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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回︰似懂非懂

寒觴回到客房是第三日的傍晚。這兩天,他沒日沒夜地與雪硯谷的弟子一道尋人,飯也是幾乎沒吃,就喝了幾口水。再怎麼說是個妖怪,耐力確實勝于常人,同行的弟子換了好幾批。等到第一輪陪同他搜索的人換班見到他時,都不禁發出驚嘆,詢問他到底歇過了沒有。

他的身子不累,但是心里很累。這種內在的疲憊也會反映到臉上,難怪他們會這麼說。後來牒雲前輩知道此事,硬是親自接替他,讓人拉著他回去休息,方才作罷。不巧下午就刮起大風,天色十分昏暗,像是提前入夜了一般。他們都估模著,今夜怕是要下一場春雨。雪硯谷是極少下雨的,就算下,雨雲的分布也十分零散。畢竟若是下了暴雨,谷中積雪就會被輕易沖刷殆盡,這地方也就沒有這樣的名字了。

寒觴回去的半道兒就下起了雨。雨剛落下來的時候還不大,他只得趁道路不算太過泥濘的時候加快步伐。入了春,雨還是冷冷的,像極了他一無所獲的心。

他進了屋,頭發已經淋濕了,一縷縷黏在臉上。謝轍抓了塊帕子遞給他,他擺擺手說不用,身上泛起一陣微微的熱浪,衣服和頭發便都干了。謝轍一挑眉,覺得稀奇,但也懶得說些什麼。寒觴本來打算先詢問聆的情況,但在看清謝轍的穿著後,先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你……你怎麼穿著雪硯宗的衣服?」

「我那身洗了,其他的都還髒著,沒得換,先借了一件。」

「這樣嗎……說起來那些弟子告訴我,當天夜里聆就醒了。」寒觴立刻轉向主題,「現在情況如何?她好些了嗎?關于薛姑娘……她有沒有說些什麼?」

說著,他下意識望向一側牆壁,牆對面就是聆的房間。謝轍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小點兒聲,然後把他拉遠些,這才說道︰

「別提了。那天她醒來就開始哭,哭了一天一夜……一邊哭一邊吐,吐我一身,黃膽水都嘔出來。你不在場,不知那是多肝腸寸斷。我什麼都沒敢問,她卻像瘋了一樣拿頭撞牆,攔都攔不住。她還抓自己的臉,扯自己的頭發,直到頸部都有血痕。不知道的,以為她是讓什麼惡鬼附了身,但我與谷中醫師都確信並沒有那種事……」

寒觴臉上原先些許的疲憊被驚愕取而代之。從謝轍口中形容的這個人,他是不論如何無法與向來文靜的葉聆聯系在一起。隨後,他從謝轍的描述中意識到了一些事。相信謝轍本人也從自己親身經歷的怪事中明白了這點。

「崖底我們當晚就去了,你當時不是說,她的貓忽然就消失了?所以我猜到這個可能,料想是摔壞了三味線。可第二日我又去了一次,還是……連尸體都沒找到。」

「沒有人,但有她的氣息麼?」謝轍也很關心,「我听說許多從山上滾落的人,是能得以生還的。那些枝條、藤蔓、野草,能讓他們落地的時候不至于受到致命傷。說不定她其實沒有大礙,自己還能走動,然後……」

說到這兒

,謝轍也說不下去了。這一切只是美好的希冀,並不代表就是現實。兩人相顧無言,都沉默了好一陣子。天完全黑下來,即將燃盡的燭光在屋里顯得格外明亮。屋外的雨聲大了些,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對了,關于雲外鏡的事……」

「先不提那個了,這不重要。」寒觴擺擺手,「她現在休息了麼?我想去看看。」

「嗯,今天稍微好些,有個熱心腸的女弟子幫忙照顧。我還是帶你去看看。」

說罷,謝轍就領著他出門,去隔壁聆的房間。他們兩人都沒拿傘,畢竟只是幾步路罷了。可剛走到門口,他們便听到隔壁傳來少女的叫喊聲,以及一連串的桌椅踫撞聲。這些聲音或許原本就有了,只是他們沒仔細听,加之混在雨聲中,便忽略了。二人是一刻也不敢耽誤,迅速上前破門而入。

「你這是干什麼?!葉姑娘,你要冷靜啊!快來人啊!」

隨後二人看到驚人的一幕︰葉聆一手拿著一把大剪子,手臂和衣袖上都是血。一旁原本照顧她的女弟子驚慌失措,面色煞白,因與聆不斷爭執而一身狼藉。謝轍立刻沖上前去奪聆的剪子,而寒觴將女弟子拉開。一頓操作下來,桌椅板凳是沒一個在原來該有的地方。謝轍發現他怎麼都拽不動聆的剪刀,她還對自己一頓亂踢,便只得扼住她的手腕,用力別在她身後。雖然這場景怎麼看都像是捕快控制犯人似的,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怎麼回事?怎麼鬧成這樣?你有沒有受傷?」

寒觴拉來一張凳子讓女弟子坐下,四個人之間拉開了距離。女弟子的眼楮仍瞪得老大,她直指著聆的手還在不斷顫抖,音調也是。

「她、她、她醒了以後,突然滿屋子找東西!」女弟子語無倫次,「我、我問她找找找什麼,她什麼都不說,然後翻出一把、一把剪刀,就——扎自己!我攔不住!攔不住啊!」

女弟子大約也是受到驚嚇,說罷便開始哭哭啼啼。寒觴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只得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勸她出去休息一下,順便喊幾個醫師來幫忙,這里暫時由他們處理。女弟子點點頭,抽噎著一路小跑。聆大約是沒力氣了,終于讓謝轍找到機會一把別過剪刀,遠遠扔出去。

「看看她的手!傷勢怎麼樣?」

寒觴過來掀開她血糊糊的袖子,仔細檢查了一遍,略微松了口氣,說只是皮外傷。然後他們小心地扶著她坐下,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這麼做的話……不這麼做的話,」聆好像還是神志不清,說夢話似的,「不這麼做,就,沒有辦法。我必須,我得,我得……做點什麼——我要……」

謝轍和寒觴對視一眼,不知她究竟想說些什麼。但不難猜出,她對彌音的消失這件事萬分自責,或許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也說不定。

「你別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能把什麼問題都歸咎到自己身上。」

聆連連搖頭︰「

不,你不懂……你們不明白。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可能、可能就是我骨子里太自私,是我想活——不,不對,也不是這樣的,我是因為……因為它,我只能這麼做,我沒辦法……」

她含糊其辭,一切語言表達都顯得自己是那麼瘋癲。他們知道,聆一定因為這件意外受了很大刺激,不論誰從局外人的角度上對身處險境的當事人進行點評,都是非常不合理的事。不論彌音的失蹤是否與她有直接關系,當前的她都不該受到任何程度的指責——除非是她把懸崖邊上彌音推下去的。但是他們都相信,聆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她所能為之內疚不已的,恐怕只能是因為沒能拯救某人……即使無關她原本是否可以。

聆紊亂的氣息戛然而止。謝轍不解地看著她,發現她正緊盯著自己腰間。

在聆突然伸手抽他的劍時,他將整個劍鞘都丟向寒觴。寒觴雖不知是怎麼回事,但他反應很快,一把接住了風雲斬,讓聆撲了個空。她一下子趴在謝轍腿上,就好像所有的勁兒都是為了這一下,瞬間沒了力氣。她沉甸甸的,像一具了無生氣的尸體。

謝轍試著把她扶起來,讓她重新坐正。她整個人的眼中都沒有光彩,如木偶一樣任人擺布。她的手臂仍有些潮濕,傷口還在滴血。她難道不疼麼?

「你究竟是……怎麼了?」謝轍聲音很輕,不像發問,更像喃喃自語。

他抬頭看了一眼寒觴,寒觴無奈地搖頭。二人都很擔心,自打這次她受了刺激以後,就徹底發瘋,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既然是他和寒觴在當時讓兩人離開,才導致如今這個局面,那這兩人也難逃其咎。

「別再責備自己了,」寒觴終于開口,「這件事,都是我們不好。我們本以為雪硯谷內很安全,讓兩個姑娘獨自趕路也不會出事,沒想到……要怪就怪我們吧,但倘若你要傷害自己,我們都不答應——除非你先傷害我們。我們都可以讓你這麼做,這是我們……該承擔的責任,是報應。」

原本並不做聲的聆忽然像是恢復了神志一般。她語調清晰,字正腔圓地說︰

「不,你們不明白。即使沒有你們所謂失誤——我也必須切掉它。」

「切掉?」

「切什麼?」

兩人的注意力集中起來。謝轍坐得更端正,寒觴也不再倚靠牆壁,而是站直了身子。只見聆看向自己血淋淋的手臂,又不做聲了。

「有朝一日我大約會變得很壞……」她輕聲呢喃,「但倘若我能月兌離它的控制——這樣的話,一切就能回歸正常……彌音也就不會……」

「別說傻話了,你的手怎麼會有自己的意志呢?它是你的一部分,它永遠也不能左右你,你才是它的主人。」

「寒觴說得是。連極月君不也說了麼?你的手,不過是封存著一股靈力罷了,再怎麼也不會生出自己的思想。而且,它也沒被貼什麼符咒,更沒有鑽進能控制人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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