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經過大致就是這樣。」龍十一雙手十指交叉緊握，因為太過用力，指關節都有些泛白，「您的兒子，是因為我而死的，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對不起。」
薛媽媽就那麼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大廳內，所有人都在，但就是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連一向跟龍十一不對付的裘星這會兒也保持著沉默。
而打破這份沉默的，是一句溫柔的話語。
「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低著腦袋的龍十一渾身一顫，僵硬地抬起頭，面色呆滯，嘴巴微張，雙目瞳孔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
薛媽媽嘴角一抹溫柔的笑容，連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就那麼看著龍十一，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龍十一眼楮一下子就紅了，「為，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只是听了你說的，給出我自己的感想而已。」薛媽媽眼中有著悲痛，臉上卻掛著笑容，「那孩子，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努力過了呢，而你能夠活著，不是恰恰說明，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嗎？」
龍十一已經有些快要忍不住眼淚了，說話的時候，整個臉龐都在發抖，「活下來的，是二哥該有多好。」
「我不許你這麼想，我也不會這麼想，沒有人會這麼想。」薛媽媽驟然收起笑容，「這是對我兒子的侮辱，在那種情況下，他能將活命的機會讓給你，雖然我打從心底不想讓他這麼做，我想讓他活著，但是……我為他感到驕傲。」
「驕傲地活下去，這不正是他對你的期望嗎？抬起頭來，你不必感到內疚，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兒子，都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不是嗎？」薛媽媽再一次露出柔和的笑，「也請你，連我兒子，還有你們兄弟的那一份，活下去吧，一定要善待自己，孩子……你，多久沒吃飯了？」
龍十一︰「啊？」
畫風突變。
龍十一看了眼身旁壘起來足有半米高的碗，以及一旁臉黑的跟煤炭有的一拼的柳棟，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打開錢包掏出幾張紙幣拍在桌子上。
下一秒，紙幣立馬到了柳棟手上，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店長，我跟你說了別湊過去，好好的氣氛都給你破壞了。」坐在稍遠的地方看好戲的顧蒼生托著腮幫子說道︰「難怪你前妻跟你離婚呢。」
「這兩件事八竿子打不著好不好。」柳棟瞪了他一眼。
「原來當年發生過這樣的事啊。」不知情人士柳平平同志更在意故事的內容，「還潛龍計劃呢，喪心病狂啊。」
「呵呵。」何語婷譏諷地笑笑，「人類的有多麼可怕，我早就領教過了，沒曾想龍十一這貨過去也挺慘的，一點不輸于我啊。」
李大凡︰「前輩，這不是比慘大會。」
裘願︰「嗚嗚嗚，龍大哥，嗚嗚嗚……」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我知道那家伙很慘了，我以後盡量對他好一點。」裘星滿頭大汗地在一旁安慰。
薛媽媽笑臉盈盈地看著他們，「你已經擁有了很多，不是嗎？」
「或許吧，盡管沒什麼真實感。」龍十一模模鼻子，「薛阿姨，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沒問過你們自己的意願就對你們進行保護……說白了就是監視啦，然後偷偷給你們寄錢，說白了就是想消除一下內心的罪惡感跟愧疚感。」
「你這麼一說我就都懂了，不過沒關系，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薛媽媽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下龍十一的額頭，「但是以後不準這麼做了，你薛阿姨我又不是沒能力養活自己，至于安全問題……貼身監視還是免了，說實話有點惡心。」
龍十一訕訕一笑，「說，說的也是呢。」
「不過你有空可以來阿姨家玩，比如說，樂樂放假的時候。」薛媽媽笑著說道︰「說實話，你們這家餐廳地理位置一般，但是離我公司挺近的，听說我們韓總經常來你們這用餐，下次我也來嘗嘗味道好了。」
龍十一登時來了精神，所謂失而復得就
是這麼一種感受啊。
「另外，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的話，阿姨也不會跟你客氣的。」薛媽媽說到此處，擔憂之情再度爬上臉頰，「就比如現在。」
龍十一抬頭看了眼牆壁上的鐘表，抽幾張紙巾擦擦嘴，推開椅子站起身來，「薛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樂樂安然無恙地帶回來的。」
薛媽媽展顏一笑，「佳華相信你，那麼我也相信你。」
薛佳華，龍二的本名。
龍十一微笑點頭，邁步朝店門走去。
「龍大哥。」柳平平忍不住出聲喊道︰「需要我們幫忙嗎？」
龍十一停下腳步，低下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忽然咧嘴低笑幾聲，旋即抬起頭來說道︰「換做平時，我恐怕已經主動尋求你們的幫助了吧，但是這一次不行，對手是那個家伙，無論如何，都該由我來結束這一切，放心吧，別忘了咱們餐廳的戰斗宗旨。」
柳平平愣了一愣，繼而展顏一笑，輕聲說道︰「戰斗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再度回到這個地方。」
龍十一背對著眾人揮了揮手，打開店門走了出去。
「那貨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陳浩無不擔憂地問道︰「他之前不是被打的很慘嗎？」
「不要小看一個男人的覺悟啊。」柳棟眯眯眼睜開一條縫，「擁有覺悟的男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忽在此時，顧蒼嵐突然排眾而出，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順手拿起了掛在牆上的鎮宅寶劍。
何語婷有些被嚇到了，「蒼嵐哥你干嘛？」
「飯後散步。」徒留下干巴巴的四個字，顧蒼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眾人愣愣地看著緊閉的店門。
突然，又有腳步聲響起，卻是裘星吹著口哨假裝自然地朝大門走去。
「姐。」裘願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又干嘛去？」
「啊？」裘星轉過身來，看著她露出一抹尬笑，「我……我也散步去啊。」
裘願疑惑地歪了下腦袋，「散步？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不用不用，其實我……」裘星迅速頭腦風暴了一下，忽有靈光一閃而過，當即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去上個茅廁，都不要跟來，我一個人可以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上，上茅廁？」裘願頭一次有一種這個世界好陌生的感覺，「廁所不是在樓上嗎？」
「這鬼話你也信啊。」柳棟雙手環胸，扭頭看向某人，「蒼生，他倆到底干嘛去？」
坐在椅子上的顧蒼生好整以暇地打了個哈欠，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干嘛問我啊。」
柳棟冷哼一聲，「不為什麼，只是單純地覺得你會知道而已。」
「哦？這都被你發現了？」顧蒼生嘿嘿一笑，抬起手打了個響指，道︰「很簡單啊，想想就知道，一個補刀，一個偷家唄。」
柳棟︰「啊？」
——
某個位置不明的廢棄倉庫中。
龍六坐在一個一米多高的木箱子上擺著腿，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薛樂樂此時的表情，「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怎麼樣？是不是很驚喜啊，並不是龍十一害死的你哥哥哦，是你哥哥自己把活下去的機會給了他，怎麼樣？有沒有那麼一絲絲後悔呢？」
薛樂樂小臉一片煞白，捫心自問一下，她後悔嗎？是的，想起先前對龍十一說的那些話，她後悔了，但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吃。
「你！你騙我！」薛樂樂氣的咬牙切齒，「分明就是你誤導我，讓我誤以為是他害死了哥哥！」
「我可沒說這話，我只說你哥哥的死跟他有很大關系，事實是，確實有很大關系啊。」龍六煞有其事地說道︰「是你自己理解錯了，怪不得別人，再說我本來就打算全部告訴你的，上一次是小十一突然出現打斷了我。」
「小十一……」薛樂樂秀眉緊鎖，「你真的是龍六嗎？跟龍十一一樣，曾經是我哥的兄弟。」
「不是曾經哦，現在也是你哥的兄弟。」龍六抬起手比了個V字
，「我是貨真價實的龍六沒有錯哦。」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呢？」薛樂樂目光如炬，「如果你真的是龍六的話，為什麼要綁架我呢？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背叛了兄弟間的諾言嗎？」
「隨便你怎麼說，我有我的想法，而且，打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了，我想做的事情，從始至終就沒變過。」龍六咧嘴笑道，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自木箱子上輕輕躍下，「時間差不多了，該出發了。」
薛樂樂心中涌出不好的預感，「去哪兒？」
「最後的舞台。」龍六伸出手抓住薛樂樂的肩膀，「是生是死，就看這一下了。」
語畢，沒等薛樂樂開口追問，一陣天旋地轉過後，眼前景色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強忍著腦海中強烈的眩暈感，薛樂樂好險沒當場吐出來，所幸她沒吃晚飯，中飯吃了距現在已經好久了。
這里應該是某座山的山頂，四周十分開闊，頭頂就是夜空，不遠處還有一個涼亭，看那破損程度應該修建了有些年了。
也就是這時，薛樂樂看見了，不遠處漫步而來的熟悉的身影。
「呦，來的這麼早啊。」不再偽裝的龍六直接掀開了頭上的兜帽，笑著說道︰「時間是我定的，反而讓你等我了呢。」
「無妨。」出乎意料的，龍十一很平靜，至少，比上一次二人見面的時候要平靜地多，「我從來不怕等。」
薛樂樂神色復雜，正想說些什麼，身體卻又不受控制地飛了起來。
她清楚是龍六在搞鬼，但她奇怪的是龍十一居然沒有反應。
莫非……他是不打算保護自己了嗎？就因為自己說了那樣的話，是了，他來到這里只是為了跟過去的兄弟做個了斷，自己怎麼樣他都不會在乎了。
想到此處，薛樂樂情緒有些低迷，本來想說的話這會兒也有些說不出口了。
身體不受控制地飄到了涼亭中，薛樂樂發現自己的身體依舊動彈不得。
「小樂樂，你就在那里做好一個觀眾吧。」龍六沖著薛樂樂眨了眨眼，「可要記下我獲勝的高大身影哦。」
薛樂樂︰「……」
其實她是可以說話的，只是現在不想說話罷了。
她不知道龍十一是否拋棄了她，同樣，她也不知道龍六究竟想做什麼。
總覺得，這倆人看似分道揚鑣，實則又有些心照不宣。
開闊的山頂，皎潔的月光映照下，龍十一與龍六，這對曾經的兄弟如今相對而望，一方臉色平靜，另一方，眼神中透露著不加掩飾的期待。
率先開口的，是龍十一，「那一天，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我離開研究所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也是這麼漂亮的月光。」
龍六依舊笑著，「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可沒看見什麼月光。」
龍十一眼神微暗，「六哥，那一天，我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是如何活下來的？其他的兄弟們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勸你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美好。」龍六模模鼻子，「活下來的，只有我一個，而且，我也不是白白活下來的，我把我的靈魂賣給了惡魔，為他效力，為他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這份罪孽，十一，不如你來幫我償還吧。」
沒有絲毫的猶豫，龍十一回應了，「可以。」
龍六臉上笑容頓時一僵，這是他首次從龍十一處得到的意料之外的回答，「你說什麼？」
「我說可以。」龍十一臉色沒有絲毫波動，「無論你背了多少罪孽，我都跟你一起承擔。」
「……哈哈，哈哈哈。」一陣愣神過後，龍六忽然捂臉發出一串大笑，「你傻嗎？人是會變的，你都不知道現在的我變成什麼樣了，就打算對我敞開心扉嗎？小十一啊，我本以為過了十年，已經長大成人的你多少會比當年成熟一點，沒曾想還是這麼幼稚啊。」
「是，我就是幼稚，我不僅幼稚，我還是個白痴！」龍十一怒罵自己，把龍六還有不遠處圍觀的薛樂樂都罵懵了。
這是……有自虐傾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