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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無鹽不解

柳聲寒問他們看琥珀的樣子。

此時的警惕是毫無意義的。就這麼大的屋子,無處給你仿造、掉包。天黑了,她點起桌上的油燈,接過寶石,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兩端,放在燈下仔細打量。許是質地不均,雖然除中央外這藍珀都很透徹,可投在牆上的一大片影子仍是明暗不定,有些許渾濁的。

那光影仍是湛藍的,給人以粼粼波光般的質感。火光在微小的風中輕輕搖曳,讓那光影呈現出飄搖似的效果,就像在牆面上流動。

而中間那團水膽一樣的空泡,是一小塊奇怪的影子。它主體接近圓形,另一端綴著細長的幾縷絮狀物。柳聲寒看了看牆面,又看了看火光,將手中的藍珀調整了方向,讓那扁圓形的輪廓挪到上方,繼續微調著遠近和位置。

祈煥吃了柳聲寒給他的藥,頓時感到神清氣爽。她讓他自己將藥瓶放回去,他就順便在這座小屋里走走看看。藥櫃旁邊有個低一點的櫃子,上面摞了很多筒狀物,也有很多盒子。他悄悄看了眼那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藍珀上,祈煥就拿起了一個紙筒。他小心地將它展開,發現是一幅畫兒。這邊的光太暗,祈煥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花草的輪廓。他依稀記得,這幅畫上的花他在密林中見過。于是祈煥湊近了些,還看到旁邊有幾列蠅頭小字,大約是對這種花的描述和介紹吧。他沒細看,只是將畫卷起來放了回去,又悄悄拿了幾個,基本都是植物,有兩張小動物和一張山水。他沒全看完,畢竟下面的不太好拿,要是弄亂了怕是要挨罵。再怎麼說也是別人家里,自己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相較之下,他其實更好奇紙是哪兒來的。畫畫用的紙要厚,要白,質量要求可不低。但在這「荒郊野嶺」怕是造不出紙的。所以,柳聲寒一定常到城鎮去買紙。她也一定有不少家底,畢竟在任何地方,紙都不算是廉價品。

「水膽……這麼說倒也沒錯。」柳聲寒忽然開口,「不過這其實還算個,算個……唔,蟲珀?花珀?還是說——魚珀?」

「魚珀?」

白涯瞅著她手里的石頭,看不出個所以然。琥珀里有花瓣、葉片、鳥羽、蟲子,雖然情況罕見,但听起來都不稀奇。魚珀可就很少見了。不論老虎的眼淚還是什麼樹的樹脂,想要裹住一條魚,得是多麼嚴苛的條件。據說世上唯一一塊確定是魚珀的,里面還有著清晰的魚鱗魚鰭,不太完整,在天子的藏庫。好像是誰人進貢的吧,不少人說那是假的,人造的。究竟是不是倒也不重要,皇上喜歡就行。

「哪兒有魚?」

「這里啊,在這里。」

如月君伸出一根蔥段兒似的手指,指向藍珀的中央。

「那是?」

「是水母。」

「水母?」

「水母。」

白涯眼楮直了,君傲顏從榻上微微傾過身子。祈煥也愣住了,隨後立刻跑回桌邊。柳聲寒確定了,就將藍珀很隨意地丟向他,他慌張地接住。借著光,他重新好好打量著這枚奇特的寶石,白涯也走過來看。既然有了「答案」,他們再怎麼看,這水膽都是水母的形狀了。只不過或許是溫度原因,它融化了,在水母的氣體輪廓中依然有液體在流動。但那點東西實在是太少了,他們先前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樹脂怎麼會滴進海里?能裹住

河魚已經夠奇怪了。」

祈煥真的想不明白。這只是小小的一個水母苗,他不相信會有天然形成的「水母珀」,這之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白涯也覺得稀罕,但他還是提出了理性的猜想︰

「也許不是樹脂?也許是人造的?」

「你們說的都有可能……但如此神力,不一定當真出于‘人’之手。或許海神是真實存在的也說不定呢。藍色的樹脂倒也超出了我所認知的範疇。呼……」

柳聲寒嘆了口氣,卻很輕快,她臉上甚至浮現了笑意。祈煥看著她,感覺從容貌上看,柳聲寒顯得比白天更年輕似的。但她的氣質無時無刻不展現出一種老成,是那種歷經世間滄桑變故才有的穩重。而且,她好像對未知的事有一種奇特的熱情。他倒是罷了,白涯對這種熱情不喜歡。可能因為柳寒聲對正常人本應感到恐懼的「未知」,令他聯想到君傲顏對同樣是正常人應當覺得恐懼的「殺戮」。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盡是些奇怪的女人。

不過白涯並不討厭這種「奇怪」。這兩位女性與他接觸最多的那些柔弱的異性,是全然不同的。她們身上有一種力量,是一種女人與生俱來,卻常常被江湖中所謂陽剛之氣打壓下去的力量——這往往在她們展示出來之前就被否定了,被扼殺了。久而久之,她們自己也不承認,或者再相信自己。倒也不是說這些反常的,甚至有些血腥的部分。他自個兒也知道,大多數男人們向來雙標,這東西放在男人身上,就成了血性,而女人就是陰毒。

都一樣,沒有區別。整個人類都沒區別。

在這個安靜的夜里,君傲顏躺著病榻上,另外兩人就地打了地鋪。柳聲寒說,給她一些時間,她決定研究一下這琥珀的用途。她將自己鎖在屋子里,里面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小的聲音。白涯一向警覺,擔心這玩意被她偷了去。

「我覺得一晚上也不夠她造一個家伙忽悠我們吧?」

「江湖上的奇人奇事多了去,你怎麼保證?」

「她全部的家當都在這兒,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雖然白涯沒接茬,但他多少相信了祈煥的說法。畢竟,他很快就睡著了。他又變回了祈煥熟悉的尸體,怎麼推搡都醒不來。祈煥自己也很困了。桌上的那柱香早就燃盡了,可香味卻遲遲不散。他們都覺得自己的精力在慢慢恢復,可入夜後,意識逐漸變得沉重。尤其一安靜下來,就困頓無比,只想蒙頭大睡了。

第二天,祈煥是被刺眼的陽光曬醒的。太陽從窗里透進來,直直戳著他的眼。他直起身來打了個哈欠,撓撓癢,轉身看了看安心躺在病榻上的君傲顏,又看了看柳聲寒的房間。

房門大敞,門內空無一人。

「老白!」他一拍旁邊的被子,「醒醒,出事了!人真不見了!」

這一巴掌下去打了個空,一旁鼓起的被子直接塌了下去。原來白涯根本沒有躺在這里,他也不知去向了。他正慌著,大門忽然被推開了。

「鬼叫什麼?」白涯提著水桶,另一手拿著瓢,「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你醒了。」

「呃……不是,你怎麼起這麼早?柳姑娘呢?」

「她說自己采藥去,很快回來。我生怕她搞什麼鬼,她出房門的一瞬間我就醒了。琥珀已經還給我們,我查

過,沒有被掉包。她說了個很邪門的方子,能治傲顏的病。說實話我不太信,但也沒別的招麼不是。」

祈煥站起身,開始慢吞吞地收拾被褥。得知柳姑娘不在,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問︰

「什麼方子?這能有多邪。」

「後屋里有個浴盆。她說是干淨的,但還要我們多刷刷,只能用清水——你搞快點。之後要往里加水,再加鹽。她讓我們先把水滿上,她自個兒加鹽。里面還要泡些別的藥,我一會得去燒水。你記得將被褥都放回老地方,別擋路。這女的使喚人可真利索……」

白涯一面抱怨一面去忙了。祈煥在他背後作勢吐口水,心中暗想,你他媽也一個德行。

晌午之前柳聲寒果然回來了。她采了一籃子草藥,還有鮮艷的蘑菇和水果。她先將一些東西放在太陽底下曬,然後給那不知名的果子削皮。削完之後,她直接扔了果子,留下果皮。

「這是干什麼?」祈煥有些奇怪,「那果子能吃麼?聞起來很甜。」

「可以吃。無非,是偏癱一陣子的事。四個時辰起步。」

祈煥縮回指頭,連連搖頭。

「這麼危險的東西麼?」

「果皮可是無毒的。」柳聲寒又朝著櫃子努嘴,「你昨天放瓶子的下一層,有一個格子,選里面最寬大的葉子。取三片,用熱水同這里的藥粉煎熬。最後用紗布將藥渣濾出來,再煮沸,冷卻,反復五次。」

「……」

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祈煥很明白。可他慢慢感覺到白涯所說的「邪」是什麼個意思了。不知為何,步驟听上去都很懸,處于靠譜與不靠譜的邊緣。信吧,好像沒壞處,只是听上去又蠢又麻煩;不信吧,也沒什麼辦法。

按照她說的辦法,三人折騰了整整一天。傲顏看上去臉色更差了,但不知是香氣使然還是放松下來,整個人都無比平靜。將手探上去,還有微弱的氣息,不至于像個死人。可那氣息分明是越來越弱了。有時她醒著,還能眨眼。閉了眼時,隨時都要擔心她再無心跳了。

子時整,白涯和祈煥站在門外,門神似的一人一邊。他們將傲顏一起抬到了浴盆邊就被柳聲寒趕出來了。倆人累了一天,也沒心情聊天,就干等著。待柳姑娘喊他們進來時,他們才進屋里來。浴盆里是純白的水,像是干淨的牛女乃。實際上,那是他們熬制並調配了一天的奇怪的草藥。兩人都不知道,為何會是這個顏色。

君傲顏整個人都泡在里面,黑色的頭發水草似的漂在上面。

「這、這沒問題嗎?」

祈煥其實想問,這不會憋死吧?

「沒問題。」柳姑娘坦然說,「好了,將琥珀給我。」

白涯皺著眉,從懷中取出琥珀,手還沒攤開就被柳聲寒掏了去。隨後,她將琥珀丟進了水里,濺起一層小小的水花。

「就這樣。好了,十二時辰後我帶她出來。那之後,需靜養七天。」

「十二個時辰?!」兩人異口同聲。

「必須整整一天一夜。」柳聲寒很確定。

泡酒呢?

兩人心里都犯嘀咕。水花消失後,純白的水面上沒有一絲漣漪,像一張白紙。

荒唐。白涯只覺得這一切都荒唐透頂,包括跟著胡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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