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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九十回︰驚風怒濤

直到葉月君趕來前,慕琬和默涼都在與那位「老朋友」對峙。

「你打不過我,小子。」姽娥輕蔑地看著默涼,「你不能用盡全力,不然就會死。」

慕琬注意到了不正常的地方。從姽娥出現以後,默涼就一言不發,臉色簡直比發色還要蒼白。他陷入了一種持續性的震撼中,但很快,結合發生過的一切和歿影閣的說辭,他逐漸從那種驚詫帶來的耳鳴里清醒過來。

「你怎麼了?」慕琬很著急,「她該不會給你施了什麼咒術?你還好嗎?」

「啊……還好。」

默涼回過神,呆呆地看著面前那個美麗的女妖。是了,她就是香爐中出現過的、為他們「出謀劃策」,引導葉月君變成了這副樣子的罪魁禍首。或許在她之後依然有人,只不過,默涼此刻被深深地懊悔佔據了——若他聰明一點,若他反應再快一點,說不定就……自己怎麼能這麼蠢呢?

「她是……香爐里的女妖。」默涼緩了緩,才接著說,「她騙了葉月君。」

「什麼?」慕琬以為自己听錯了。但若默涼說的是實話,那麼這種相似的愧疚與懊惱便同時傳染到了她的身上。若她那是多想一步,若她隨著其他人去過蜃景,就該知道那個剪影的原型就是這個听從那可惡的無常鬼的手下。

她為什麼現在才知道?一路上,幾人相處了那樣久,卻從未對過「口供」。難道他們自以為對話題的避免能夠減緩過去的壓力,都只是自以為麼?

「啊呀,你怎麼今天才反應過來?」姽娥反而很驚訝,「我以為你去見過皋月君,早就把這件事想明白了呢。」

「混賬東西!」慕琬破口大罵,「原來是你!這都是你們計劃好的!」

「是啊是啊,你們現在才知道,也真是忠實地貫徹了你們的愚蠢……令人發笑。不過是朽月大人用迷煙造的投影,你們竟然一點兒都不懷疑。」

「葉月君被害成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哪兒樣?就這樣?」姽娥歪著頭,居高臨下,「那是她蠢,比你們還笨。本來我們只打算讓她隨便殺幾個人,或者妖怪,等她得知真相時看看那備受打擊的蠢樣來著。誰讓她的身份不明不白的,背棄自己最初的身份,修煉成人後還與妖怪有染,一點兒體統都沒有。」

「是嗎?」

新的聲音出現了。默涼率先反應過來,是葉月君的聲音。

「你是這樣認為的?」

葉月君緩緩走來,手中攥著弓箭。她這麼說,姽娥卻只是微笑,仿佛意料中的從容。

「省省力氣逃走吧。您在妖界已經毫無聲望可言了,縱使舍去一身凡骨,回歸本初,不過是條落了水爬上岸的喪家之犬罷了。現在的你,也保不了人間一方平安。我無意與六道無常為敵,勸您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姽娥的語氣算不上假惺惺,但那如同施舍般高高在上的腔調令人不悅。她的語氣甚至帶著笑,輕蔑與憐憫並存。葉月君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我有自己的判斷,不勞你費心。」

「是嗎?真希望你是對的。」

姽娥忽然抬起一條手臂,一道火焰如鞭子般甩了下來。慕琬立刻推開了默涼,頭發梢差點給火燎到了。慕琬總感覺,她的力量比上次要更強,那種熟悉的妖氣也更加濃郁。她簡直是在拿自己當燃料,透支生命也要與他們決一

死戰。

葉月君拉起弓,與她對峙起來。但再怎麼說姽娥也是在空中作戰的,她的閃避很靈活,這些把戲根本無法傷她皮毛。她自在地揮動雙臂,仿佛那是第二對翅膀,仿佛在翩翩起舞。火勢有增無減,讓地面上的人防不勝防。慕琬抱緊兩個孩子蹲了下來,像護雛的母鳥。這樣一來,她便無法回擊了。天狗休養了這麼多時日,說不定恢復戰斗不是問題,但她一不敢輕易冒險,二來也無暇分心。

葉月君最後一支箭用完了。她解開箭囊,丟下了弓。這時,慕琬感到原本灼熱的空氣出現了一絲涼意,明晃晃的環境光也突然暗了下來。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轉過去,看到了令她驚詫到說不出話的一幕景象。

一對巨大的羽翼遮蔽了火光。那對雙翼是棕褐色的,從葉月君那里伸出。但這並不是獨立的翅膀,而是她的雙臂——那正是對應著鳥兒的地方。她抬起雙手,也就是那對遮天蔽日的雙翅,掀起一陣風,將這一圈火線推遠,清理出更寬闊的空間。

默涼也從慕琬的臂彎里抬起頭。他愣住了,眼里閃著些許微光。葉月君不再是他認識的樣子了,如今的模樣他從未見過。細密的絨毛由脖頸覆蓋到她的臉頰,除了手,雙腿也變成了爪的樣子。現在,她的樣子更接近于一個真正的妖怪了。

還是說,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不要看。」她勉強笑了笑,「我現在的樣子太丑了。」

「不、不……」

無視了默涼的只言片語,葉月君忽然一振雙翼,沖上天空。姽娥指使更多的火焰迎面攻擊,葉月君利用氣流割開了火。兩個妖怪在空中周旋起來,羽毛、花瓣、火焰……數不勝數紛紛揚揚的東西帶著一半余燼,雪似的飄在地上。江豆豆害怕得止不住抽噎,慕琬沒有辦法,只能將他們抱得更緊。

葉月君一抬手,三支鋒利的翎刃如三箭齊發。它們同時瞄準了姽娥的脖頸與兩翼,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在姽娥做出反應前,高聳的火焰突然拔地而起,直沖天際,層層堆疊,將這三枚利刃焚為灰燼,融于金紅的焰心。

姽娥露出欣喜的神色,回過頭,注視著那位從天而降的縱火者。

「你怎麼了?」朽月君眼中的嘲弄不加掩飾,「你好像比過去脆弱得多啊。」

這話自然是對葉月君說的。他並未先搭理姽娥,這令她對葉月君頗有成見。她憤怒地盯過去,葉月君已經落到地上,擋在慕琬他們三人之前。她的眼神十分復雜,但有一個人的眼楮在這片火光的映襯下更為憤怒。

默涼是如此惡狠狠地瞪視著朽月君——他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這樣討厭過、憎恨過這麼一個人,或說無常鬼。他很聰明地猜出姽娥的幕後黑手正是此人,那一向清清淡淡的目光變得熾熱,仿佛干枯荒蕪的草原上被一粒火星引燃熊熊烈火,燎原之勢。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涌了上來,鬼嘆的殺欲被這種情緒所激活,誘使他揮劍沖向那該死的始作俑者。

「即使你那麼看著我也沒有用,那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朽月君翻了個白眼,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姿態足以火上澆油,「再者,現在也不是猶豫的時候吧?」

「猶豫什麼?」

慕琬如此質問。她嘴上雖然十分凶狠,手上卻悄然拉住了默涼的袖口。她很清楚小涼的心情,慕琬自己的憎恨也絕不比他要輕。可她已經領教到此人的力

量和那與之相配的陰毒,絕對不能讓默涼以身試險,重蹈覆轍。沖動不可能解決問題,這點對難得沖動的人也一樣。

朽月君側目審視,瞳孔紅得妖冶。

「你們還有心情在這里浪費時間?不覺得有更重要的事嗎?」

不難猜測,他的出現是一種糟糕的預示。不知返魂香的事怎麼就給他知道的,恐怕唐赫也在附近,說不定已經與施無棄交起手了。距離丑時還早,但朽月君為何現在就大大方方地出現了。難不成,他們還不確定香爐的位置在哪兒,所以提前來索取信息……

「行了,快去救你們的施掌櫃吧。」朽月君輕輕落到地上,拍了拍衣擺,語氣里三分不屑,「之前他已經和唐少俠在河對岸打起來了。你們去得越晚,時間越是緊張。」

總感覺有詐似的,他們都沒有動身。周圍的火焰還在 啪燃燒,沒有減弱,但也沒有擴散。火焰形成了一個環,卻是殘缺的,開了口,簡直擺明了要放他們出去。

「去啊?」朽月君瞪向他們,「給我點時間,和同僚敘敘舊。」

「朽、朽月大人,您怎麼……」姽娥模不著頭腦,有些急切地問。

葉月君轉過身,遠處的火光令她的剪影形成明顯的鳥妖的輪廓。

「走吧,沒事的,施少俠那邊更要緊。」她的語氣很鎮定,也很坦然,「但在那之前,請你們照顧好這個孩子。」

這下倒是能確保朽月君沒給他們下絆子了,畢竟江豆豆這孩子很重要,他不能下手。默涼還有些擔心地看向她。畢竟,他們之間還有很多沒說開的話,未解開的結。但時機絕不是現在,慕琬也很清楚。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將他們往火焰缺口的方向拉扯。

默涼一向很懂事的,但他頭一次如此想要反抗,卻如此不甘地用殘余的理性說服自己。他們都知道,讓鬼嘆在此時佔據他的理性絕不是好的選擇。默涼就這麼一點一點被拉開了,他任由慕琬對他生拉硬拽,自己的腳步毫無規律地挪動。慕琬能感到,他的身體就像鐵塊般沉重,也像鐵塊一樣冰冷。他的目光始終緊盯著葉月君的方向,盯著她黯然而蒼涼的眼楮。

直到他離那雙眼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直到朝目光中央聚攏的火幕遮擋了一切。

「您就這麼放他們走?」

姽娥依然不解,她還在空中懸停,彎下腰,有些急切地說。

「那你還不去追?」

「啊,是!」

這方被烈火點亮的夜空之下,便只剩下兩個人了——兩個非人的六道無常。

他們都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相互對視著。兩人的神情是截然不同的,一個冰冷、疲憊,帶著一種淡然的、經歷了發酵與壓制的憎惡;一個熱烈、譏刺,帶著打趣性質與不加掩飾的輕視。相同的是,兩人從上到下都由衷地擴散出一種骨子里的高傲,與生俱來。

「你對自己可真是狠得下心。」朽月君搖著頭咋舌感慨,「不後悔嗎?」

「沒什麼可後悔的。」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想必你這次來,不僅是為了返魂香吧。」葉月君輕嘆了一口氣,「恐怕是那位大人授意,要清理門戶了吧。」

「嗯?你這麼聰明倒是省了我的解釋。我還擔心我說了緣由,你覺得我在找借口唬你。」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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