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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州城外旌旗遍野,軍士林立,又有左右帳幕沿馳道兩側排出數里,幕布後方還設有許多招魂祭靈的素帳麻幡。

一隊騎士奔馳入此通稟消息,很快自大行台宇文泰以降眾台府文武官員們、包括特意從長安趕來的幾位宗王與朝臣紛紛從帳幕後方行出,當道默立等候。

又過了一會兒,道路上才出現一支人馬隊伍,將士們皆肅穆而行,隊伍前方一駕大車上則運載著一具長大的棺槨。棺槨中躺著的便是暴斃于魯陽的若干惠,若干章等親信部曲們皆披發跣足、扶棺左右。

「臣李伯山,奉主上所命南去魯陽扶護長樂公靈柩歸國。今英魂已歸,特來復命。」

歸途漫長,原本鮮活的悲傷也已經沉澱為心中的緬懷,一身素袍的李泰眼見大行台正率群臣當道迎待,便翻身下馬行出隊陣趨行入前叩拜說道。

「歸來就好,歸來……」

宇文泰聲調有些哽咽,可見對若干惠的去世也是頗感傷心,他入前幾步,彎起腰來親將李泰扶起,然後抬手拍拍他肩膀說道︰「事仰伯山,辛苦你了。」

說話間,後方一身著生麻服的少年跌跌撞撞走上前,正是若干鳳。

這小子臉色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大失往日的活潑,嘴唇微張著大口抽氣、似是喉嚨堵塞呼吸困難,見到李泰後兩眼中才泛起幾分神采,入前仰臉望著李泰,喉嚨幾作顫抖,嘴里這才發出干澀沙啞的聲音︰「阿兄,我、我耶他……我、我沒有阿耶了!」

李泰本自克制著心中悲情,听到若干鳳這哭訴,霎時間淚水也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他將若干鳳攬在懷前,撫其肩背輕聲撫慰道︰「生死天命,人莫能免。當事縱情痛哭,並不有損男兒壯氣。你耶雖然棄世,但達摩並不孤獨,無論前路長直還是蜿蜒,阿兄護你前行!」

若干鳳听到這話後更是悲聲大作,須得李泰在一邊用力托扶著,他才來到運載父親靈柩的大車前,扶棺痛哭,悲不自勝。出迎群眾聞此少年悲聲,也都不由得感動落淚,一行人夾道護送若干惠靈柩返回城中府邸。

李泰還有公事收尾在身,先將東征一路凡所戰事經歷所整理而成的戰報送去台府直堂,順利復命的同時,又著後軍軍府李穆等將領們將眾軍士引回營中安頓下來。

各項公務忙完之後,李泰這才帶上二弟李超並親信幾人直往若干惠家中而去。

若干惠在關西雖多鄉黨故交,但是血親親屬卻並不多,故而朝廷和霸府全都派遣官員與士伍入此幫忙籌辦喪禮。

李泰來到這里的時候,其宅邸內外已經聚滿了前來吊唁之人。

作為若干惠最為青睞提攜的晚輩,他便主動承擔了迎送招待賓客的責任,而早已經到此陪了若干鳳多日的李雅也收起了平日的頑劣,同柳昂一起板著小臉跟在李泰身後出出入入,要幫助若干鳳這個相處日久的好兄弟分擔家事瑣務。

若干惠本就資望深厚,最近這幾年還與李弼一起負責霸府整軍,故而如今霸府中軍諸軍府督將也多受其提拔,如今便也紛紛登門前來吊唁。

李泰入府後便一直忙于招待賓客,一直到傍晚賓客漸少這才得暇入內府中探望若干惠妻女。若干惠在世時,他本常來做客,彼此倒也並不陌生。而自家小娘子也早入內宅來做伴安慰,久別的小夫妻竟是在此才得重逢。

新婚不久便兩下分別,妙音小娘子再見到自家夫郎,眉眼間自是情意濃濃、無窮思念想要傾吐,但這里畢竟不是適合的地方,萬般情話也只能暫且按捺懷內。

李泰本待這幾日都留宿幫忙,但若干惠夫人也知他征途勞遠乍歸、想必疲憊不堪,于是便力勸他且先回家休息,明日再來也不誤事。

于是李泰便留下李去疾、張石奴等諸員于此待命幫忙,自己先同娘子一起返家。回到家里後,自然要將娘子與二弟李超互作介紹。

李超已知阿兄成婚之事,雖然這嫂子瞧著有點年少,但也恭敬見禮。

但是妙音卻還沒怎麼做好為人長嫂的心理建設,見到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小叔子,便不免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在堂吃過一餐晚飯,待到李超告退休息後,這小娘子便忙不迭轉望向李泰發問道︰「我剛才沒有失禮,讓十四郎見笑吧?」

李泰听到這話後便忍不住笑起來,安慰這小娘子道︰「家門雖在世道之內薄有幾分名聲,但門戶之內家人們也都是尋常相處。若說戶中最無禮一個,那是非我莫屬了。十四郎自小沉靜端莊,不在人前言我丑劣,他後腦還有一道疤痕,是我少時戲武所傷。同我相比,娘子可是溫婉禮貌得多,家人們連我都能容忍,又怎麼會對娘子吹毛求疵!」

妙音听到夫郎還有如此頑劣故事,登時便拍手笑了起來,本來還有許多的話要傾訴,只是想到夫郎遠行疲憊,明早還要去長樂公府上幫忙,便又連忙吩咐家人準備浴湯等事,讓夫郎洗浴之後安心休息。

等到李泰浴後解衣登榻,這小娘子也羞紅著臉側偎一旁,本是一副眉目傳情、濃情蜜意模樣,不多久自己便也偎在夫郎懷內安心睡去,睡夢中嘴角都結滿了甜美的笑容。

一連忙了多日,若干惠的葬禮才結束。李泰從頭幫忙到尾,也算是以這種方式同這個給予自己諸多幫助、讓他得以順利在這個世界立足的長輩告別。

葬禮結束後,若干鳳這小子在部曲們的陪同下前往父親墓旁結廬居喪,而李泰也要收拾心情,去處理一些此番出征的余後事情。

這一天清晨,李泰起了一個大早,正待用過早餐之後便前往台府,結果前堂門下竟然收得中山公宇文護拜帖送入堂中。

李泰連忙行出相迎,卻見乃是宇文護的夫人元氏以及幾個兒子,就連還在襁褓中的也一起到來造訪。

李泰見到這架勢頓感來者不善,但也不好將宇文護妻兒拒之門外,只能硬著頭皮將人請入進來,正打算讓自家娘子出面接待、自己則抽身離開,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元氏便已經先喝令兒子們向李泰作拜。

李泰見狀更慌,忙不迭跳開不受此禮,宇文護夫人卻已經泣訴道︰「夫郎戶內常言與西河公交情至深、可以相托生死,如今大敗誤國、身陷令圄,至今不聞聲訊,懇請西河公憐此諸子幼少無辜,仗義搭救他們父親……」

听到這話,李泰更覺頭大。他歸後便忙于若干惠的喪禮,對宇文護的遭遇雖有耳聞但也了解不深,不過顯然是應該沒有他妻兒哭訴哀求自己一個外人相救這麼嚴重。

「夫人快快請起,我與薩保兄確是情義深厚,知其遇險,我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一定盡力搭救,何勞夫人並諸少徒入戶哭訴。」

宇文護顯然是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不過李泰也不會強將事攬上身,轉又說道︰「日前忙于長樂公家事,一直無暇細問時事。我今亦需前往台府向主上奏告自辯日前身在河洛時受誣通敵一事,若是能夠自證清白、仍然不失主上信賴,一定會為薩保兄助言一番。」

元氏倒是不知這一節,聞言後便愣了一愣,下意識的驚聲道︰「西河公功勛卓著,怎麼會通敵!如果此事不白,那、那……」

她自不知李泰的通敵之嫌還是她丈夫為了爭奪事權而強加之,但在听到李泰也處境不妙後,自是不好意思再作滋擾請求,只能帶著兒子們告辭離去。

打發走了這一家人,李泰才得以前往台府,很快便被引入進了直堂中。

「伯山快快免禮,到近前來坐。近來諸多惡事擾人,讓人憂悵不安。唯有見到伯山,才讓我由衷開懷。」

宇文泰見李泰登堂拜見,臉上便笑逐顏開,連忙開口對李泰說道。

李泰落座之後便又垂首說道︰「日前身在河橋私見東賊使員一事,請容臣再稟……」

他還沒有講完,宇文泰便連連擺手道︰「人或不知伯山,我能不知?若是不知,又怎麼會屢將重任加你?」

說話間,他便將自己佩刀解下著員就席遞給李泰,並且微笑道︰「來日再有何人以此謗你、誣蔑清白,直以此刀斬之告我!」

饒是李泰抗性已經極高,無奈老大太會搞活兒、每次都有新東西,听到宇文泰這麼說,他一時間也是頗感激動,避席作拜兩手舉刀奉過頭頂,口中哽咽道︰「臣一身所戴主上恩義,高于華山!臣唯恭祝主上壯年永享,使臣能夠長報恩義!」

宇文泰听到這話後便也笑起來,只是這笑容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停止下來,他又垂眼望著李泰說道︰「前者攻奪河陽兩城,俱伯山之功。但後用庸人罪徒卻未能繼事此功,以至于前功盡毀。此中最大二徒,今仍在監囚籠,他們究竟罪過極深,該活還是該死,伯山你為我決之!」

李泰听到這話,心內剛剛涌起的感激頓時又蕩然無存,你這臭黑獺想把人保下來卻又不願折了自己的威信,居然逼老子表態!我都原諒了他們,別人還有什麼好嗶嗶的是吧?

所謂由他決之自然只是客氣話,李泰稍作沉吟後只能說道︰「臣並不在事刑司,雖主上恩使,亦不敢越俎代庖、擅作論斷,唯據事以言。此番河洛大進,誠是難得之良機,賀六渾自難復死,其國或仍有叛,亦難勢比侯景,辜負良機,的確是讓人心痛……」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頓時讓宇文泰更加難過。是啊,賀六渾總不能死了再死,而侯景這麼影響巨大的叛臣那也不好頻繁出現,錯過這一次機會,下一次有沒有還是兩說。

「若是日前主上作此垂詢,臣實在不知該要作何回應。但因長樂公事頗感世事無常、生死有命,此二公在事確實有罪,甚至可以說是死不足惜。但若以玄運而言之,遭此大敗卻能苟全一身,賊勢洶洶竟難傷之,或許也是天意活之,仍有後事相系。」

李泰講到這里的時候心中不由得也是暗生惡趣,就想看看宇文泰是要保佷子還是保兒子,雖然他此刻不清楚這選擇的代價,但因果卻已經種下了。

「伯山妙論總是發人深思,此二徒不沒于陣想是真的得于好生之天德。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听到宇文泰這麼說,李泰又忍不住暗嘆一聲,果然不想做的事總有借口,他們不死難道不是因為跑得快嗎?我都暗示你,留下他們估計還得作禍了。

宇文泰雖然不想對趙貴和宇文護加以極刑,但心中也仍難釋懷,還是下令奪其官爵勢位、貶作庶人,然後便又著員將李泰禮送歸邸休息一番,來日跟隨自己入京朝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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