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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回︰日月其慆

那里就是食月山了。

究竟為什麼叫食月山,如今已經讓人想不起來,只能勉強扯出一個天狗食月的典故來。不過皎沫告訴他們,在過去,從特定的角度來看食月山,就像一個張著嘴的天狗。而在月落之時,月亮剛好順著「吻部」緩緩下沉,像是被吞入月復中。因為那道曾經沉睡著天狗的大裂谷,就在這食月山的中央。時至今日人們也不知道這裂谷是如何形成的,簡直像是劈山之斧的杰作,或者被看不到的手掰開了一樣,裂口算得上整齊。但又過了一千年,風打磨了它的稜角,雨帶去了它的塵土,它的形狀已比神無君那年見時改變太多。

就連中央那道裂縫,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當年有個妖怪,想害我們,用攏山訣將裂開的兩半山合在一起。」

神無君伸手指著不遠處的食月山,輕描淡寫地說。

「竟然有如此大膽妄為的妖怪,」謝轍露出驚訝的神色,「而且攏山訣……如今已失傳很久,不知那時候是什麼情況。」

「也是套復雜的法術。那妖怪很狡猾,知道就算用山也困不住我們所有人。不巧,我們被那只巨大的天狗攆了一路……現在想想可真是狼狽。那妖怪的目的是盡可能使我們減員,事實也如他所願,一位友人犧牲自己,引開了天狗。另一位友人,是六道無常,設計令我們死里逃生。我們身上帶著四件重要的法器,那個妖怪想得到它們。」

「咦?那個時候的無常?」問螢歪著腦袋問,「原來那個時候就有黃泉十二月了……究竟是哪位神通廣大的無常?」

神無君的帷帽下面無表情。他平靜道︰「我說過,她死了。她讓自己永遠留在畫中。」

「在她筆下,所有被畫進畫里的人,就再也不會回來。」皎沫補充道。

「……好像有所耳聞。是最初的如月君麼?」

謝轍這樣問了,卻並沒有人回答。不過,他大約也從皎沫沉重的表情上猜出了答案。事到如今,已經鮮少有人知道她的故事。她是醫者,也是毒師,是殺人不見血的殺手,也是救濟一方蒼生的六道無常。謝轍是幸運的,他尚且能從睦月君那里听到一些過去的事,一些被人們遺忘的歷史的碎片。相較之下,寒觴與問螢都有些茫然的面孔,擺明了他們對此一無所知。大約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神無君轉頭對皎沫說道︰

「說起來,當年我從海崖墜落,也是那妖怪故意為之。我早就想明白,是他不想親身冒險,才刻意使詐推我下去。」

「不是那樣的話,我們或許不會相遇。」皎沫開玩笑地說,「我真該當面謝謝他。可惜,他已經在那時被迦陵頻伽的火焰燒死了。」

神無君突然冷笑一聲︰「哼……你也不用遺憾,那家伙在今世轉生成人了。這令我覺得蹊蹺。按理說,他也沒這個資格。八成,是歿影閣的那位動用了什麼關系,在那位大人那里說了些什麼吧。他的罪孽也沒被洗清——又是一個禍害。」

謝轍不知道神無君為什麼要說「也」和「又」字,難道還有誰是不該在此世成人的嗎?也可能是他想多了,還是不要過問的好。若有必要說,神無君自會講的。

竟然還有這種說法?」問螢眨巴著眼,「作惡太多,就不能轉世成人了?」

她的兄長為她解釋道︰「嗯,確實是這樣。六道之間的歲月與距離千差萬別。有時在他道只走了一陣,重回人間時可能已經距出發點十萬八千里,這就是六道靈脈的原理。有些惡人,在地獄受苦千萬年、億萬年,可能轉生到其它地界,也只過了區區幾日罷了。不是還有句老話,說的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嗎?雖然對應得不夠準確,但道理是這個道理。又有說地獄十八層,雖不知有沒有什麼人們常說的油鍋炮烙之刑,但所謂每一層在時間的計算上,也是不一樣的。而惡業太重的罪人,會在地獄中受到漫長的折磨,再到他道歷練。稍輕一些的,則直接進入餓鬼道、畜生道、修羅道,根據罪業的輕重洗刷靈魂,才能重回人道。也有那些一生積德行善者,可以轉生到天道去。」

「你懂的倒還挺多。」神無君看他一眼,「而且說的不假。」

「是師父教得好。」寒觴苦笑道。

「有人從地獄里回來過嗎?」他求知欲旺盛的妹妹又問,「民間常說的什麼上刀山、下油鍋,都是人類杜撰的吧?真正的地獄道是什麼樣子,您作為無常鬼,一定知道吧?」

「你怎麼淨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感興趣……」寒觴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復雜。

「哎呀,好奇嘛。」

休整中的神無君正重新捆綁著腿上的束帶。他一邊熟練地打著結,一邊說︰

「話雖如此,但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是空穴來風。世上還是有不少人,通過各種非凡的途徑誤入地獄道,又帶著記憶重回人間。我所知道的百骸主便是一個。他誤入地獄道,在那里度過了長得可怕的時光……還煉就了一雙非凡的眼楮。」

「啊!我們見過,」寒觴連連點頭,「我現在的劍就是他慷慨相贈的。不過,他似是少了一只眼楮……哎呀,我還答應,要給他還一個能做眼楮的東西,險些忘了。」

「那就是他自己的私事了。」

神無君拍了拍腿,重新站直身子,一揮手,示意他們幾個跟上。他們已經非常接近食月山的山腳了,有幾處村莊零星分布。在神無君還不是神無君的時候,這兒還沒這麼多人呢。

「誒,等等!」問螢像是想起了什麼,追問道,「不是說,食月山被一個妖怪使了攏山訣,兩半山合並在一起了嗎?為什麼現在我們所知道的,還是兩部分呢?」

神無君歪過臉,像是在想什麼。大約,是在思考有沒有必要進行解釋吧。最終,他決定好人做到底,滿足這個沒見過世面的狐妖姑娘的好奇心。

「之前說我的伙伴被困在那里。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他馴服了天狗的始祖,甚至在他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建立了血契。天狗帶著他沖破合攏的山,裂谷重新顯現。當然,這次的裂谷已不能與之前相提並論。加上歲月侵蝕,現在這兩半山看上去,更像是獨立的兩峰了。」

「原來是他!」幾人驚呼。

「好像,是萬俟家的後人?」寒觴回憶著。

「他不喜歡這兩個字。」

神無君突然語氣嚴厲地說。相較之下,

之前的一切嚴肅都顯得那麼柔和,而現在他才認真起來。他頓了頓,似乎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大反應。于是他深吸一口氣,重新讓自己回歸到之前的那種語氣。只是這次,幾人分明听出點悲哀來。

「他有自己的名字。」

皎沫一時失語。這一幕,在那不討人喜歡的姓氏被說出口時,她就預料到了。雖然她不曾親身經歷過神無君之後的冒險,但南國就那麼大點地方,與他同處一個時代的鮫人們想得知最新鮮的、最真實的情報並不困難。除了自然的生靈,還有白雲看到一切。它們化作細雨降臨大地,融入河流,與大海交匯,將最真實的故事傳遞到他們耳中。

「哎呀,都這麼晚了……」皎沫抬頭看向泛黃的天空,「太陽都到西邊去了,我們也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說起來,霜月君,還真是慢呀……」

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幾人。的確,距離神無君將信送出去,已經過了好幾日。盡管他們已經盡量去走普通的靈脈,但怎麼說都過去了千年,城鎮與道路都發生了不同尋常的改變,地質與靈力構造亦是如此。神無君就算記得當時的路,他的經驗也不足以套用在當下。不如說,能這麼快地來到目的地,他已經很努力了。霜月君若是要來,一定是乘著天狗的,不至于像他們一樣在路上花那麼長的時間。

「說不定,已經到了?」寒觴安慰他們,「只是還沒找到我們而已。」

「她沒有來。」神無君直言道,「我們的黃泉鈴已經開放了最大程度的感知,卻始終沒有引起共鳴。恐怕她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往壞處想,那位大人並不放她過來。」

「怎麼會這樣……」

「這種準備也要做好。」

夏末的身影悄悄地來,但南國還是熱得令人眼花。他們走了一天,自然汗流浹背。可神無君這番話說下來,他們心里都涼涼的,身上的汗都感覺不到了。幾人繼續走,神無君望著那些越來越近的村落,說道︰

「這些大約是從別處遷來的人了。之前,食月山腳下好像並不這樣繁榮。」

「那……這里的人歡迎你麼?」皎沫問。

「不知道。我就不與你們住了,麻煩。」他一邊走,一邊伸著懶腰。這副慵懶的樣子好像對一切都不上心,又好像對一切都游刃有余。「晚上我再去打听打听……」

他忽然短暫地站住,但只是一會,他又普通地向前走去。皎沫注意到這個細節,便追問神無君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到一位老朋友……你見過的。」

「我見過?」

「嗯。我與他第一次見面,也是我第一次來到食月山。不是遇難的那次,要更早。」

「你是說……」

「是啊。我只是想起,當時在深海中,我差點將他的刀拔出來。」

「差點?」皎沫驚呼,「你差點就要成為霜月君了!」

「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現在看來,終是殊途同歸吧。」

他們說著那三人听不懂的話,自顧自地走著。他們仨面面相覷,腦海里浮現的只是那個會召喚天狗的女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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