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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九十四回︰真知灼見

「半妖……真的存在嗎?」

慕琬的疑惑寫在臉上。

「你不見過不代表沒有啊」施無棄聳聳肩,「不過,雖然我也沒見過就是了。」

「半妖是什麼」黛鸞問他們,「是只有一半妖力的妖怪嗎?」

「確切地講,是人與妖生下的孩子。我倒是記得山海似乎並不支持二者的戀情……我兒時听說過一些與妖怪或是神仙的愛情故事,都是師姐們講給我听的。現在沒什麼感覺了,當時喜歡得很。」

說罷,慕琬看了山海一眼。山海也沒接話,只是喝了口茶,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起伏。

極月君說,半妖的確是存在的,只是數量極少,卻不容忽略,因為他們很容易成為事件的中心,帶來麻煩。在許多人的認知里,妖怪與人的孩子會帶來詛咒——因為這樣的愛悖于兩界不成文的法則,就仿佛禁術那般不被允許,有違五行陰陽之理。

這樣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但更舉步維艱的,恰恰是血淋淋的現實。一般民間听聞人與妖怪相戀的故事也不在少數,不過來來去去是那幾個淒美故事的翻版。若說讓你或是你的兒女與妖怪在一起,恐怕親人能氣出心髒病來。在一起的不多,當真住在一起的,有些妖怪克服不了惡劣的本性,誤傷了愛人,或是在理念上兩個種族會產生沖突,生活無法繼續下去。一般而言,矛盾一旦產生,作為弱勢群體的人類自然是吃虧的一方。

即便如此,有少數相互扶持下來的,因為物種的差異也不會有孩子。生下來的那些,也因為一些身體上的問題早早夭折了。活下來的屈指可數,他們面臨的是更可怕的考驗。那些父母經常用「你既是妖怪也是人」的漂亮話安撫孩子,事實上,對于兩個世界而言,他們既不屬于妖怪,也不屬于人,不論在哪一方都要被當做怪物般看待。在這種詭異目光的注視下成長,即使沒有被迫害致死,平安長大的,心智又有幾個正常?

「這也是我反對的原因……天知道,因為那些孩子而被連累的父母又死了多少。愛是好事,為自己的感情與行為負責,也是必要的。只是……這些痛苦從一開始本可以避免。」

「這次我支持山海」施無棄拿過茶壺,「不能養就別生,生下來父愛母愛一泛濫,舍不得弄死,可給自己感動壞了。自己逃不逃得過迫害不說,一堆爛攤子,不知道都丟給誰。」

極月君與葉月君同時對他行了注目禮。

「說起來,卯月君生前還是巫女的時候,就曾與一個妖怪相愛過。」葉月君說。

飯桌上的幾個人都豎起耳朵,總覺得這說辭有些耳熟。仔細想想,那不就是他們剛到絳緣鎮時,听一位老者在飯桌上說的故事嗎?

施無棄說,有機會再見到卯月君時,可以問問她。

黛鸞早就下了飯桌,一邊听他們聊天,一邊在屋子里玩。她早就注意到,靠著床邊有一個箭囊斜放著,里面放了十幾支細細的箭。弓不知何時橫著倒下了,她沒看清,不小心踩了一下。黛鸞連忙蹲下,小

心翼翼地捧起它,擦掉上面的灰。這把弓很舊了,看上去用了許多年頭。木材的重量很合適,質感也很結實。

「這是葉月姐姐的東西嗎?」她問。

葉月君走過去,也蹲下來,很隨意地接過她捧來的弓。

「是我的。你要試試麼?」

「想……但現在肯定沒法兒玩。」

「有機會去開闊的地方借你。」

慕琬有些顧慮︰「隨便踫六道無常的法器,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沒事,那只是一把最普通的弓箭罷了。不普通的,是弓箭的主人」極月君笑起來,「葉月君百步穿楊,在她視線里出現的東西都逃不過她的射術。哪怕再遠些,只要她听到,都能命中呢。」

極月君仿佛自夸似的吹捧起葉月君。她也不說什麼,只是繼續給黛鸞介紹著︰

「這柄長弓是樺木的,有些年頭,彈性不太好了。」

「那箭矢的尾羽是什麼做的?」黛鸞抽出一根長約二尺的箭,模了模尾毛。

「你猜猜看?」

于是她仔細打量起來。黛鸞見過的禽鳥其實不多,她小時候天天泡在家里,要麼是如月君的藥房,學也學的是琴棋書畫——雖然她也記不得多少了,總之與武器打交道的很少。于是她就猜,大多數弓箭的尾毛都是鵝毛或者鷹毛,這褐色羽毛有些花紋,再加上六道無常興許用的都是好東西,所以,大概……

「是、是鷹,或者雕的毛麼?」

「錯了。」

「是隼?」

雖然沒仔細看過,但從氣味上判斷,施無棄已經知道答案了。

「阿鸞,你仔細想想,葉月君的稱號是什麼?」

「……這和稱號有什麼關系?」

「……當我沒說。」

葉月君又笑了。她不笑的時候有些清冷,但一笑起來就變得非常好看。

「咳,姐姐一笑就特別漂亮。」

「怎麼,她平時不漂亮?」極月君在一旁煽風點火。

「不是,笑起來格外漂亮,所以笑著好。」

葉月君抿起嘴,忍住了笑意。她抽出一根箭,對她說︰「是大雁的毛。」

「哦——我以為是……燕子的燕。」

「好端端的孩子,可惜是個傻子。」

慕琬與無棄一個搖頭,一個咋舌,讓阿鸞氣不打一處來。只有山海象征性地笑了笑,隨機轉過臉,認真地對極月君問話。

「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夜里去一趟瀧府。」

「那邊應當還貼著衙門的封條。你們為何不白天再去?那樣更方便。你們有黃泉鈴以證身份,他們不會攔你們。」

「算了。本身走無常牽扯人間的案子,就已經足夠稀奇,一次出現兩人,怕是要引起恐慌,這沒必要。而且晚上我們反倒是方便些——我也用不著看東西,葉月君嘛,耳鼻比起眼楮還要好使得多呢。」

「這麼看來,你們走無常倒也

真忙。上一個案子沒完,緊接著又要處理別的事。」

「凡是牽扯三界六道的事都容易引起異變,在事情惡化前,那位大人明察秋毫,會提前讓我們去解決。這些瑣事,說小不小,說少不少,平攤在十二人頭上,也忙得夠嗆。」

慕琬有些好奇了︰「那麼,奈落至底之主,也像皋月君對人間事一樣,對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麼?」

「也不盡然。我們之中的人,在卜卦推演等事各有擅長,很多事都是我們自己去做的。自然冥界也不會養閑人,你若不做正事,那位大人親自任命你去。比如朽月君……」

「別提他」慕琬直翻眼楮,「听見他就煩。」

「那瀧府的命案,是你們自己攬下的麼?」她問。

「唔,其實算是那位大人的意思……有機會,我們再慢慢說給你們听。時候不早,我們該動身去瀧府了。」

兩人很快告別,黛鸞還有些不舍,但葉月君安慰她,他們很快還會見面。兩個人前腳剛走,施無棄就拿她打趣,說阿鸞真是招無常鬼喜歡,不如想辦法勸勸鶯月君和朽月君從良。

「你在想屁吃。」慕琬和阿鸞同時說。

八月末的天已經冷下來,他們許久不曾感受到那種燥熱。何況是晚上,比起過去要涼許多。四個人隨便聊了聊,兩個丫頭就帶柒姑娘一起休息去了。

深夜的瀧府外空無一人。不如說在白天時,這條街上就安靜得很,沒什麼人敢過來。大封條還糊在正門上,極月君輕輕一點,十字封條的上面兩端便月兌落下來,無力地耷拉著。推開門,他與葉月君邁著無聲的腳步走進院子。葉月君拿出一根羽毛,輕輕一吹,便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帶著它,兩人來到了正房。

葉月君舉著羽毛比劃過去,光線所及之處,皆是斑駁血跡。

「衙門說死了二十七個人,但血的氣息屬于更多的人。不過,都不太重。」

葉月君向前走了兩步,小心地避開血跡,回答他︰「應當是受傷的人。今天你的朋友們沒有提及作案武器,興許他們沒有打听過,或者……衙門沒有公開。」

「那是自然。太過離奇,沒人信的。」

這時候,葉月君突然在一片已經蒸發的、黏糊糊的血跡上,發現了一團深色的東西。它與肉塊或布料浸了血干涸後的樣子差不多,有些難以辨別。她將光源湊近了些。

「你發現了什麼嗎?」

「唔」葉月君伸出手,「看來他們沒有收走全部的凶器。」

說著,她小心地、慢慢地揭下那塊不可名狀的東西來。她小心地捏著條狀物的一端,兩只手分別拿著它和燃燒的羽毛,對準了窗外依然圓滿的月亮。

月光和火光的照映下,那團漆黑的東西透著血紅。

「是什麼?」極月君問她。

「的確是凶器沒有錯」她回答,「一根鳥的翎毛。」

再具體些——是白鷺的翎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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