多線索、打探更多情報。她們的心情都不好,這三場夢,注定是各懷心事的。

黑夜里,舍子殊慢慢睜開眼楮。

她坐起身,發現忱星和聆都熟睡了。這是自然,心里再怎麼裝著事兒,現在也是後半夜了。她將目光投向窗外,月光將什麼東西的剪影投到紙窗戶上。不,那真的是月光嗎?現在可不是月亮明朗的時候。看形狀,那是……樹麼?臨睡之前,這樹枝的枝丫上曾有這些茂密的花朵嗎?

她應該叫醒她們——現在很危險。

一陣幽香終于透過紙窗,它鑽進舍子殊的鼻腔。嗅到這陣氣息後,她竟隱隱讀出了花兒的主人所傳達出的某些信息。

她躡手躡腳地穿上鞋,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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