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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回︰行難知易

葉吟既覺得自己的腦袋空蕩蕩的,什麼也無法思考;又覺得腦子被塞得很滿,黏稠得怎麼都梳理不清。

先是她們趕路,去找一個不知能不能找到的人,還要通過他去找更多人……在還不知有沒有希望到達目的地時,聆就病了。她很擔心,她是清楚的,就連現在這樣難以思考的狀態也能牢牢抓住這種揪心的感覺。她們耽擱了行程,她去給聆買藥、煎藥,然後莫名就被帶到這個地方。這一切,可能與鬼仙姑的推算有關,也可能沒有。但她已經確切知道的是,忱星開始對這段雇佣關系產生了質疑。

然後她得到一小包白色的藥粉——少得可憐的、成分不明的藥粉。最後,她遇到了水無君,這個曾經對自己照顧有加,自己卻不辭而別的六道無常。她誠然是愧疚的,甚至因為無法用語言表達而難過不已。可緊接著,她便知道了妹妹所結識那些友人的消息。

這一切太不真實了。

她搖搖頭,很難說是想把雜亂的思緒從腦海里驅逐,還是讓它們變得更亂了。

她還提到南國,提到邪神,提到……

「摩羅迦早就死了,」忱星放下杯子說,「被神無君所弒。這點,你我都心知肚明。」

「確切地說,是摩羅迦的幻影。」水無君道,「妄語利用地宮留下的陣法,還有從歿影閣討來的妖術,以及……‘陣引’,復現了那個怪物。」

「他想做什麼?在南國?」

「讓蟒神現世,或許並非他原本的目的。這個舉動,或許只是單純地制造混亂罷了。霜月君拼盡全力保全了赤真珠,沒能讓摩羅迦元神歸位,已實屬不易。百骸主從法器香爐中窺見預言的一隅,也趕到那里,處理了許多失控的偶人半成品——或是廢品。」

「那麼,‘陣引’是?」

所謂陣引正如藥引,也不是所有的陣法都需要它。有時候,一個法陣只要足夠復雜,有著不同的「引」,便能激發出不同的效果。摩羅迦所篡改的法陣無異是復雜的,而無庸藍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將原本已經消逝的存在投射到現世中來。

水無君又看向吟。吟原本在晃神,在被這種目光注視時,她突然一個激靈。

「是鬼手的血。」

水無君沒有點名道姓,可話說到這兒,听者都已心知肚明。那一刻,吟原本在糾結的一切事都完全消散,只留下一個念頭。

聆確乎是受苦了。

她本是知道的,聆原原本本地給她們講述過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可是,倘若不回頭提及那些讓人痛苦的過往,那種痛苦本身,暫時可以被眼前的平靜掩蓋。當它重新浮出水面時,她便無法隨著受害者一起逃避了。

「歿影閣……終歸只能說,他們提供技藝、蠱術、藥方之類的東西。」忱星端著酒杯思考著,「就像用刀殺了人,不能說賣刀的有罪。這件事,就算與他們的聯系再密切,回頭清算起來,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水無君闡釋道︰「我們都很清楚,皋月君與她的手下一直游走在規矩的界限上。可能從外人看來,他

們是仗著那位大人庇護六道無常,才這般放肆,為所欲為。實際上,那位大人也一直在關注歿影閣的活動。祂不會橫加干涉,有時也默許許多會引發禍亂的事。」

「默許嗎。」

「是的。」

「我不是黃泉十二月中的一員,我對閻羅魔的了解,終歸有限。」忱星坦然地說,「但這些年來我也隱隱覺得,你們口中的那位大人,似乎並非完全站在人類這邊。」

「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但我也不關心。」忱星搖頭道,「我只想在這里,得到有用的情報。我在找人,但那孩子病了。除非,你能幫到我。」

「你擔心那孩子的病,和先前歿影閣引發的瘟疫有所聯系?」

「你也知道,是歿影閣了。」

「是啊。」

「那孩子說,自己曾受到龍族的點化。」

「龍族的存在歷史比人類更悠久,它們的力量不可小覷,與人類所熟知的法術,不可同日而語。這之中一定有我們所無法解讀的力量,在那孩子的手中,形成法術自治的閉環。但說不定,這只是場普通的感冒。」

吟張開嘴,像是想對水無君說些什麼,可她並不能發出聲音。水無君卻很輕易便注意到她,還猜到了她想說的話。

「醫術方面,我知之甚少,恐怕去了也幫不到你們……真的很抱歉。」

「沒什麼可道歉的。」忱星替她說,「現如今,我們手上有一包……硨磲的藥粉。那曾是尹氏留下來的,所謂邊角料。現在哪怕僅一點點,都不是我所能承擔起的。我不知,這小啞巴不能說話的病,能不能被此物治好。但我想,倘若她妹妹的病,當真與疫病有關,我將無視鬼仙姑的條件,直接用給那孩子。」

「這樣麼……近來此物價格瘋漲。」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份是鬼仙姑送的。」

吟突然覺得自己收起來的紙包在發燙似的。竟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認定自己可以再當一陣子啞巴。這些粉末太少了,但她可以為聆放棄。倘若她真是因為不干淨的東西病的,那麼硨磲的粉末對她而言自然是更有價值了。

「你可知十惡之中,嗔恚的惡使已經誕生?」

「……」

「你不知道也不稀奇,他的出現,與南國的那場戰役有關。我可以為你詳細說明,分文不取。我先告訴你的是,那人在童年曾經服用過硨磲的粉末。他是尹家的人——這樣說比較方便理解。世間殘余的少許粉末,在已經知情的地方價格飛漲。黑市里那些有力的手,很快就會將消息傳到各個角落。那時候,大家也便知道蟒神現世的事了。」

忱星的眼楮直勾勾盯著前方,那里並沒有坐著任何人。但她並非只是看向那個方向,她凝視的分明是更加遙遠的地方。她心中不知在思索什麼,吟看不明白。她坐立難安,對一些的前因後果究竟如何在意得要命。每一次眨眼,時間的流逝都讓人覺得不夠真實。

「所以……鬼仙姑安排我們來這兒,就是——為了見你?為了得到,這

些消息?」

「我並不清楚。」水無君如是說,「我與她沒有聯系,也並不熟絡。但若是她……說不定算出了什麼。說來,你先前說自己找人……要找的究竟是誰?」

「卯月君。」忱星直截了當,「我需要咨詢一些問題。當下,我們只有那半妖的線索。」

「那半妖名叫瀧邈……至于卯月君,她先前受了很嚴重的傷。」

「我知道,我想弄清楚,鶯月君的立場究竟是什麼。」

「看來你已知道凶手是誰。但,即便在六道無常間,這也是大家避諱的話題。卯月君不可能被這樣輕易殺死,她這麼做,顯然是做好了暴露立場的準備。雖然現在她尚未挑明,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然而,那位大人始終沒有表態,或許……還不到時候。」

「呵,你也說了,閻羅魔並非始終站在……人類的立場,是吧?」

「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對話突然就變得僵硬了,吟雖然沒有參與任何討論,卻感到一陣不知所措。她很慌,怕兩個人下一刻就吵起來。忱星一手托著臉,眼里滿是倦意,似乎對這場會面並不滿意。她另一手放在酒杯邊緣,杯里不知何時又倒滿了酒。水無君端坐著,身體挺得筆直,雙手整齊地擺在膝蓋上,不再踫杯子。她的酒已經飲盡了。中央仍放著白色的酒壺,不知剩了多少。

「你來這兒做什麼?」

忱星一仰頭,利落地將酒喝光,動作與她神情的疲憊毫無關聯。這話像是質問,但水無君仍是平淡如許。

「我也找人。不……找一具尸體。」

「一個死人?」

忱星反問道。她倒出的酒,恐怕是酒壺中最後一點了。這聞起來不算好酒,但度數一定不低,這氣息吟還是能判斷出來的。不過兩人到現在都沒有喝醉的跡象。她上下用力甩了一下酒杯,一滴也不打算放過。

「是活人,但卻是尸體。」

「我不知,水無君,也是這樣……喜歡打啞謎的。」

忱星中間的停頓更長了。她緩緩端起酒杯湊到唇邊,卻因水無君的回答戛然而止。

「她也是一位走無常。」

「……如月君也失蹤了?」

「我們有很不幸的設想。想要找到她,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們都不知這段時間,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你們六道無常,不是最擅長找人了麼?」

「……這次不一樣。」

「為何?」

「她到處都是。」

吟注意到,忱星的手明顯僵住了。酒杯傾斜在嘴邊,一縷酒水順著唇角緩緩下落。她立刻將杯子扶正,磕到桌上。杯里還剩一半酒呢,這可不像她之前的作風。

水無君取出一個包裹,小小的。她慢慢打開它,表情是那樣凝重。兩人都集中精神盯著那包裹看。層層布料逐漸褪去,看得出保管者的小心謹慎。

剝去那些柔軟的布料後,最終呈現在她們眼前的東西,令人驚訝得兩眼發直。

那是一截屬于女人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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