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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四十九回︰水月鏡花

腳印踏過旅途的每一寸土地,又被風吹去、被雨洗去。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翻過山,蹚過河,時間過了一個多月。路上還算順利,逮過毛賊治過小妖,除暴安良見義勇為。偶爾內訌一下——吵吵小架,拌拌小嘴,轉眼一晃,距青璃澤只剩一半的距離。

正逢七夕佳節。

凜山海與同伴們來到了一處熱鬧的城鎮。他們順江而下,剛上岸就發覺這里亂哄哄的。這兒熱鬧極了,仿佛處處是集市,處處都有小販在賺吆喝。他們剛走了幾步,幾個漂亮姑娘湊上來,給他們頭上戴上矮牽牛和桔梗編成的花環。每個花環上還別了幾根羽毛。施無棄好奇摘下來,發覺是喜鵲的。

此地名絳緣鎮。近幾年來此地游玩的人愈來愈多,在緩緩擴建。人們都相信在橫穿這個鎮子的江前與伴侶一起放花燈,就能實現愛情的心願。

茶樓里熱熱鬧鬧,幾乎沒地方落腳。小二張羅他們與另外一些散客拼了個大桌,才能坐下來吃飯。與他們坐在一起的,有兩對男女,一位老者,還有一個修樓的工人。山海他們入座的時候,他們吃了一半,似乎正在聊些什麼。听了一會,才知道是在講情情愛愛的故事。

其中一對是小夫妻,新婚不久,四處雲游。他們講的是自己來到此地前的見聞。另一對兒呢,父母家里有恩怨,是私奔出來的,想在此地定居,他們說自己是如何相戀,又如何逃出來。工人獨自一人,老婆在鄰城,自己來這兒賺錢,听得羨慕,連連抱怨。最後老者說的是一個他年輕時,听來遠方的故事。

「這是個很老的傳說。千年前的一處深山,有個隔絕的小村。山村里有個神社,神社里供奉了一位神女。神女有才,出口成章,生來也漂亮,惹人喜歡。神女之所以為神女,是因為她能與神說話,道出神諭。收成如何,身體如何,姻緣如何,她稍加佔卜便能說出來。整個村子都敬愛她,只是她總想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村里人怕她一走便不回來,好說歹說供起來,天天上供好吃好玩的哄著她。」

「這不是軟禁麼?」慕琬小聲嘀咕了一句。

「後來她出去了嗎?」黛鸞接著問。

「沒有,她知山民愛她,敬她。只是後來,山里來了一個別處的妖怪,機緣巧合與神女相見。大妖怪談吐不凡,也見過世面,比她見過的人都要厲害。他們相談甚歡,一來二去有了感情。村子里有不少男人喜歡她,自然都被拒絕——若真有人和她成了,其他人可不得嫉妒死呢。只是這麼一來,人人都恨那妖怪,叫她小心,她也只是笑笑罷了。」

山海夾了口菜,搖搖頭,阿鸞問他怎麼了。

「妖和人的感情,都走不遠的。」

「這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為何?」

他頓了頓筷子,示意她听下去。

「時間久了,山民都有了意見。正所謂人言可畏,人們趕不走妖怪,又對他們有意見。後來的事兒,我記不大清楚了,似

乎是神女道出了什麼預言,卻有偏差,出了幾條人命。接著,她又道出了滅村的預言,讓大家做好準備各自逃命。曾追求過卻遭拒絕的一個人恨得最狠,造謠說神之子與妖相戀,必招致天災,只有把神女供奉給山神,才能幸存。何況她的預言已經出了偏差,要麼是神力受了影響,要麼是听了妖怪的鬼話……」

「哪兒有這樣」對面的姑娘罵著,「不就是打不過妖怪,才欺負女人的嗎,不要臉!」

老者喝了口茶,繼續說︰

「山民愚昧,自是信了。他們要將神女供奉山神。即使到了走向黃泉路的時候,神女還在說,快跑吧,要來不及了——于是,天災真的來了。深愛她的大妖怪,殺了所有人,任憑神女如何勸阻也充耳不聞。他早看這群愚民不順眼,毀了村子,欲將此山夷為平地。可那時候,山神真的現身了;而山神鎮壓了妖怪,這故事也就結束了。」

老者說完,捋了捋胡須。桌上的人听完這個故事,面面廝覷,不明所以。

「山神也是可以,非要等村子滅了才出手。」

「要毀山滅林了,神又不傻?」

「倒也說不準,有些保護神是靠人的信仰活,說不準已經給足了那兩人面子。」

其他人七嘴八舌,爭著吵著纏老者解釋,山海他們卻扒完飯,很快離席了。

鬼神也好,人也罷,到了何處都說不清楚。妖魔有時比人善,人有時卻比鬼還可怖。

路邊有個姑娘賣鳳仙花,染指甲的。黛鸞跑過去看,也想染。施無棄跟著蹲,兩人挑了一些。小姑娘與阿鸞差不多大,她看見他們手里的花環,知道是外鄉人,便說︰

「年年七夕入夜,這兒都興放花燈。我們有一種特質的蠟燭,中間掏空薄薄的一層,能把寫著心願的紙條塞進去。把蠟燭放到花燈里點著了,放進江里,順水漂走,願望就會實現。我們這兒還有一座橋,名絳緣橋,據說有個妖怪住在那兒,我們稱她橋姬。」

「是怎樣的妖怪?」

「幾年前就有了。有人來此地與愛人結緣,也有人為了一睹橋姬的傳說。我娘說,橋姬一直在那兒,他男人進京趕考,再也沒回來,她就一直等一直等,天天站在橋中央看順水而下的船,幾十年過去,她也沒有老。有時候有人能看見她,有人不能。有時候看得見,有時候又看不見。但七夕晚上,很多人都說看見過呢。」

「她死了嗎?」阿鸞問。

「興許是死了。有人說是在船上看到像自己男人的人,探出身喊他,不小心掉下去淹死了;也有人說是相思成疾,又有一天下了大雨,她淋壞了,病逝在橋上;還有人說,傳言她男人和別的女人結婚了,她就氣死了。不過,人們都說若一對恩愛的男女看見他們,一起活著從橋上走過去,就算通過了考驗,會幸福一生的。」

山海問她,有沒有……沒過去的人?

「自然是有的。听說那些不忠的男

人都被殺了,前幾年,的確也出過人命。所以近年來的游人,也就是看看,並不往橋上走了。真正恩愛的,也少看見她。」

挑挑揀揀的施無棄抬起頭,問︰「哦?不忠的女人呢?」

「應該也是死了。」

「哦。」

慕琬白了他一眼︰「你心理平衡了?

「那是。」

「有病。」

他們倆挑好了花,給小姑娘付了錢,站起身離開了。黛鸞走了兩步,問他們︰

「為什麼我總是覺得,這鬼里頭,女人和孩子是最多的?」

「陰氣重算是一點。不過再者……是他們生前沒能力報復罷了。那些虧心的人,最怕的也是女鬼和孩子。」

「這人呢,就是喜歡挑軟柿子捏。」施無棄訕笑。

天還沒完全黑下來,他們走累了,找了離那絳緣橋最近的旅店。但早就人滿為患,他們不得不走再遠些,才找了個地方。黛鸞給自己折騰指甲,施無棄閑的沒事,給柒姑娘染。黛鸞還想禍害慕琬,她連忙以不喜歡暖色推辭了。

「這件雪硯宗的衣服是綠的,不搭。」

「紅花綠葉多配啊,來來來別客氣。」

施無棄翻翻眼,說「不愧是你,講究」。坐在旁邊的慕琬蹬了他一腳。

休息了一陣,天暗了,從二樓望下去,人們陸陸續續往江邊趕。人們都穿著極好看的衣服,手里拎著各種街邊賣的小玩意,什麼草蚱蜢紙蝴蝶,還有什麼糖畫糖人糖葫蘆……小孩和姑娘手里都不閑著。黛鸞想下去,山海嫌亂,讓等等,她就找事兒干。整個屋子轉來轉去,最後把目光落到施無棄身上,要追著給他梳頭,不然這麼長浪費。

你也有今天。

山海和慕琬一個眼神兒。慕琬側過頭向後仰,特意看了一眼山海的發型。

「我沒讓她得逞過。」

吃過晚飯,他們才跟著人潮過去。

沿著江一路上都是賣蠟燭和花燈的。听說他們這兒的活動,直到中元節過了才結束。不過他們留不了那麼久,若想跟著湊熱鬧,今天正好。

原本漆黑平靜的江面紅紅火火,開滿了喜慶的蓮花燈。說是中元節就換成白的了。現在整個江面都是紅的,泛著金燦燦的光,流向遠方。再看那最東方,升起的月亮在這火光下也黯然失色。花燈們飄的遠遠的,像是要流到天邊,流到牛郎織女星上去。

山海剛買了燈,每個人都借了攤兒上的筆,趴在小凳兒上寫了願望。然後他們小心地把紙條卷進蠟燭底兒,放在花燈上。全程慕琬都只是看著,並沒有參與。

寫完了,黛鸞抬起頭挺著胸,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捧在手中的願望。突然,她注意到遠遠的拱橋上,熙攘往來的人群間,唯有一個身影,動也不動。揉揉眼楮就已經不見了。

應當是花燈盯了太久,有些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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