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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八十八回︰驚心裂膽

黛鸞仔細沉思了一番。中秋後,十六夜子時,他們應該就已經收拾著散了,畢竟第二天還有事做。那無棄也可能是入夜後將返魂香藏了起來——雪硯池的可能性最大。黛鸞也說不出為什麼,大約是直覺。

這一天終于結束了。

黛鸞記得秋天這時候天分明還亮著,但入冬了,黑暗來得太快。原本默涼席煜還有別的孩子要拉她玩,她拒絕了。她希望自己不要拒絕的太突兀,讓他們起疑。畢竟,有什麼孩子間的活動她可是隨叫隨到的。雖說席煜自稱雪硯宗的孩子王,手上有「實權」的還是黛鸞這個外來的姑娘。

黛鸞先先敲響了施無棄的房門,沒人開。她又從窗戶外趴著听了听,沒什麼動靜。她心說該不會自己遲到了吧?他住的房間很偏僻,路也黑。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不了看不見石頭栽個跟頭,今天心里卻緊張得要命。她思考了一會,權衡自己是先去找山海,或者慕琬,還是應該直接去雪硯池一窺究竟。說不定他們已經走了,還是趕緊去雪硯池吧。

通往雪硯池的路本身就狹小僻靜,走得磕磕絆絆的。她真後悔自己沒帶一盞燈出來。天上有著細細的一牙上弦月,光芒太弱了,穿過干枯的樹枝之間根本沒落下多少光來。踩在干枯的、為數不多的葉片上, 嚓的聲響十分明顯。

黛鸞突然想起來,偶爾在夜間擦拭斷塵寰時,劍身是亮的。雖然算不上「明晃晃」但說不定多少能有點光呢。于是她邊走邊將布條解開,露出那縴長而起伏的劍身。微弱的月光之下,斷塵寰泛著粼粼的波光,像是夜晚漣漪輕漾的水面。

四散的光斑投射到地上,讓周圍的情況亮了一些。伴隨著黛鸞的步伐,顯得光怪陸離。她不禁想到自己在藏瀾海的那次——她被睦月君傳到海中,仰起頭看,那些穿透粼粼海面的光影從水面之下窺探,便是這般風景了。

來到一片略微開闊的地方時,她感到一陣強烈的寒意。這種冷是之前就存在著的,只是此刻尤為明顯。她逐漸意識到,這並非是冬日里該有的溫度,而是一種異于往常的感觸。

那些林間窸窸窣窣的人影,從昨天,從前幾日,就一直徘徊于此了嗎?

黛鸞停住腳步,吞下一口唾沫。

這便是冬至了。

是一年中黑夜最漫長的一天。

漆黑的密林間,施無棄拉著柒姑娘的手腕,在樹影中飛快地穿行。

「你想好了?」另一個人問,「今日禍亂必生。不知施公子作何準備?」

「沒辦法了,我權衡過。」他腳下依然輕盈地躍進,並不看那始終與他平行的人,「雖然有點出賣朋友的意思,但我並未牟取他利。現在一眨眼的功夫都耽誤不得。」

「您可記好了,子時七刻,多一眨眼少一眨眼也不行的。」

「我知道,心里有數。」

「但您要小心。」那人說,「越過前方那條河,有歹人守您。」

「……什麼?」

踏上一截樹杈後,他停住了腳步,從高處俯望那條潺潺的河。這種規模的細流,若是外面的水在十一月就近乎枯竭,只有雪硯谷的河還算有氣勢,不過是水位低了些。對岸沒有什麼樹和石頭,掩體不多,他暫時沒看見什麼影子。經那人一點,他的感覺敏銳了些,隱約能感到確實有什麼人在對岸藏身。

「唉呀……這可太危險了。」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

「天黑之前便來了。但好消息是,您雇的佣兵在來的路上,很快便到了……那麼,我先行告退了。」

「好。」

他將什麼東西交付給柒姑娘,自己徑直越過了河。過于亮眼的誘餌很輕易引出了一條大魚——漆黑的魚。

一刀微光劃破黑暗,橫刀出鞘,風里還有金屬的嗡鳴。

「野狗這麼快就嗅到腥味了。」施無棄鼓起了掌,「不應當啊,時間上的情報,我可是相當保密的。究竟是什麼人提前通知你了?真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啊。」

「隨你怎麼說。」唐赫直直盯著他,如鷹一般銳利的瞳孔閃著寒光。

「我可不想跟你打起來,畢竟時間耽誤不得。你該不會想阻止我吧?我相信你找不到返魂香的位置,我有這個自信。但你又何必在此時跳出來,打草驚蛇呢?」

「因為此地不止你我二人。」他冷冷地說,「若等你揭開鍋蓋再搶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些擔心,不止一雙筷子懸在鍋上。盡管……他們並不一定都是沖著這碗飯來的。」

「唐少俠,這飯搶得太快,可是會燙嘴的。」

漆黑的河畔,唐赫暗自打量著他。他知道,施無棄連扇子都沒拿出來,可謂是一點也沒與他交手的意思。其實他也覺得沒必要,實在是浪費時間。為了不耽誤雙方的正事,唐赫沒接這個無聊的諷刺,而是清了清嗓子說了另外的事,語調微妙。

「先給你打個招呼。左衽門集結了一支江湖隊伍,早已潛入雪硯谷,準備埋伏你一位關系不錯的朋友。若她身陷險境,那可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了。」

「我自然知道,但比起我不必要的關心,另外幾位朋友也不是擺設。怎麼,想打心理戰給我施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告訴你香爐的地方麼?不會,但我也可以給你打個招呼——你托管的小朋友就在來雪硯谷的路上。別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只知道她也要因你置于險境之中了。你不會連這點也要拜我所賜了吧?」

唐赫也不清楚,听到這番說辭的自己是否產生了一瞬的動搖。但更多的是意想不到。他並不是很質疑施無棄的話只是擾亂心智,畢竟雲外鏡就在雪硯谷中,他當然有可能知道一些原本無法知道的事。但江豆豆為什麼……怎麼會?和誰?

他略咬緊牙,就當施無棄是在扯謊。

「別浪費時間了。」他抬起刀,「耽擱太久對你我都沒好處。」

「想要返魂香啊?」施無棄笑著攤開雙臂,「先打贏我啊?」

唐赫從不會被明面上的挑釁所刺激,但既然君子一言,就別怪他如此果決地舞刀弄槍。手腕微調,腳下發力,橫刀在瞬間向前刺射,驚起原地一片荒草間的塵埃。倉朗響聲平地乍現,火光憑空炸裂。在他距離施無棄僅有不到一半距離時,另一把刀打斷了他的突襲。刀的末端連著棘鏈。嘩啦啦的響聲還在持續,恍若天降的女人半跪半起。她一手握住刀柄,從下方抬眼看他。感覺到手上驚人的力道,些許驚訝浮現在唐赫眼角。半截沒入土中的小半截刀身映襯著她冰冷的目光,勢若千針同射,萬箭齊發。

他立即後撤與女人拉開距離。那女人撐起身,將短刀從土中用力撈了出來。

那不是短刀……是一柄斷刀。

「……是你啊。」唐赫將刀刃換了一個角度,「你還活著。就說怎麼有第三人的氣息。」

「很不幸,我還活著。」唐懷瀾淡淡地說。

「我記得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唐赫將目光

快速地在對面一前一後的兩人間掃過,「你什麼時候站到那邊去了?」

「拿錢辦事,公報私仇。」

接著話音的尾巴,兩枚飛鏢月兌袖而出。唐赫快速地傾斜刀刃,第一下將第一枚飛鏢打得偏離軌道,第二下將第二枚飛鏢彈了回去。唐懷瀾將其精準地捏在指間。冷風襲來,三人的頭發與衣擺像秋後的殘蝶。

「唐姑娘,這里便拜托你了。」

懷瀾微微點頭,深不見底的眼神始終盯著面前的仇人,隨時要將其吞噬一般。

一抹游雲掠過殘月,令它的光華更加朦朧。

山海和慕琬在距雪硯池更遠的地方。雖然施無棄口中的時間是丑時四刻,但晚飯後他們都準備早早來到雪硯池。兩人一開始也並不是一起走的,而是在路上相遇。兩個的風格都是早做準備,便很巧地相遇了。

「阿鸞晚點會一個人來嗎?」慕琬問,「我有些擔心她。」

「我是不放心她。」山海皺著眉,「但我去敲她房門時,她不在屋里。我問了席煜,她說她也不知道。我便有些擔心,她是不是去的更早。」

「說實話,我總覺得有些不妙。雖然是在家一樣的地方,卻總覺得像被監視了一樣,有很多雙眼楮看著。」慕琬皺緊眉,「好像自從無棄告訴我們真相以後就這樣了。我是不是有點敏感?」

「警覺些總是好的,何況那些感覺,我也有。我試著找過那些‘眼楮’,卻形如鬼魅,無跡可尋。」山海深吸一口氣,涼涼的風灌進肺里,「我擔心……算了。」

「擔心什麼?」

慕琬剛問出口,身後便有一陣細微的響聲。有人的腳步由遠及近,很輕,但十分匆忙。他們兩人同時回過頭,看到默涼白色的身影提著燈,向這邊跑來。

他跑得有些急了,半天沒說出話,幾個字磕磕絆絆的。慕琬拍了拍他的背,山海讓他別急慢慢說。看樣子他連內力也沒敢用,是實打實跑過來的。

「你們、你們見到阿鸞了嗎?」他還在喘氣兒。

「不曾見過。」慕琬微微皺眉,「我們以為……呃,以為她、她在和你們玩。」

「她一整天都在向雪硯池的方向看。」默涼憂心忡忡,「打下午起我就沒見到她了,問了其他弟子,都說不曾見過,只有一個人說看到她去敲過施公子的門。我料想,施公子怕是把香爐放在那里,近日便要取了。我本是不擔心的,可是,今天有弟子在山澗暈倒了。醒過來什麼也不記得,身上也沒傷,怕是遭了迷藥。我擔心……」

默涼的懷疑十分合理。以他的聰明才智,將這些聯系到一起是理所當然。山海立馬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了。但既然小涼猜出個大概,他們也不打算隱瞞了。

「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確要去雪硯池。壞就壞在去那兒沒有固定的路,走法太多,我不知阿鸞去了哪里,但她一個人,實在讓人難以放心。這樣吧,你方便隨慕琬同去麼?」

「好。」他握緊了劍。

「山海,你也要當心!實際上,我們連……」

「對,我們連香爐真正的位置都不確定。無棄是在給我們兜圈子,讓我們想當然地去雪硯池沒錯。但我相信有他的原因。我有阿鸞的頭繩,我去找她,你們也務必小心!」

他三兩下便邁上枝頭,快速地穿行于稀疏的林間。一面期盼默涼與慕琬別出什麼岔子,他們兩個只能說是互相照顧了;另一面,他祈禱著阿鸞千萬不要有事。

她很難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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