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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回︰無遺余力

但幾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百姓們算是「全軍覆沒」,君亂酒的隊伍里,清醒的人也所剩無幾。而能參與戰斗的人,早就被之前的打斗耗得差不多了。這怪物是如此龐大,遮天蔽日,連靠近它的光都會發生扭曲。若離得太近也會被干涉精神,產生幻覺。

柳聲寒以血為墨,在眼前甩出一道長長的結界,暫時迷惑涌來的人。隨後,她立刻抓住了祈煥的衣袖,祈煥嚇了一跳。

聲寒忽然問他︰

「你會彈琴嗎?」

「略、略懂?」

「那就是會了。」

「呃呃?」

祈煥還沒明白這個問題和當前的狀況有什麼因果關系,柳聲寒忽然將他拉到一邊,隨後將之前傲顏交給她的琴塞到祈煥懷里。他還不清楚這是什麼,只覺得沉甸甸的。揭開破爛的布一看,祈煥愣了一下。

「 ,這琴不錯。」

「彈一段,隨便什麼。」

「啊……?」祈煥模了模琴身,略微皺起眉,「這琴陰氣也太重了,彈了不會折壽吧?」

柳聲寒一揮筆,為逐漸褪色的結界補了顏色,隨口回了一句︰「不知道。」

「哇我剛回來你們就害我?」

「這是能對付他們唯一的辦法。除此之外,我們沒得選。之後我會告訴你它從何而來,可至于它為何是妖神們的弱點,誰也不得而知。」

「啊,的確。」祈煥托著琴,若有所思地上下審視,「這把琴有一種很特別的力量。不過說實話,我真的覺得這玩意……會吸人壽命啊。而且這琴只有五根弦,我見過的都是七根弦,不一定彈得來啊……算了,我來看看。」

說罷,他抱著琴一個後跳,一下躍到高牆的牆頭去了。他看了看與音樂天周旋的白涯,還有拼死抵抗的將軍與傲顏以及他們殘留的隊伍——兩只手數得過來。沒辦法,既然聲寒說有用那就研究看看吧。他模了模琴弦,感覺這琴弦其實並不像蠶絲,而是頭發。

于是他用指尖勾起一根琴弦。「 ——」的一聲,與普通的琴弦果然不太一樣。

可就是這微弱的、小小的一聲,竟然引來了音樂天的注意。姑且這算是幫了白涯一把,若不是他在這時吸引了它,白涯差點被一陣怪異的尖叫給震吐了。

它忽然直奔祈煥而來。

「看來是有效的!」

傲顏望向祈煥,他瞬間緊張起來。誰知道這麼一試,就引火上身了呢?他有些慌,知道自己雖然什麼都懂一點兒,卻什麼都研究不深。彈琴的話,彈什麼?而且誰會在戰場上怡然自得地彈琴啊,他心里抱怨。

他試著將宮商角徵羽依次彈下來。單是這幾個音,音樂天就表現出了強烈的反應。有的聲音令它感到暴躁無比,有的令它踟躕不前,似是恐懼。恐怕這把琴的琴聲能令它的身體與情感都有相當程度的不適。但只是這種程度,並不能阻止它的腳步。它的速度太快,下端幾乎要離開地面,帶起一陣狂風。

不管了,保命要緊。

祈煥屏息靜心,將靈力運轉到指尖。他手背上的紋路再次泛起光,看上去有些灼熱。他一排輪指下來,刮出一道

音刃朝著音樂天打了過去。這不是什麼好听的聲音,畢竟沒什麼技法上的講究,可即便如此,它還是對那怪物造成了很嚴重的傷害。看它的反應,可比被白涯干捅一刀要痛多了。

它發出一陣哀鳴,這令白涯也有些驚異。他大多數時候無法靠近這怪物,即使近了,刀在接近它的時候會發生視覺上的變形。但當抽回刀的時候,一切又會恢復,這就讓他無法判斷該朝什麼地方砍。就算閉眼盲砍,刀好像也會發生奇怪的偏轉,讓人無所適從。可是,從五弦琴里發出的音樂能實實在在地傷害到它嗎……還是說,只是靈力使然?

祈煥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沉思片刻。接著,他試著以雙手彈奏了一陣極快的旋律,許多音刃凝聚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了一種有色的氣流,狠狠擊打在音樂天身上,撕裂了它的一層表皮。這顯然激怒了它。它甩起頭,又猛然砸下來,在人群中無序地破壞起來。許多人受了傷,恐怕也有不少人喪命于此。因為當音樂天抬起頭來時,它的大角已經變得血淋淋的。一些固體粘附在上面……是肉塊嗎?

祈煥慌了,其他人也慌了。以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攻擊它不夠妥帖。若是空地還罷了,這里有著密集的建築,還有無數人朝著城內涌來。他回過頭,看到「民」臨城下,僅靠相互推搡就早已破開了城門。畢竟也沒有人會攔住他們。

「想想別的辦法!」白涯沖他喊。

「我在想!」祈煥用力拍著大腿,頭痛不已。

傲顏轉頭問柳聲寒︰「幻術有用嗎?」

「面對如此龐然大物,即使是幻術也過于有限了。」聲寒憂心忡忡,「幻術即欺騙,但首先要判斷出對方五感最為敏銳的那一個……我的幻術在這種東西面前只是街頭把戲而已。」

將軍下了狠手,以槍桿擊暈了自己的一員重將。趁著喘息的間隙,君傲顏哀嘆道︰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有,但需要時間,而且我無法擔保。」

听到柳聲寒這樣說,幾人都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別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只要還有辦法,那它就是最好的辦法。

「操。」白涯又在罵人了。

「說便是了!」傲顏催促她。

「你們還能拖多久?」

「只要你說的辦法有用就能一直拖下去。」

白涯不知是哪兒來的自信,但這話大概是帶了情緒。他深吸一口氣,等著柳聲寒說她那「無法擔保」的辦法。

「請……外援。」

「可誰會來幫我們?」

「六道無常。」

她抬起頭,皺眉看了一眼牆上的祈煥,又看了看他的手,似乎對他的琴法不抱希望了。她對祈煥解釋道︰

「但現在沒有時間和條件準備陣法。我會直接搖響黃泉鈴,你只要根據我的音律彈奏就是了。其他的,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過問,更不要停下你的手。」

祈煥有些猶豫,但現在除了信任柳聲寒別無他法。再者,她又不會騙他們。

「好……你搖便是了。」

于是柳聲寒取出了黃泉鈴。那神奇的金屬上,鐫刻著

永遠只朝著人眼的三日月,就好像它其實是刻在人的眼楮上似的。也唯獨在這種時候他們才能想起來,她其實是如月君才對。

她也兩步登上牆頭,搖響了鈴鐺。從黃泉鈴中,傳來的不是鈴舌的踫撞,而是一陣不屬于人間的嗚咽。

祈煥對自己的音感並不自信,他只能保證自己認得每個音怎麼彈出來而已。不過現在後悔當年沒有努力練琴也沒什麼用——誰知道遇到麻煩的時候讓你用什麼玩意兒呢?他只得屏息傾听那陣嗚咽的旋律。它並不是像歌一樣有跡可循的,祈煥只得憑感覺辨認。數次他都覺得自己彈錯了,但柳聲寒說過,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停。他只得閉起眼楮,排除其他一切干擾,將自身的安全完全托付給其他朋友。

沒有柳聲寒的筆法,抵御那些傀儡,還有對音源的隔絕變得更加困難。最終剩下能打的只有三人,而他們也並不自信自己的意志有多堅不可摧。到現在還保持清晰,無非是大致知道事情的全貌,憑借一口氣死吊著。他們節節敗退,最終完全被逼到了祈煥和聲寒所在的高牆之下。白涯倒是更擔心傲顏又變得不受控制,但似乎因為君亂酒在身邊,她十分克制。同樣,這一切也限制了她的發揮。否則幾人也不至于這麼快就敗下陣來。

「白少俠應當也會一些法術?」將軍忽然對他說,「我記得你爹當年在擂台上,除了刀劍,對法術技藝也是嫻熟于心。我們不能再打下去,恐怕只能……」

白涯抿著嘴沒說話。他皺著眉,不知如何作答。

他抬起頭,听不到上面傳來的任何聲音,也不知是何時停止的。他們兩人所奏出的聲音似乎已經完全隔絕,是形成了什麼結界嗎?但現在他不該繼續關注這個。

「我不愛使陰陽術。小時候覺得花里胡哨,沒怎麼學過,我爹也沒逼我練。」

「你靈根穩重,靈韻豐沛,應當領悟得很快。」

傲顏也說︰「你看祈煥不也不怎麼會彈琴嗎?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這說的……」

他們又抬起頭,祈煥仍閉著眼,八成是沒听見。

前方是黑壓壓的人群,臉上幾乎都帶著血跡。可能屬于別人,也可能屬于他們自己。

「陰陽術要心靜,我爹說我太浮躁。」

「那倒確實。」

「……」

可是即便在這樣的情境下,聲寒和祈煥不也能靜下心來嗎?想到這兒,白涯似乎也跟著平靜了些許。既然別人能做到,那他有什麼做不到的理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和殘留的刺激性氣味。他並不喜歡,但還是緩緩地、緩緩地呼出來。

他迎著人潮向前邁了一步,探出左腿,激起淺淺一層塵浪。他又邁出右腳,步伐很輕,姿態比之前其他人見過的更「柔軟」,卻愣是踏出了一個淺坑。他將雙刀在面前摩擦,輕轉刀身,刀尖在空中留下淡淡的顏色,停滯于此。黑刃留下白色,白刃留下黑色。

天地未開,混沌不分。

黑白、日月、雌雄、奇偶、剛柔、玄黃、乾坤、春秋、清濁、是非、善惡……

是謂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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