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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山中日月長 六十二回︰藍雁

「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一百年。」

明亮的陽光下,氣候略偏炎熱。顧硯收了練功的架勢,長長吸了一口靈氣,然後隨口回答葉青籬。小院花木之下,他臉上打著些細碎陽光的陰影,那一瞬間的笑容格外刺眼。

葉青籬有種被什麼噎住的感覺,她在這邊憂心忡忡,害怕需要花太長時間才能回去,而那邊同樣被困眾香國的顧硯卻是一派悠然,全不掛憂。也是,他在外面的世界里沒有親人,沒有牽掛,自然是不會在意自己身處何方。

對顧硯而言,只要尊嚴不被踐踏,實力能夠不停增長,那就再沒有什麼需要他特別操心的了。

頓了一頓,葉青籬苦笑道︰「別說是十年,五年我都等不得。」

凡人的生命太短暫,有多少個五年可以給她揮霍?這一刻,葉青籬深刻體會到了為何古人要訓誡「父母在,不遠游」。她有些煩躁地站起身。忽然產生一種對時間流逝的惶恐感。

縱是修仙者,也不曾傳出誰人能有可令時間倒流的手段。逝者如斯,沒有誰可以在時間面前回頭。

「你就是想太多了。」顧硯撇撇嘴,對葉青籬此刻焦慮的心態抱以不屑。他的頭發還有些亂,零零散散披在肩頭已經一年不曾打理,那套不合身的衣服更是讓他此刻小大人般的表情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葉青籬愣了愣,再次笑出聲來。

顧硯這才不明所以地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去,他的視線順著胸膛溜到腳下,看到自己的腳趾已經在鞋子上撐出了一個破洞,然後他的視線又轉到雙手上,便見到衣袖又窄又短,上面還裂開著好些布縫。

渾身的不適感這才布滿了顧硯的神經,葉青籬便見到這小家伙的臉色瞬間漲到通紅,窘迫之後他就是一臉的羞憤欲死。葉青籬估計,這地下要是能有個洞,顧硯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一頭鑽下去。

事實上,顧硯的反應比鑽地洞還要激烈得多。

他的臉色先紅後黑,然後他彎腰在地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泥土碎渣濺起,擋住了他的身形。

「顧師弟,你這樣也是擋不了多久的。」葉青籬忍著笑,說道。

顧硯在滿面灰塵中哼了一聲,然後有五色光芒亮起,一片迷蒙色澤中,飛出了無數布料碎片。

葉青籬驚訝地半張著嘴,難以想象這小家伙居然就這樣把身上的衣物給震碎了個精光。雖然看不清顧硯此刻的樣子,但只要想到這家伙全身光溜溜。葉青籬就控制不住自己滿臉古怪的表情。

一個小破孩子的身板是沒什麼看頭,也沒什麼想頭,但這並不妨礙事情的滑稽性。

等煙霧和光芒全都散去,葉青籬才看到,顧硯在震碎衣服以後,身上並非無物遮身,反是多了一套墨綠色甲冑。

這件墨甲嚴嚴實實擋住了他身上除了手、臉之外的所有肌膚,流線型的甲身,關節處的凸起,腰身和領口處流轉的玄奧花紋,以及過膝的長靴、鋒利的稜角,無不使這套深甲顯得神秘強大。

「這是什麼東西?」葉青籬月兌口便問。

墨甲仿佛擁有生命,在葉青籬話剛出口之際,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路生長,覆蓋住了顧硯大半邊臉頰,那面具的邊角處則形成了圖騰似的花紋,只露出了他的眼楮、嘴唇和下巴。然後開始生長的便是護腕、指套,手後肘處的倒刺尖刃,一直到此為止,小家伙總算是全副武裝完畢。

「這是五行逆星咒小成以後,我能擁有的五行護甲。」面具覆蓋下。顧硯的小下巴微昂,薄唇輕輕抿了抿,「這一件是木系護甲,巽風之甲。你最好快點給我找套衣服來,我這里只能維持住兩刻鐘。」

葉青籬的嘴唇微微顫抖,用手直指著他,好半晌才說︰「既然你這風甲的存在有時間限制,你做什麼還要把原來的衣服震碎?」

小破孩子囂張得不得了,哼道︰「那樣的衣服我可不穿!喂,你快點行不行?」

葉青籬縱有滿月復憂愁,也全被他給氣跑了。

想了想,她便回到房里,從長生渡中取出一匹藕合色的綢布,又取了些白色棉布,穿針引線,施展控物術,飛速縫起衣服來。她估模著藍雁已經知道了長生渡的存在,所以也不打算在這種小事上再多顧忌。

左右不論對方怎麼說,她都是堅決不會透露長生渡的真正妙用。藍雁就算知道她身上有這東西又如何?靈物擇主,只要藍雁不是打定主意要用蠻力搶奪,葉青籬就不怕她會猜到長生渡的奧秘。

東西就在她身上,只有她一人能看到能進出,長生渡是什麼樣的,由她說了算。

事實上,在藍雁的絕對武力面前,葉青籬並沒有太大反抗余地,所以她只有在別的方面表現自己的誠意。例如,承認她身上確實有一個可以承載五色沙的東西。

與藍雁那樣的高手相交,就算不能成為她的朋友。至少也要讓她感覺到,這個人是可以放心、能夠利用的。

葉青籬年紀漸長,經事越多,行事也越發地有章法。一刻鐘後,一件圓領的簡單外袍已經被她縫好,又過了半刻鐘,襯衣襯褲也在她手上成型。

修仙者與凡人不同,因是借助了法術的力量,葉青籬縫衣的速度簡直快到不可思議。可惜她的手藝本就一般,再加上急著趕工,這一套衣服的質量就叫人有點不敢恭維了。

葉青籬可不管這些,她卷了衣服走出房門,一眼看到正在院中修煉體術的顧硯,便一揚手,將衣服拋給他,口中警告︰「你的衣服,不準再弄壞了!要是再弄壞,別指望我再給你做第二套!」

顧硯停止修煉,接住衣服,像陣風般一溜就隨便撞進了一間房里。

片刻之後他從房間出來,一邊拉扯著腰帶,臉色還是有些黑。

葉青籬倉促做的衣服果然不怎麼合他身,這兩邊袖子、衣襟領口倒是清清楚楚。只是肩膀處理得有些過寬,外衫又空蕩蕩地偏大。顧硯拿腰帶這麼一系,便顯得他整個人格外瘦小。偏偏他走路的姿勢氣勢十足,兩相一沖,越發可笑。

「你不知道我的尺寸?」顧硯板著臉質問。

葉青籬看在他形象可愛的份上,決定不計較他的語氣,便只好很無辜地一攤手道︰「我又沒量過,這怎麼知道?」

顧硯便不屑︰「真沒用,這點計算能力都沒有。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穿衣服的尺寸了。」

這話若是出自一個成年人之口,便是十足地調戲。不過顧硯這個小破孩子乳臭未干,是沒有這些意識的。葉青籬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最後決定還是回房修煉,來個眼不見為淨。

像顧硯這種人,似乎只能共患難,一旦到了稍微安逸的時候,他就能三言兩語將身邊的人全都得罪個精光。而現在的情況絕對說不上安逸,所以葉青籬決定除正事以外,都要離顧硯遠點,省得破壞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這點交情。

將近傍晚的時候,葉青籬先前受的那點內傷已是差不多痊愈了,她又到山谷了摘了些果子當晚餐。

待看到由火龍果組成的晚餐時,顧硯免不了又抱怨︰「怎麼吃這東西?你不能做飯?」

雖是抱怨,但也有著對葉青籬廚藝的肯定,葉青籬暗地里大有成就感,決定不跟他計較這點小事。

「我早說過,在藍雁的山谷里不能有煙火之食……」正笑眯眯解釋著,谷外忽然傳進一道兩人都熟悉的聲音︰「藍姐姐,漣漪過來看你啦,你在哪里?」

葉青籬和顧硯對視一眼,神情俱都嚴肅起來,顧硯眼中更是燒灼起怒火,嘴唇的顏色也在一瞬間變得發白。

「躲!」在空中快速劃出這麼一個字,葉青籬一把拽住顧硯的手,便將這孩子往他自己房里拖。顧硯沒有反抗,很快就跟著她進了房。葉青籬找到那地下室的機關所在,將顧硯往地洞里一推,又快手快腳地將機關掩上。

這個時候漣漪的聲音已經出現在小院中︰「藍姐姐,你不在嗎?好久沒見你,漣漪想你啦!」

葉青籬拉開房門,垂手站到門前,恭敬道︰「漣漪大人,我家大人正在修煉,暫時不能見客。」

漣漪身後還是跟著她那兩個隨身侍童,小一搬了軟榻在院中,漣漪懶洋洋地坐上去,小二則幫她捏肩。

「藍姐姐還需要修煉嗎?」。她歪著頭說。「好奇怪啊,藍姐姐的修為早在一千年前就達到化形後期啦,她可是我們魅仙當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呢,日常還需要修煉嗎?」。

葉青籬心里咯 了一下,嘴上還只能鎮定地堅持原話︰「我家大人行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這樣說,倒正符合藍雁的身份,漣漪卻又好奇道︰「不對呀,你為什麼叫藍姐姐做大人?你不叫她主人她都不責罰你的?」

葉青籬越發強硬,微笑道︰「這是我家大人的意思,要不要責罰也是我家大人的事情。漣漪大人,你若是有意要等我家大人出關,便待在下去為你摘些靈果來可好?」

漣漪被她拿話堵住,一時還真有些拿捏不住她的深淺。

「開口閉口都是‘我家大人’怎麼怎麼樣,听的人耳朵都起繭子。」漣漪掩嘴輕笑,「你可真是忠心啊。」

葉青籬但笑不語,態度不卑不亢,分毫也不怯場。

漣漪的神色便有些變幻不定,過了一小會兒,她才從軟榻上起身,然後緩步靠近葉青籬。

葉青籬依然是站在門口台階上,靜靜望著她。

「我听說……」漣漪歪著頭,「藍姐姐每年這個時候心情都不好呢,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樣子,漣漪好擔心。」

葉青籬沒有忽略掉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陰郁,卻不知道她是因為去年之事記恨在心,還是本來就同藍雁有宿怨。不管怎麼樣,葉青籬都決定要借著藍雁的名號,將漣漪嚇唬到底。

「我家大人行事莫測,昨日她施展斗轉星移陣法,將我去年釀的酒變成了五年陳釀,著實叫人崇敬。」葉青籬不動聲色,直接便走出小院,走到谷中的薔薇花叢旁,從旁邊取出一個小花鋤就對著泥地挖了起來。

漣漪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只看到她挖開泥地,從中取出一個酒壇子,又將泥土掩上。

「漣漪大人,這是五年的燈籠果酒,請您嘗嘗如何?」葉青籬笑盈盈地說,手托酒壇,又施施然往小院里走去。

藍雁自然是不曾施展過什麼斗轉星移陣的,雖然她曾經把記錄了這個陣法的玉簡交給過葉青籬,她自己卻是從未擺過這個陣法。這一壇燈籠果酒,乃是葉青籬適才借著遮掩從長生渡所取,還是她十來歲的時候釀的劣質酒。

小院中,葉青籬從儲物間取了桌椅出來,又擺上酒壺酒杯,倒酒招待漣漪。

五年的燈籠果酒其實也還是新酒,不過這酒的原料好,再加上曾被埋于長生渡的泥土中,開封之後竟也有股格外原始醇厚的靈氣溢開,色與香皆是誘人。

漣漪小飲了一口,眼中流露出懷疑之色︰「此前我從不知藍姐姐也會釀酒,這酒是你釀的?」

「正是。」葉青籬站在一旁,手執酒壺。

「果真是一年,用了斗轉星移陣?」

「我家大人法力高深,實難叫人揣度。」葉青籬繼續微笑。

漣漪喝盡杯中之酒後,葉青籬又為她滿上。漣漪連喝了三倍,才起身緩步在院中踱開。接下來她又零零碎碎問了許多問題,葉青籬始終滴水不漏。一刻鐘後,漣漪唇邊忽然揚起一個得意的笑容,拍手道︰「哎呀,被我找到藍姐姐所在了呢。」

她徑直往顧硯房中走去,在那間房里,正藏著通往漣漪所建地下室的機關。

葉青籬暗暗驚心,卻不能阻擋,只跟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說︰「漣漪大人,我家大人修煉之時最不喜有人打擾。」

漣漪笑嘻嘻地說︰「哎呀,不會啦,藍姐姐修為那麼高,不怕這個的。」

她似慢實快地走進房間,未等葉青籬反應過來,已是一腳踏在機關上,然後地面無聲裂開,現出幽幽一個洞口。

葉青籬閃身到她面前,冷然道︰「漣漪,這是我家大人的密室,你可要想想清楚直接踏進去的後果!」

漣漪眉間閃現怒色,笑容反而愈發甜美,輕聲反問道︰「你是在警告我嗎?我的人類奴隸。」

葉青籬眉梢一挑,一臉嘲諷加憐憫的笑容︰「不,我是在幫你。」言下之意便是,你且試試觸怒藍雁的後果。葉青籬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藍雁倒在密室中至今未醒,若是被漣漪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自從發現藍雁也是人類以來,葉青籬就知道,自己離開眾香國的希望,有一部分必須寄托在這個仍然隱藏著無數故事的「古人」身上。

漣漪的腳步只猶豫了片刻,然後她便笑道︰「我感覺,藍姐姐的氣息有點奇怪呢。」

她向身後一招收︰「小一小二,藍姐姐在底下只怕有些不適,你們且代我下去看看。」

小一小二動作很快,直接就繞過了葉青籬,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猛地向洞中躍下。

衣擺相互摩擦的聲音從地洞中傳出,獵獵刺耳!

葉青籬的心髒提起。

地下突然爆發出一股鋒銳凜冽的巽風之力,呼嘯的風聲卷起,然後是兩聲慘叫。電光火石之間,便有兩道人影從地洞中倒飛而出!

峰回路轉,葉青籬大松一口氣的同時,也暗暗心驚︰「顧硯竟有這般本事?這小一小二的修為只怕也近築基了吧?若是換我來偷襲,只怕做不到這般干脆利落。」

她倒是有些低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顧硯。畢竟顧硯的功法與眾不同,短程爆發力本來就遠遠強于同級修士。葉青籬的長處在于精微控制和持久戰斗力,顧硯的長處則在于凌厲的氣勢和鋒銳的攻擊力。以她之短,比人之長,本來就沒有可比性。

漣漪卻不知顧硯也躲在密室里,只因顧硯功法特殊,以漣漪的修為,竟也不能感應到他。

「哈哈……」她有些干巴巴地笑了聲,手指一彈便放出長索卷住了兩個侍童的尸體,「藍姐姐的招待可真是熱情啊,漣漪消受不起,這便告辭。」

她身形趨退,速度極快。葉青籬只覺得眼前一花,便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短短一瞬之間,漣漪既退,葉青籬也大大松了口氣,正當她想要將機關再次掩上時,整個小山谷的空間中卻都響起一道透著冷意的聲音︰「漣漪,你既然如此著急著要來破壞規矩,那我成全你!」

葉青籬在地洞口後退兩步,只見一個藍影從中沖出,然後是疾速的風聲響起,藍影倏忽不見,谷口傳來強大靈力踫撞的波動。

「漣漪,你既然來了,何不留下些東西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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