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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回︰舊憂新愁

等彌音走近了才發現,這人竟然是蒙著眼楮的,用了一條黑色的幕布。在遠處的時候,她還以為是抹額什麼的。這樣看得清東西麼?她很疑惑。更疑惑的是,他的衣袖似乎有些太長了,連雙手都沒有露出來。模到阿淼時,他也只是隔著袖子,輕輕從它頭上撫過去。

他背著什麼?雖然罩了一層薄布,但從輪廓可以判斷出,那應當是一把琴。

「是的,這是我的貓。」彌音生硬地回答他。

接著,她半蹲,招呼阿淼快點回來。連彌音也能感覺到,此人身邊縈繞著輕盈馥郁的靈力,而阿淼感知得更加輕易。她從這個人身上感到一種氣質,與樣貌無關——盡管依彌音的審美來看也算是不錯的。這種氣質與自己相仿,能夠讓飛禽走獸都放下戒備,比其他人更容易讓動物們靠近。

簡單地講,就是討小動物喜歡。

阿淼回頭看了看她,想了一陣才邁著小碎步回來,跳到她捧起的雙手,並順著她直起身的動作躥到肩膀上去。阿淼很輕,站在她的肩頭幾乎沒有任何重量。那「看不見的人」就望著二位的方向,作揖行了個禮。

尚未來得及自我介紹,謝轍他們便追了過來。

也不知怎麼,幾個人就這麼坐到了一家茶館里去。至于為什麼,他們也說不清楚,畢竟上一壺路邊攤的茶水還在他們的肚子里。不過,以茶待客幾乎是各地的傳統了,最大的區別只在于當地茶葉品種而已。何況,既然算得上待客,幾個人還是一塊兒蹲在地攤,可能不太好看。寒觴沒有吭聲,他心里覺得,這茶樓里的茶還不如之前在路邊的好喝,不知是錯覺還是果真如此。也有可能是他已經喝了個水飽,再嘗什麼都索然無味了。

這位客人是不介意的。站著的時候倒是罷了,現在他端端地坐著,挺直了背,烏黑長發傾瀉在身,氣度不凡。加上他一路順順利利走進來坐下的模樣,幾乎讓人忘記他看不見東西這件事了。

他是極月君。

寒觴認識他,所以省去了相互介紹的麻煩。他們好像關系不錯,一上來就能聊到一塊兒去。至于內容,也不過是多年不見的普通寒暄,只是其他幾人干坐在那兒,因為插不上話而略顯尷尬。寒觴在他們入座時就介紹了極月君的情況,他在數千年前是一位宮廷樂師——那時候君王的地位比現在還要「至高無上」。帝王以建立明確的尊卑地位為由,禁止樂師們看到甚至無意間瞥到本尊,藥瞎他們的眼楮。而實際上最重要的,是為了避免殺手潛入行刺,或樂師被人買通以謀害君王。在那個時候,即便是宮廷樂師的地位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確實會有人想要擺月兌階級或謀取更多錢財鋌而走險。而極月君正是當時的樂師之一。他不僅沒有視力,也沒有雙手。他的手是為了庇護一方善意的妖靈,以琴聲張開結界,直至琴弦盡數崩裂,手上的皮肉盡數剝落,方才憑死罷休。

後來是那些余下的妖怪,想方設法留住他的魂魄,讓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存于世——自然是不被閻羅魔所容許的。又因他這番不凡的經歷與可貴的善意,才令他去做走無常的活計。想來,也是千年有余。

他雖目不能視,其他感官卻更加敏銳,而時間的流逝將這一切都磨得更加尖利。寒觴還說,在他仍是人類的時候,青女曾親自指點他的技藝。

「是……紅玄青女?朽月君?」謝轍皺起了眉。

「你竟然听說過呢。」極月君好像有些意外,「現在人們所知的那位朽月君早已取代當初那位神女的模樣。我很意外,您這樣年輕,竟也會得知這樣的事。」

「嗯,是兒時听睦月君講的。」

「看來你們關系真是不錯。您一定是謝公子了,久聞大名。」

其他人都看了一眼謝轍。真不知他在睦月君那兒還這麼能擺上台面呢。就連謝轍本人也有些驚訝,他試探著問︰

「您知道我?」

極月君輕輕一笑︰「是啊,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你。你大約還不知道,自己在六道無常間還小有名氣吧?」

謝轍沉默一陣,翻了翻眼皮,回想著這陣子所見過的六道無常。開春以來,他們幾個好像已經遇到兩位無常鬼了。前陣子遇到的卯月君,是個知性美麗且有些神秘的女子。她難道也听說過自己麼?他搞不清楚,因為卯月君雖然溫柔,卻不坦誠,她總像是藏著什麼秘密。再往前便是朽月君了……看他那樣子,不一定知道睦月君所說的事,或者至少不感興趣。

「在下無德無能,備受諸位前輩關注,實乃誠惶誠恐……」

謝轍當真不知該說什麼了。他有些迷茫,還有些許……擔憂。自己打小就不是個多麼出彩的人物,即使沒有母親當年喝下的符水,時至今日他仍會是個無名小卒。雖說按照睦月君的意思,皋月君將其委托的風雲斬交給了他,但只論能力,他尚不認為自己能夠駕馭這把習劍之人夢寐以求的兵器。就連走到現在這一步,也是仰仗這些結識的朋友們的幫助。

「有一位仙姑,就連睦月君也很尊敬她。她曾算了一卦,說這世上會出一個能夠駕馭風雲斬的奇人,自幼會與睦月君結緣。只要將風雲斬在弱冠之後交付于他,便可平定天下之大亂。她曾做過許多預言,有時候準,有時候不準……就連我的同僚也對她褒貶不一。有人覺得她只是個命長的江湖騙子,有人卻像睦月君一樣對她信任有加。她也說了,她所能算出來的,不過是事情尚按照既定命運行進的可能,卻不一定是最終的那個。或許有誰看到了什麼,猜到了什麼,又做到了什麼,才扭轉乾坤,改變了無數悲歡離合。而仙姑說的那人的生辰八字,便與謝公子你無異了。」

謝轍望著桌面上冷下來的茶,有些無言。朋友們都看著他,連阿淼也目不轉楮。這件事確實說來邪乎,而且仙姑二字又不由得令聆有所聯想。而當下,謝轍只是微張開口,欲言又止,反復數次。氣氛有些僵硬,寒觴便打起了圓場。

「哎呀,這個……老謝是要拯救天下的人啦。」

「你可少說兩句吧。」謝轍輕輕搖頭,「我甚至覺得……是不是睦月君搞錯了。當今世上那麼多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更是數不勝數,為何一定是我?再說結緣,也是因為他早年幫了我娘,巧合罷了。他行走于世,也一定與

不少人結了緣,說不準我並非是預言里的那人。何況——不是說,那位仙姑的預言算不上‘準’麼?」

極月君雙手隔著袖子捧起茶杯,微微一笑,也搖了搖頭。在茶杯穩穩地湊到他嘴邊時,他發出了一聲算不上哀愁的輕嘆︰

「唉,切莫妄自菲薄。睦月君相信是您,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資質最老的六道無常,任何事在他手上,都不會出什麼閃失。」

「但願吧……對了,」謝轍忽然想起什麼,「那個,听說他在戰斗中身負重傷……正在療養。他現在還好麼?」

「嗯,有那位仙姑及時帶去的法器,元神應該沒有大礙。只是……」

「只是?」

四人一貓都睜著圓溜溜的眼楮盯著他。雖然極月君看不到,但那種逼人的氣勢他已經有所領悟。他沉思一陣,像是在權衡該不該說。他飲了一口茶,將茶杯「啪」地放在桌上,聲音略響,像是做了決定。

「即使是六道無常,重塑肉身也是一件需要時間的事。」

「重、重塑肉身?」

「竟然這麼嚴重……」

「天啊,卯月君可沒告訴我們。」

「什麼意思?」謝轍的語氣有些急迫,他是听懂了,但不敢相信,「你是說他、他的肉身遭到重創麼?我知他受了傷——是魘天狗,對吧?可怎麼會如此嚴重?」

極月君見他們幾乎完全知情,便不再隱瞞什麼。他說,怨蝕寄宿在那個天狗身上。它是個很特別的天狗,目前尚不知曉它的存在與那餓鬼之刃的關系,但它卻擁有被怨蝕賦予的特殊力量。那畜生重創睦月君,將他推在牆壁上後,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才甩到地上。當天狗的牙從他大半身體內抽出來時,如被怨蝕襲擊的人一樣,目標皮開肉綻,翻筋剮肉,場面慘不忍睹。盡管極月君措辭極盡委婉,幾人的面色仍是吃了蒼蠅般難看。這是自然,誰也無法想象這般痛苦發生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或者自己身上。

「能夠使痊愈的法器,是海神的琥珀。」極月君道,「現在它在霜月君手中。但霜月君公務繁忙,連睦月君的情況也不了解……我今日來到此地,也是為了替卯月君收拾之前遺留的禍患。我替她接下了這門差事,理應全力以赴。不曾想,在這里遇到你們。」

大家不動聲色,唯有聆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以示禮貌。接著,極月君又說︰

「恕在下冒昧,葉姑娘的手……」

「誒——您不是……看不見麼?」

「我可以捕捉到它靈力的擾動。它形成了靈力的閉環,在你小小的肢體中自成一脈。唔,因為你們似乎對此都不是很在意,我想你們應該都是知情的。目前看來,這股力量很穩定,葉姑娘還真是有天賦的人。要不要考慮……做陰陽師?」

「哪里的話!」聆嚇壞了,「我可不行。這事……說來話長,我還是受了高人所助才留得性命。若是可行,我真想讓它恢復原樣呢。」

「琥珀可以嗎?」

緘默不言的彌音忽然在此刻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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