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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九十七回︰為鬼為蜮

上樓歇了腳後,他們又聚在山海他們的房間里。天已經黑了,好不容易歇口氣,慕琬可不想他們再跑去看那團黑漆漆的天空。她提及白天的事,說了那名叫段岳生的鏢師。

「真是氣死我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沒文化的人!」

山海也笑出聲,黛鸞附和著說︰

「哪兒有起三個名的,這麼多字,一听就是復姓。」

雖然毫無目的,但一群人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唯有施無棄沒什麼表情,柒姑娘站在他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他呢,單手托著臉,望著窗外的殘月。

「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慕琬看出來,「以往不是要第一個上來嘲笑我?」

「啊」他回過神,「是挺好笑的……」

「……」

這下三個人再沒察覺什麼可就太不應該了。黛鸞仰著臉問他︰

「無棄怎麼了?是不是想起過去的什麼事兒了?」

「唔……算是吧,不算很久」他掐著手指,「也就,三四年前吧。」

山海問他發生了什麼,他欲言又止,似乎還挺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他試著開始組織語言,沒有人催他,都耐心地等他說下去。

「今天吃飯的時候,我見到一個人。他曾經是泣尸屋的客人……按理說客人那麼多,我一定是記不清的,不過他是為數不多的人類,我印象稍微深些。自然,過了許久,也差不多給忘了。」

「江湖可真小」黛鸞感慨,「但這還真是巧啊。」

「是,很巧。更巧的是,我今天終于意識到,他身上有一種妖怪的氣息,與梁丘有幾分相似。但我單獨見梁丘是沒有想起來的,可再見了他,我終于又回憶起那種妖氣了。」

「我?」慕琬抬起袖子嗅了嗅,「我身上有妖氣嗎?」

「式神」他說,「是天狗。」

「天、天狗……」慕琬突然站起來,連桌子都晃了一下,「居然……」

「居然是你的親戚嗎?」山海抬頭看向她,也有些吃驚。

「不……這該怎麼說呢」她緩緩坐下來,「其實自五百多年前,我母親的祖先與天狗族定下契約後,至今應當有許多後人。但到了現在,能役使天狗的人實則仍是少數。雖然還未發現其中的規律,或許……是天賦吧?我的哥哥沒什麼資質,也只在朝廷任一官半職。或許你說的那人,跟我已經沒什麼血緣了。」

「是啊。」

「他叫什麼名字?」

「他並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只說自己姓唐。」

山海稍作思考︰「唐家人?也不一定……唐姓也有不少。」

「這我不清楚。對了梁丘,我問你,你的天狗,能變成人麼?」

慕琬的表情有些微妙,這令施無棄意想不到。

「……你在想什麼有的沒的,這怎麼可能。普通的妖精修煉成人不也要千年以上嗎?天狗一族可從未出現過這種例子,就算是變成人的法術,它們也是不會的。」

「那就怪了」施無棄皺起眉,「那山海,有什麼咒術,能讓妖怪暫時化作人的模樣?」

「障、障眼法……?」

施無棄搖搖頭。

「不是障眼法,我敢確定那一定是天狗……那天,他帶著一個古怪的孩子來。若不是看到飯桌上那個小孩兒,我還想不起這茬。」

「咦?」

「那孩子一看就很不正常,臉色蒼白得像是病了一樣。也看不出男女,頭發亂糟糟的,像流浪的孩子似的。他也不說話,目光很怪異,有一只手斷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這、這去看郎中啊」黛鸞大叫著,「找你有什麼用?」

「那孩子,是個妖怪」他說,「我本以為是那孩子受了傷,他們是來處理傷口的,誰知那人說他能長上來,但特意來找我,听說我能模人骨斷生平。于是我狐疑著模了斷口,什麼也看不透,只知道他是天狗的妖怪。」

「不可能!會不會,是你記錯了?他可能是別的妖怪?」

「一定是天狗。」施無棄斷言。

「若說別的能變成人的妖怪,那多了去了,天狗的確不行」山海說,「可……化出人形的法子,並不是沒有。」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對自己即將要說的話感到猶豫,或者……別的什麼。他們都直勾勾瞅著他,讓山海不由得有些心慌。

「許多妖怪都有這樣一種特性。若它們吃了牛,他們就能變成牛;吃了虎,就能變成虎,吃了……唔,而且,這必須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

吃人的妖怪,本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吃人的妖怪身邊伴著一個人,就詭異得多。

「那,後來怎麼樣了?」黛鸞追問。

「他像是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搖搖頭便走了。自那以後,我再也沒听過他的消息。」

「若他真的放任天狗……這、這真是不可理喻,喪盡天良,離經叛道!」

慕琬咒罵起來,他們頭一次見她這樣發火,都不敢吭聲。實際上山海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情,對廚子來說,用做菜的刀殺人,的確是令人發指。

「說不定它吃的是壞人呢?」黛鸞試著安慰她。

「不是這個問題」她的情緒依然很激動,「用人肉去喂式神……你能明白嗎?我不是指壞人該不該被吃,而是說這件事本身……它是有問題的!」

至于哪里有問題,她卡在嗓子眼說不出口。而實際上,這件事本身的確無法言說。他們其實都能理解這種異樣的心情。換句話說,作為人類底線的某些名為良知、道德,或是其他什麼足以論原則的事,令他們覺得,這種事是「不對的」。

「如果能見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一番……真是丟血脈的臉面。」

「可那天狗一定很難纏」山海嘆口氣,「吃過人的妖怪,都難對付得很。」

眼看著氣氛愈發糟糕起來,黛鸞搜腸刮肚尋找起別的話題來。

「那個,就是咱們白天見到北邊的天,我們明天是不是能去看看?說不定也和妖怪有什麼關系……」

被上一個話題惡心到的慕琬,對這件事已經感到有些無所謂了。反正天色已完,山海執意

要去也只能是明天。不過就在這時候,施無棄又想到了什麼。于是,他把白天在隔壁桌听到的議論,都悉數說給了他們听。

「想必一定是妖怪所為。我們明早就去看看。」

山海說完話,慕琬只是一言不發。她所認識的、能想來的御火的妖怪,也就那麼一個。

她倒是想對了。

四更過半,黑森森的夜里,那紅衣的妖怪正坐在屋脊上,觀賞著貓捉耗子的戲碼。

耗子有一個,貓有兩只。她們都是姑娘,腳步輕靈無聲,一點兒也不驚擾這寂靜的夜。

到寬闊些的地段,奔在前頭的姑娘停下了。她穿著身白底寬袖的長衣,袖口和襟口是烏綠的邊兒,衣擺上潑了恣意灑月兌的墨點兒。再仔細看,不過是染上斑駁的墨綠點綴罷了。

另外兩個姑娘,比她年輕些許。一個一身粉白的紗衣,材質誠然是很奢侈,適合那種繁瑣而累贅的錦衣華服。可她身上這件被裁剪得輕便貼身,與那綢緞常見的樣式全然不同。另一個姑娘的衣裳與她相仿,但顏色是青白的。待她們都停下來,將兩件樂器擺在眼前。

她們都壓著左襟。

無樂城是不應當有樂器的。

「兩位小妹妹,不怕觸犯了本地的法令?」

她們並未搭理,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她,眼里一絲一毫能讓人讀出來的意思都不曾有過。

「你們……」

話音剛落,青衣的姑娘輕揚指尖,不知什麼暗器迎面襲來。她在瞬間別過臉,兩息後,卻仍感到火辣辣的疼。暗器嵌在她側面的柱子上,她確信自己不曾被打中。可模過臉,溫熱的血與蟄刺般的痛如此真實。她微微側目,看到月光下,憑空滑過一絲明亮的月光。

線……?

她抽出劍,鋒利的劍刃從上面劃過,線卻沒有斷,反而奏出一道令人膽寒的刺耳音律。這線結實得過分,她一扭頭,立刻發現那其實是青衣女子送來的一根箜篌的弦。還未推測出對方的意圖時,帶著琵琶的粉衣女子便輕踏弦,三兩步便躍到她身後,平穩又安靜。

下一刻,刀劍出鞘的聲音迸入耳中——那琵琶上端竟是一把劍柄,森寒的劍自天而下,她回手收劍,若晚一步便會被劃破了臉。

難以周旋的貓兒們。

兵刃相接間,未等青衣女子有下一步的動作,幾人的視野炸開一片赤紅。

流火天降。

她們各退幾步,細碎的火石將三人的距離徹底拉開。在這三角的布局間,紅衣烏發的妖怪不知何時現了身。他面對著那兩位年輕的姑娘,拉長了嗓音。

「二位可否……給我走無常一個面子?」

兩人相互對視,依然不曾開口。綠衣的姑娘愣在那兒,卻依然警覺地抬起劍,對著他的背影。朽月君並未回頭,只是抬抬手說︰

「再不去,可就沒機會了。」

「……謝公子相助。」

她沉默半晌,調頭退隱在夜色之中了。

可耗子終歸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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