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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零三回︰靜燭沉雪

已經入夜許久了,黛鸞睜著大眼楮,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她覺得很悲傷,很難受,一股氣堵在嗓子眼,一團麻塞在心口,不論說話還是思考都不順得很。她也很想睡著,但白天經歷的事讓她感到很麻煩。她對朱桐姑娘的印象還算不錯,但對山海那些看事情從來都周全的人而言,她的確不算個好人,尤其提了那麼苛刻的條件。

剛回來的時候,她還想辦法,問他們說若直接找極月君和葉月君他們說明情況,或許能有法子弄來半妖的血。雖然只是個建議,她還是被山海瞪了一眼。他從來算不上一個苛刻的師父,但那一瞬間的眼神還是讓她心里發毛。山海還沒說話,無棄便替他解釋了。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還真能讓她牽著鼻子走。」

「一開始都只是些簡單的要求,但很快就會發展到不可控制,讓你逃不出去,也離不開他們。這種事,我看歿影閣的人是很擅長的。」山海說。

慕琬只是不斷地嘆氣,搖頭,或是站起身來來回回踱步。一旁的段岳生不敢吭氣,也不知他們去了哪兒,發生了什麼,只是幫著慕琬說︰

「甭管你們說的那人今後有什麼要求,不如先順著意思來,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沒腦子!」

突然被慕琬吼了一句,段岳生有點委屈,但看在對方身上發生的事著實可憐的份上,他也沒多說什麼。

「我、我隨便一說……那信呢?可有辦法讀出來?」

「我試了幾個常見的法子」施無棄應聲說,「比如放在太陽光底下照,或拿在火上烤,都試了,沒一個有用的……還有一種是泡水里,暫時沒敢試,怕把紙弄化了。」

段岳生想了想,問他們說︰「或許其實她真的什麼都沒寫,她就是一紙空白,拿白紙暗示了什麼事?」

慕琬停下腳步,再度搖搖頭,說她師姐是性情中人,做事一向果斷耿直,不會弄一些復雜的、繞彎子的事。她很篤定自己了解她,于是旁人也沒話說了。

白天的事不斷地在黛鸞的腦子里轉著。她努力閉緊了眼,想讓黑暗加強自己的困意。大約這麼緊閉了一陣,她再睜開,忽然發現眼前亮了許多。扭過頭,慕琬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床坐在椅子上,捧著那張皺巴巴的紙在燭燈下發愣。她知道那不是信,信還疊好了放在床上靠牆這側的藥箱子里,在她身邊,慕琬若剛去拿的話她會察覺。

那的確不是信,是她以前寫過的六道無常與妖怪的名字。

「哎呀,別看了,快睡吧……」

「吵到你了嗎?對不起我一會就……」

「不不,完全沒有」黛鸞側過臉,身子挪到床邊,「我怕你看久了心煩,更睡不著了。」

「不會。唉,莫非真是要泡在水里……」

她無力地笑了一下,面容在溫暖的火光中顯出幾分蒼冷。她又把那張紙看了兩眼,望著一紙之隔的桌上的燭火。黛鸞覺得這一幕很熟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浣沙城,回到她

第一次跑到慕琬房間,鬧著要跟她一起睡的時候。柒姑娘也一樣,不存在般地坐在牆邊的椅子上,靜靜的。

只是她們如今都不太一樣了。

但若是提到浣沙城的那晚……黛鸞突然想起,當天夜里發生過的事。

「對了,我腦子里有個印象」她說,「我不知道是從哪兒听過的了……可能是你告訴我的,也可能是我在做夢,反正腦子里有這麼個印象。」

「什麼印象?」

「就是雪硯谷這個名字。」

「名字?」

「雪硯谷是個靈力充盈的地方,那里的雪在谷內終年不化,說是能當做墨一樣,寫出黑色的字……是有這麼一回事麼?」

慕琬突然僵在原地。她緊盯著黛鸞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臉,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她張開的嘴唇微微顫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止在喉間吐不出來。她像是笑了,又像是沒有,嘴角明明勾了一瞬,眼神卻像是哭了。慕琬的眉頭也鎖了舒,舒了鎖,瞬息萬變的表情間千百個字詞都碎在了眼里。

「那是、是個傳說,但是……嗐,可能不是真的,就是那麼一說……也是——也對,萬一呢,萬一是真的,這樣一來也說得通。嗯,應該是這樣……」

她突然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起來,黛鸞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有點被嚇到了。這麼長時間,慕琬的確間歇性有些神神叨叨,但像現在這樣不明所以還是頭一回。

「阿鸞,我要回去」慕琬突然說,「興許回去才能看見。」

「……這、這個還是,我們明天和山海他們說吧」阿鸞干巴巴地說,「你突然這樣說我也……我也就隨便一提,不知道真假。若是真的,除了回去總有辦法顯出來吧?而且你不是發誓說要找到師父再回去麼,就這樣回去……呃,是吧……」

「……也是啊。」

慕琬眼里那團微弱的火熄滅了。但它並沒有死,在那如碳般漆黑的瞳眸間,它復燃的可能性已經被埋藏其中了。

「沒事,沒事了,睡吧。」在黛鸞的注目禮下,她匆忙收拾起桌子。

天亮的時間愈來愈晚了。

極月君不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畢竟,他沒眼楮可看。不過若說「讀氣氛」的話,那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然千百年歲的走無常白干了。剛上了小茶館的二樓,他就覺得,今天來的不巧,他的幾位友人心情都不那麼好。

他直接推開的是山海的房門,他們剛洗漱完,打理好衣服,坐在小桌子前開會似的,卻只是面對面大眼瞪小眼,誰也不先說話。兩手還扒在房門上的極月君半晌憋出一句︰

「我走錯房間了?」

「對,你走錯了」施無棄看了他一眼,「這是姑娘們的房間,我們在隔壁。」

「……你們身上怎麼有死人的味道?」

「……」

施無棄看了一眼不吭聲的山海,便簡單地講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他听。極月君听完後微微皺眉,取出那條慕琬的發帶,嘆了口氣。

「難怪我從它上面……我有些擔心,才來找你們看看……咦,你來了。」

慕琬破門而入。

她或許是一晚上沒睡好,頂著黑眼圈,見到極月君也只是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發帶。她這樣沖進來,定是有什麼大事要說。

「我想——」

話剛開了頭,從極月君的懷中躥出一只什麼東西來,輕快地越過他肩頭,落在面前的桌上。慕琬嚇了一跳,另外兩人也愣住了。這是個毛茸茸的小家伙,比貓小,比耗子大。它耳朵圓圓的,轉著賊溜溜的小眼楮,一點兒也不怕人。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毛色非常奇怪,一半是黑,一半是白,中央界限分明,兩邊是一根雜毛也不曾有。

「這、這是黃鼠狼,還是……」

「唔,不過這毛色還真是……特別。」

「是了。我以前只見過顏色分明的花,或者顏色分明的貓。那是只橘與黑的貓,也只有臉是這樣一分為二的顏色。」

山海和無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來,小東西抽著鼻子左右嗅了嗅。它看了半天,又跳回到極月君的肩膀上,望著慕琬開始晃著小腦袋打量。慕琬沒敢動,原本的疲憊一掃而空。它突然就跳到慕琬頭上轉了兩圈,讓她嚇了一跳。

「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受小動物和小妖怪的歡迎啊。」

山海這麼說,準是想起在遇到慕琬與無棄前,在夜晚的林中見到極月君的那回事。或許還有更早時候的一些記憶。

「你、你哪兒找來的……」

「啊,是這麼回事兒」極月君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是曾說過,我受那位大人的命令,去拜訪過鶯月君的故鄉。前些天我和葉月君去了趟瀧府後,我又回去了一次,那是第三次。我見到了這個小家伙。它其實是個小妖怪,但你安心,它不壞。一種陰陽法術把它從本體里剝離出來的。這孩子很純粹,不用擔心太多。」

一瞬間,所有人都想到了蒼曳城的廟里遇到的那個人,那個道長,那個……伶鼬。施無棄想的更多些,畢竟,他知道這件事與縛妖索有關,再加上對方說是在鶯月君的故鄉發現的……他們一定有聯系,是沒跑的。

「它被困在那兒,見了我還挺好奇地轉來轉去,我就帶出來了」極月君隨意地說著,「它好像很喜歡你,你收起來當式神好了。」

「我才……」

話說了一半,慕琬也遲疑了一下。她並不討厭動物,而且這小東西看上去還挺可愛。雖然比起天狗、白荻和寒水姬,目前看來它並不那麼能打……但若收進傘里,倒也不耽誤事。于是慕琬從袖口取出一張空白的咒令符。極月君把黑白伶鼬從她頭上抱下來,舉在她眼前。慕琬晃了晃符咒,問它願不願意當自己的式神。

說實話,一個小動物哪兒懂這個呢,它只是眨巴著眼楮,傻乎乎地看著她。

「開玩笑的」她收回了符咒,又問極月君,「你既然跑那麼多趟,到底是去干什麼的?」

「這……倒是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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