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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舍正就邪

陰暗的山洞不見天日,石壁潮濕卻貧瘠,僅掛著一層黏稠的藻類。它們如此頑強地攀附其上,黃褐色的黏液構成無法被描述的圖案。它們養活了許多同樣不需要陽光過活的蟲豸,而蟲豸們養活了體型更大的掠食者們。與外面的世界無異,此地有著屬于自己弱肉強食的完整體系。

僅僅是不見天日。

但近來有兩人頻繁打擾,不斷帶來即將破壞此地獨有生態的東西。好在,那些東西都被木箱木桶牢牢封鎖,密不透風,一時半會不會危及到這山洞里原有的秩序。隔著厚實的木板,听力敏銳的原住民或許能察覺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充滿生命力的聲音。不過也並不是所有箱子里都是同樣的東西。

洞里有一潭水,很深,是兩人中的女性制作的。原本這里只是略有凹陷,但她帶來了水,或者說,某些液體。它被侵蝕得更深,像一口井,沉積了許多不可言說的晦暗之物。她會嚴格地遵守屬于她的時間,在里面增加一些必要的,屬于某種儀式的東西。

——某種儀式。

山洞中寫滿了晦澀難懂的符文,像另一種語言體系,這也是前不久那兩人留下的。為了這一切,他們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最後,是一些螢石。」這是女人的聲音,「它們不單單用作發光。按我圖紙上的位置擺放,一點也不能錯。這是保證靈場穩定的重要一環。」

接著是男人的聲音︰

「如果你不僅只是嘴上說說,還能動手幫我搬一會兒,我會更感謝你的。」

對佘氿來說,這箱石頭確實不算太沉,可解煙手里空空如也,多少讓人心里不大平衡。她說過,她是有辦法的,雖不知能不能成,卻也只能姑且相信她了。

他放下那盒發光的不規則石塊,落地時的「咚」聲在洞穴中久久回蕩。聲音徹底平息後,這兒顯得比之前更加安靜了。解煙就著那點光,對照著自己手中粗糙的皮紙,又四下看看。

「好,就按之前說好的放。」

「行了行了,你多少也干點活吧。」

解煙聳肩,懶懶地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這一會兒功夫,佘氿已經放好三四個了。光源比先前分散,現在顯得亮堂許多。

「說來,你把那孩子安置在哪兒了?我想沒有村民受得了他。」

「我在青璃澤的無人區有個廢棄的屋子,收拾了一下,設了結界,他能在方圓二里內活動。一旦超過界限,就會重新繞回房子去。」

「與囚禁無異呢。」

「他倒是樂得清閑。威脅最大的猛獸我已經處理,兔子鼴鼠之類的小玩意可是慘了,花花草草也被他禍害了個干淨。但他終究是閑不住的,尤其沒人說話,怕是要憋出問題。我每天去看他,按理說這麼久了,還是不講情面,一張破嘴就毒得很。」

「哈哈哈哈……」解煙像是听了笑話一樣,「你不是說你過去的友人就這樣麼?倒是像極了。你有沒有告訴他過去你們的事?」

「說了一些,他沒什麼實感。這個年紀我當故事講罷了。他倒是中意‘縋烏’的名字,也樂意這麼被稱呼。只是在這一點上,我又沒什麼實感了。」

佘氿的

手按在這塊巴掌大的深藍螢石上,半蹲在那里沒動,手指微微收攏。過了一會,他站起身,發出微小的嘆息。解煙自然是听到了,但沒有過問。

「這巫術很復雜,對一個孩子來說也有些殘忍,就看你是不是真下定決心了。近來有按照要求做準備麼?」

「藥都混進飯里了,沐浴也用的是你要求的水,算是準備完全。」

「不出意外,蠱蟲已經在他體內生龍活虎了。現在,是要將它激出來,連帶他的妖性。」

「你最好別出什麼意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拿他試蠱罷了。」

「你也知道,這巫術與皋月大人的要求沒什麼交集。我們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做這些,可不能忘記正事。你要做的事都完成了麼?吳垠說,墓土倒是管夠,只是骨灰很難去尋,畢竟人類總喜歡入土為安的。知道嗎?狩恭鐸那家伙,竟然明目張膽地在黑市高價懸賞尸液,可真是沒話說了。」

「知道。前兩天拿假貨糊弄他的家伙被他宰了。」

「這又是一壇骨灰,怎麼都是賺的。我與左衽門那邊早就聯系過了。這些事要避開神無大人的眼楮,左衽門人多勢雜,暫時還能帶來一些尸體,可遠遠不夠。先不說了,你去帶那孩子過來吧,我現在應該叫他縋烏是不是?我再做些最後的準備。」

佘氿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是難以形容的味道,有種濕潤腐殖質的氣息,又有種奇異的酸甜,可能來自于那個冒泡的池子。池子下,還有一口豎著的井,顏色最深的部分就是。他已經不想深究那玫紅色都有什麼成分了,他本對巫蠱之術了解甚少,也懶得去琢磨更多。大多數時候他需要處理的都不是這些……技術上的問題。而是他更感興趣也做得更好的。

「最後還是問一句……這法子不會真有什麼要人命的意外吧?」

解煙翻了翻白眼︰「唯一能要人命的地方,大約是蛻變為妖的時刻了。當然,過程必然十分不適,但我已經盡最大努力減小這種刺激了。想要超越我被千蠍自內外瓜分蠶食的痛,恐怕還難得很呢!」

佘氿便走了,留下解煙在這里做最後的調試。有一個水井上車 轆似的設置在水潭邊,她走上前,抻了抻繩子,倒還結實。符文的分布與螢石的布局,還有其他零碎的東西也檢查完畢。接下來,她費了些時間去琢磨最重要的任務。過了很久,她才听到洞口傳來吵鬧的人聲。這會兒,解煙已經有些焦慮了。當佘氿帶著小鬼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沒好氣地說︰

「你可讓我好等。若誤了時辰,你打算怪誰?」

「他路過沉尸塘,吵著鬧著要去看。」佘氿的神情有些疲憊,「上一批廢品還沒有徹底消融,可能要去找朱桐說一聲。」

「行了行了,松手!小爺會自己走路!」

那小少爺一把甩開佘氿的手,看上去煩躁得很。他活蹦亂跳的,與上次將他從宅院擄走無異,只是頭發長了一些,畢竟沒有修剪。他看上去氣鼓鼓的,煩躁地用腳點地。原因也很容易想到,畢竟對這個小閻王來說,這麼久沒新鮮的東西,好不容易出來透風,還不能順著自己的意自由自在地玩。

不過解煙猜想,他很快就

會對外出這件事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了。

「搞什麼七七八八的?自己該做的事兒都做不好,一個兩個神神秘秘躲在這種地方?干什麼?可別讓我見到你們的老大,不然我第一個告狀。」

小少爺還很不服氣,怕是路上沒有玩夠。解煙彎下腰,皺眉假笑道︰

「小縋烏,該這麼叫你了是不是?憑你現在的德行,還沒有見閣主的資格。你若要告狀倒是可以免了,畢竟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我們老大所默許的。想必這麼多天,你一定也玩夠了,之後,哥哥姐姐們帶你玩個更刺激的。」

解煙一揮手,佘氿用蠻力地將小少爺拖到繩索邊去。他劇烈地掙扎起來,對著佘氿一頓拳打腳踢。但再怎麼說是個小孩兒,能有什麼力氣?那些沒有章法的功夫,隨隨便便阻攔下來並不是問題。不過佘氿還是任由他胡鬧了一陣,把衣服都踩髒了也沒說話。最後,佘氿一抬手,那繩子如有生命的蛇一樣將這小子緊緊纏繞了起來。他還在用力掙扎,像條即將月兌水的蚯蚓。只是,這里沒有太陽。

「放開我!你們這群混賬竟敢騙我!好你個蠍子精,第一眼見你人模人樣,沒想到是這等下三濫的貨色。佘氿!你但凡還是個男人就別听女人使喚你,給我松開!」

佘氿還沒說話,解煙一揮手,繩子又在他嘴里纏了兩圈。「小縋烏」氣得直瞪眼,卻沒有辦法。佘氿面無表情,也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他甚至也有些迷茫,只是到了這一步,死馬當活馬醫罷了。按照先前說好的流程,解煙將箱子里的毒物們放了出來。不同大小、不同花色的蜘蛛密密麻麻地朝著池子涌去,就好像水里有什麼吸引它們的東西。接著,佘氿將小少爺舉起來,直接丟入水中。蜘蛛們在水面上掙扎著,而水中不斷泛著氣泡。

「沉四尺。」

佘氿拉動了繩軸。

「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二十一。起。」

解煙有節奏的計數後,佘氿將他轉了上來。「小縋烏」劇烈地咳嗽起來,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謾罵。一些蜘蛛的尸體掛在他的身上。

「你他——咕嚕咕嚕……狗 娘養——唔,咳咳……」

「沉七尺。」

不等他緩過勁來,又被丟了下去。一串串氣泡再一次涌了上來。

「一、二、三……三十一、三十二。起。」

再拉上來時,「小縋烏」依舊咳嗽著,口中吐出的不再是玫紅色的水,而是棕粉色的。佘氿張開嘴想說什麼,解煙卻無動于衷。她一揮手,接著說︰

「沉三尺。」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在場的三個人中,有兩人備受煎熬。

最後懸掛在石頂下方淌水的人,已經不再進行任何掙扎了。他還活著,因為嘴唇還在顫動。想必一定滿月復髒話,卻沒勁問候出來了。水面的蜘蛛全軍覆沒,沉入池底消融殆盡,不再泛起一絲掙扎使然的波紋。水潭不知何時變成了深紅。

佘氿皺起眉,表情有些許不安。解煙只是淡淡地說︰

「還是想想下次怎麼綁他過來。也許你能找狩恭鐸幫忙,趕尸押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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