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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四十二回︰犬盜雞鳴

這里是棠寰縣。

在江上漂泊了五天後,他們終于下了船。以往走陸路的距離至少要八九天的功夫,距離他們出發的地方,至少也過了六七座城。當然,城與村分布的並不那樣密集,還有許多山水的景色。但一路走來,除了舟皿,誰也無心欣賞。

下船以後,除了要適應那已經被身體習慣的搖晃感外,更加令人眩暈的事出現了——大量本地人也不知道從哪兒涌上來,爭著吵著要給他們介紹住處。山海簡直眼暈,雖說這種場景他見了不老少次,可像這樣嘰里呱啦出口成章的拉客架勢,他確實是頭一次遇到。那些熱情是真的,可他看著那群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實在對他們口中所謂客房的舒適度深感質疑……畢竟這群人自己還穿不暖的樣子。

舟皿從容地推開蜂擁的人群,慢吞吞地向前走。這副禮讓的樣子實在讓人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貴公子似的人,擰斷了那些惡人的脖子。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回頭說︰「注意你們的錢袋。」

下一刻,慕琬正巧擒住一只瘦小的手。一個黑黑矮矮的小兔崽子模向她腰間的蔥綠色荷包,被她逮個正著。要不是舟皿提了這麼一嘴,她還真沒注意到這小賊。她掐著他手腕還沒放開,突然就被咬了一口,他借機掙扎跑開了。這一口不算狠,但的確嚇到了慕琬,手臂上還沾著臭小子的口水,讓她一陣惡心。

當時慕琬得知了舟皿的事,雖然答應了,但心里很勉強。她願意跟他們來,純粹是因為山海他們也願意幫她找雲外鏡。

直到後面又有別的船只來,大部分人才沖了過去。他們向里面一邊走,一邊看。多數街牆屋瓦有些殘破,看上去年久失修。這兒的人看上去都很木訥,見到外來的人也沒什麼反應,或許是經常看到,便習慣了。舟皿說,若是有人特別熱情地簇擁上來,就一定要小心錢包。本地很多商人都喜歡造些假貨,專門坑前來游玩的人。單說風景,這里確實沒什麼看的,可一旦知道它私底下有什麼樣的營生就是另一回事了。

的確,沒走幾步很快又有人圍上來,拿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比起其他地方這里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別致之處,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棠寰縣的小商販們手中還多了一些東西——是看上去形狀各異的木頭疙瘩。要猜的話,應該是護身符。

「等等。」

山海這麼說了一聲,前面的人都停下來回頭看他。賣東西的小販們都說這是平安符,各種各樣的用途都有,又是桃花又是求財。嘰嘰喳喳說最多的,無非是錢的問題。

「狗場馬上又會有一場打斗。戴上我的符,保準你發大財!」

也難怪河邊有那麼多船只,都是來看「斗狗」的嗎?見山海有些關注,他們都來勁了,一個個巧舌如簧地推銷自己的東西。山海看了半天,不知為何突然相中了一串珠子。它的木頭看上去很雜,一眼就讓人覺得廉價。小販有些不甘心,還想推薦點別的,他都拒絕了。盡管如此,對方還是提出了一個並不讓人愉快的價格,山海也沒有議價,欣然允許。

「太貴了吧!」黛鸞嚷著。

「這可是金鐘菩提!」小販也

不服輸。

畢竟掏的是山海的銀子,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只是黛鸞頗有種零嘴錢便宜了奸商的哀怨。走在路上,慕琬也抱怨著︰「不就是串木頭珠子嗎?給我看看。這色澤和做工……都不怎麼樣啊,像是邊角料串起來的。你看,這兒還有點變形。」

黛鸞附和著︰「真是服了你啦,怎麼總花錢買這些亂七八糟的?一個道士,買什麼佛珠呀。我見過金鐘菩提,這明顯是假的嘛。」

「給我看一下……唔,還摻了幾顆真的呢。不過比起這個價格,珠子算是給少了。哈哈哈,既然道長喜歡,隨他買便是了。」

山海笑了笑,沒多說什麼。他將東西收到了懷里,也沒有戴上。

他們隨便找了家面館吃飯。反正在這個地方,哪兒看上去都一樣髒兮兮的。舟皿又只點了一壺酒,沒吃什麼。黛鸞有些好奇。

「你們妖怪,難道吸收天地精華就飽了嗎?」

舟皿撲哧一聲樂了。

「嗤……你這說法倒也沒什麼問題。不過僅憑天地靈氣過活的妖怪,要麼非常弱小,不需要汲取更多的力量;要麼修煉了很久,已經不需要憑借食物來維持行動。況且妖怪也是吃人的……對普通的妖怪而言,雖然人沒有什麼靈力,食人卻能喚醒更強大的妖力。」

「你吃過人嗎?」黛鸞扒拉著面,淡定地問著。

「你猜?」

「不猜。我最討厭別人讓我猜了。」

「你這丫頭真有意思。啊,不過我說的都是高級些的妖怪了。有的妖怪也喜歡人間的美食,甚至頗有講究。也有的妖怪覺得人類的食物惡心……還有的,連味覺也沒有。按你們的話來說,大概算是因人而異吧。」

「哦……那,你是哪一種呢?」

「嗯……你猜?」

「哎呀!煩死啦。」

這頓飯在舟皿的歡聲笑語和黛鸞的罵罵咧咧中結束了。慕琬有時候真替這熊孩子捏一把汗,真是什麼樣的人和妖怪她都敢搭話。可她又覺得,這孩子幸運又聰明,怎麼都不吃虧。何況有山海在旁邊看著,這麼久以來默許她的一切行為與發言,看來心里也是有數,自己還是不要多話了……她也佩服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心思變得像個老媽子似的。

舟皿帶他們隨便打听了一下,便輕松得知了「狗場」的位置。他們原本以為會是個十分隱蔽的真正的地下建築里,或者至少也該被一些正經生意遮掩一下——但都沒有。那是非常直接明白的設施——如監獄似的高牆里。一開始,他們還並不能確定這棟奇怪的建築有什麼特別的用處,只覺得它很高,很大,順著牆根走幾乎不覺得它是一個弧形。這里的佔地,說不定有四分之一個棠寰縣了。

但……的確有點監牢的意思。門內外都是重兵把守,雖然他們看上去有些懶散……高牆上是帶刺的鐵棘,還有碎的瓦石,尖朝上。山海在牆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說︰

「牆體嵌了不少東西,牆漆還刷了鹽,都是驅鬼闢邪的。里面的布局應當也有講究,看來設計此地的人,是懂行的。」

「那不然里面的妖怪可就放出來吃人了……」黛鸞

嚷著。

山海搖了搖頭︰「這只是最後的一層保障,其實挺敷衍。里面應該更講究,但並沒有讓人看出來什麼。這樣……不太好。人們對妖怪鬼神沒有敬畏心。打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里並沒有任何寺廟或者道觀。唯一與此沾邊兒的,就是那些五花八門的飾品了。」

「說的不錯。凜道長,我就是喜歡你這點。敬畏之心倒也談不上。二者能等禮相亢,就已經實屬不易了。走吧,我們去買戲票。」

四個人順牆走了一陣。在這期間,不知為何慕琬的手只要靠近傘筒,便能感受到隱約的灼熱。不知里面的咒令符是不是與牆和牆內發生了什麼共鳴。傘柄很燙,她幾乎不敢踫,但也沒明說。這種異常在她直覺的控制範圍內。于是她只是走遠了一些,在最外面繞著,果然灼熱感稍微褪了些。

模著牆,他們來到了大門口。門是鐵門,刷著紅色的漆,舟皿還沒靠近就說里面摻了黑狗血。但這兒陽氣確實重——人還算挺多,都擠在口領票,拿了就走,也沒有多停留一段時間。只有外鄉人會好奇地向里張望,但很快會被後面排隊的人趕走。

他們老老實實排過去,等得天都要黑了。明明感覺人不算多,可這隊伍就是不往前走。冬日的天空本就黑的早,還沒站多久,景色便昏暗下來了。黛鸞站得腿麻,繃不住好奇便暫時月兌離了隊伍,跑到前頭去看。

也難怪這隊伍排了這樣久——在前面撕的票雖然是印好的,還要人一個個蓋章,這才算數。蓋章的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生著一張方臉,穿著髒兮兮的衣服,邋里邋遢不修邊幅。他旁邊放了一個瓷杯,從里面的茶垢能看出有些年頭——不過說不定他沒用多久呢。他的衣服連補丁都懶得打,偶爾還會再破一個洞。是了,難怪他這麼慢。他一面蓋著章子,一面削著木頭呢。一旁的地上還堆滿了鞣制好的動物的皮與筋,不知在做些什麼。

「好慢哦。」她嘀咕著。

「你可別催。要是惹長弓不高興,你們可別想拿到票了!」離得近的隊伍里的人說。

「欸——」

另一人接了話︰「別看老張如此潦倒的模樣,他看人可毒著呢。有的人啊,他就不給賣,他覺得有問題的人鐵定出事兒。上次他不在,有人接他的班,立馬壞事,跑了不少妖怪呢。他眼楮又尖又毒,正如他射箭的水平一樣,從不會看錯。」

「這不是傳說嗎?」先前那個人問,「我听說他一直只是個制弓的。老了老了,才在狗場門口找了個活干。」

黛鸞听了一陣,一面又偷偷觀察了一會張長弓。他一會兒抬眼看看人,蓋個戳,一會兒又低著頭繼續刨木頭,誰也不敢催他。天色更暗了,牆外點燃了火把,但門口還有些黑。張長弓忽然扔下手里的木頭,拿走了章子走回院子里。黛鸞險些以為他不干了,可排隊的人絲毫沒有動彈,于是她又在這兒站了會。不多時,他竟從院里取了一盞小燈,放在那本來就不大的桌上照明,繼續刨木頭、蓋章、刨木頭……

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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