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足立區。
花川。
足立區是東京的郊區，也是整個東京都市圈23區中最貧窮的一個區域。
除去北千住車站周圍稍微繁華一點，其他地方都是大片的低矮一戶建，以及小型工廠。
而花川是足立區東部的一條人工運河，開鑿于昭和年間，早期主要用于洪水期的泄洪，平日主要是用于運輸糧食和糞肥。
二戰之後，美國人用化肥取代日本人一直使用的糞肥。花川「運屎」的價值一落千丈，時至今日，月兌胎換骨發展為一條觀光河。
花川沿岸，林立著不少的小型工廠。
其中不乏廢棄場地。
晚上7時左右，花川岸邊的一處廢棄紡織廠。
這片區域周邊人煙稀少，現在已經被對策室和警視廳的人員完全控制，避免了閑雜人等靠近。
神谷川一行人，目前就身處在這廢棄紡織廠中。
富?禰宜︰「準備好了嗎，神谷君？」
「我想差不多了。」
神谷收起【雲外鏡】。
廢棄紡織廠的俯瞰景象，已經被收錄到了鏡面之中。
對策室針對萬人大夢的行動，只要準備妥當，就宜早不宜遲。
數萬人被困在夢里醒不過來，也都無法獲取身體所必需的營養。再拖個一兩天，估計會有一多半的人被送到醫院里輸營養液續命。
廢棄紡織廠里，現在都是對策室的人。
之前參與夢男事件的所有除靈師都守在此處。
下午制定出來的作戰計劃，這些人已經有所了解。
「要開始嗎？」富?姐姐又問。
「嗯。」
神谷身邊圍著本次行動的最強戰力，瞽婆婆、秋原法師、野本女士等人。
和這些隊友重新確認了一下本次行動計劃，神谷川差不多就該準備入夢了。
他在一張滑輪固定的擔架床上躺下，抬眼可以看到廢棄廠房上空漆黑無光的天穹。
「小貘。」
「噗呼。」
食夢貘順應飼主的召喚現身，直接趴到了神谷的胸口。
這小家伙的重量，比起一個多月前剛上C級那會，明顯瓷實了不少。
壓在胸口上稍稍有點讓神谷喘不上氣。
「噗呼，噗呼。」
小貘抬頭望了望天，用小爪子輕輕拍了拍神谷川，安撫自己的飼主。
只要一小會就好，交給我吧。
等會可能會有點頭暈，但是正常的，深呼吸，噗呼！
食夢貘開始發力，額頭以及四肢上的紅色祥雲紋路閃耀，化作迷離的紅光，將神谷川完全籠罩。
大概半分鐘後，紅光沖天而起，射入天穹，消失不見。
食夢貘也一同消失。
而原本仰面躺著的神谷川則快速失去了意識，看起來就像是熟睡過去那樣平靜……
「小螢只能拜托你了，神谷君……武運昌隆。」
「阿彌陀佛。」
周遭的一眾除靈師安靜下來，噤聲等待。
天色漸暗，整座廢棄紡織廠里明明有不少人守著，但卻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沉寂。
……
頭暈。
迷離的紅色光斑在眼前不斷膨脹又收縮。
神谷川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難以忍受的入睡經歷。
不過，好在這種令人不適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
稍稍回過神，周圍的景象就漸漸變得清晰而固定起來。
「這是好像是，我以前住的廉租公寓？」
等一切都穩定下來，神谷打量四周。
發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以前住的那間小破舊公寓里面。
逼仄，還有些昏暗。
房間的角落雜亂丟著些酒瓶子，正在散發臭味。
「小貘這是順利送我連接進夢男的萬人夢境里來了嗎？」
神谷川下意識抬手，模了模身邊的牆壁。
大致光滑，但又有一些坑窪顆粒的粗糙觸感，通過指尖清晰傳回。
他又伸右手，在左手腕上稍稍用力掐了一把。
痛覺也很清晰。
「這還算是夢嗎？這里的感官體驗未免也太真切了一些。」神谷這樣想道。
上萬個夢男，上萬人的意識連接在一起形成的夢境，果然已經不可以用常理來理解和解釋了。
不過，這也算是好事。
這場萬人大夢里的感觸能真實到這個地步，側面說明它已經不能被當純定義為「一場夢境」。
被視作是存在于虛空中的一處未知所在可能更為合理。
【雲外鏡】拉現實和夢境交疊，大概率真的可行。
「說到雲外鏡……」
那件神性的付喪物，按照計劃是要由食夢貘使用新掌握的[幻夢納物]技能攜帶進來的。
而且，因為【雲外鏡】本身蘊含的靈力很強。
小貘如果攜帶這件道具的話，以它現在的技能水平，其他現實里的東西就帶不進來了。
「小貘還沒過來嗎？」
神谷川嘗試感知了一下自己和式神們的聯系。
萬人夢境里的體驗，果然和里世界不同。
在這里，他感受不到瑪麗、般若他們的契約聯系，僅能隱隱約約感覺到食夢貘還和自己有所聯系。
也就是說，除去食夢貘以外，其他的式神都無法在夢境里面提供助力了。
而後，他又嘗試喚動陽雷和鬼手。
一樣沒有反應。
「夢境不是我的主場。有些可惜，我的能力在這里好像都發揮不出來。」神谷川微微嘆息。
他轉身在凌亂鋪著被褥的沙發上坐下來，身下那種老舊沙發松垮的彈性觸感也很真實。
神谷暫時沒打算離開房間。
想著等小貘過來以後，再一起行動，去找那個「服務器」異化夢男。
在夢境里面，食夢貘才是己方的主力。
「既然我已經進來了，那麼小貘應該很快也能通過我這個‘漏洞通道’抵達這里吧？」
等了大概半分鐘，神谷川忽然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房間的角落。
不少酒瓶正雜亂丟在那里。
神谷注意到，這個角落在剛才某一個瞬間似乎變得比一開始更加陰暗了幾分。
——
酒瓶彼此踫撞，發出清脆又莫名模湖的聲響。
數個玻璃瓶身上，有更加濃重的陰影聚攏。
而後，那些陰影快速向上攀升，聳動著，凝聚成模湖的人形。
似乎是變成了一個男人，穿著一件寬松的T恤，外表有些邋遢。而男人的臉，額頭很高，略微禿頂，眉毛很粗，一張嘴閉著，卻不自然咧開很大。
神谷川認得這張臉，夢男。
同時，他也認得這個穿著打扮。
會穿成這樣的，貌似是原本「神谷川」的賭狗父親。
「進入到萬人夢境里的人，都會有一個夢男。是因為我還沒有‘專屬夢男’，所以這個夢境給我生成了一個嗎？」神谷川這樣想著，默不作聲盯著眼前那個夢男。
「呼——」夢男吐了口帶酒臭味的濁氣，整個人晃晃悠悠的，看著沙發上的神谷，「磨磨蹭蹭賴在家里做什麼？不是讓你去買食材做飯嗎？」
神谷川沒回應他。
夢男︰「我跟你說話呢，兔崽子。」
「這算什麼？角色扮演？所以夢男在扮演原本那個酒鬼賭狗父親，還挺投入。」
神谷川依舊沒有講話，只是在心里這樣想道。
「好啊，叛逆期到了是吧？」可能是神谷川端坐在沙發上不理不睬的態度實在讓夢男窩火，他抽出皮帶，語氣也變得越發惡狠起來。
夢男一步一晃走過來，來到沙發前，一揚手要打。
「嘖。」
沙發上的神谷，這時候才動了起來。
他的身形一晃，如同一只矯健的山貓般躍起，單手抓住了夢男稀疏的頭發，右膝上頂，狠狠撞上了對方的下頜。
砰得一聲，夢男仰面砸在地板上。
下巴都被神谷一下膝擊磕得變形，整張臉看起來更加不自然。
「還行，夢境里雖然用不了技能，但我的活動能力也不差。」
「單個夢男在夢境里的實力好像也就這樣，不太經打的樣子。」
「不過，根據對策室統計的那麼多夢男故事來看，好像確實沒說夢男這怪談在主場夢境里面有什麼特殊能力……這玩意作為怪談麻煩的點在于能拉現實的人入夢。」
根據眼前的情況，神谷川心里的念頭變化，身體的動作卻是片刻不停。
夢境里也仿佛有肌肉記憶。
他抬腳踩在夢男的胸口，並且一把扯過邊上的椅子，舉高了就準備照著夢男稍稍變形的腦袋砸下來。
好久沒有打過這麼純粹的街頭式械斗了。
這萬人夢境有超真實的物理引擎，而且打擊反饋也很不錯。
說實在的，神谷稍微有點興奮。
不過，手里的椅子才揮到一半就 的停住。
「嘶……現在看來，在夢里是能直接粗暴地對夢男造成傷害的。但我要是真把這東西打死了，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比如說會被其他夢男注意到什麼的。要不，還是先把他捆起來吧……」
神谷甩手將椅子扔到一邊，朝著地上的夢男又踹了一腳，然後就打算去撕床單做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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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
「噗呼，噗呼。」
熟悉的聲音傳來，小貘總算到了。
食夢貘嘴里叼著【雲外鏡】，于一片赤色的迷離光芒中現身。
才剛一過來，就看到飼主在打夢男。
「噗呼……」食夢貘縮了縮脖子。
飼主他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這麼的……勇 。
食夢貘甩了甩長鼻子，身上的紅光流淌，包裹住了倒地不斷抽搐的夢男。
下一秒，那夢男連掙扎都來不及做，便崩解開來，變作一地的陰暗碎屑，被紅光包裹著，流淌回了小貘的嘴里。
「噗呼，嗝。」
食夢貘略顯嫌棄地打了個嗝。
總是一個味道，有點吃膩了呢。
小貘吃掉夢男後，神谷川稍稍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現在身處的廉租公寓，空間開始扭曲，從不知何處，似乎有千萬道注視的目光正在投來。
看來神谷川剛剛的顧慮是正確的，處理掉身邊的夢男確實會影響萬人夢境。
不過，食夢貘進了夢里如魚得水。
它既然敢吃，就說明一定還有應對這種情況的辦法。
「噗呼。」
小貘像一條剛爬上岸的落水狗一樣，晃了晃身體。
額頭和四肢的紅光濺射，膨脹，拉伸。
不少片刻，貘在紅光的包裹之下外形變化，變得和剛才的夢男一模一樣。
夢境也是食夢貘的主場，小貘在夢里的能做的事情還是挺多的，比夢男要多。
食夢貘快速變成夢男的樣子，廉租公寓的空間恢復穩定，那種不知何處投來的密集目光注視，也瞬間消散。
「干得不錯，小貘。」
「噗呼~」夢男造型的食夢貘歡快出聲。
「嗯……不過你接下來還是不要講話了，怪怪的。」
食夢貘的表情僵了僵，然後抬手，將【雲外鏡】遞給了自己的飼主。
這個雙面的神性付喪物，正被一片暗澹的紅光包裹，本身的氣息十分收斂。
[幻夢納物]技能來源于枕返妖怪。
是繼承了那只枕返擁有藏匿現實物品進夢里的能力。
這項能力本身就有著「隱匿物品」的屬性。
這倒是方便了神谷川接下來的行動。
……
解決掉夢境贈送的夢男，由小貘鳩佔鵲巢，接下來主從兩個就可以較為自如地探索這個宏大夢境了。
神谷川先是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潮濕逼仄小巷景象，和現實的廉租公寓樓如出一轍。
「出發了小貘，我們去找那個異化的夢男。」
正當他做好準備，打算帶著食夢貘出門。
篤篤篤——
外面不合時宜傳來了敲門聲。
「又有什麼麻煩找來了嗎？」神谷川將掛在脖子上的【雲外鏡】藏在衣服下面，略作思索，快步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昔日廉租公寓的鄰居。
一位體型有些寬胖的中年女性，大沼女士。
她應該也是被困進萬人夢境中的一員。
大沼站在門口，身邊是一個穿鮮艷紅色連衣裙，扎雙馬尾的「女孩」。
但女孩的臉卻是夢男的樣子。
稚女敕的孩童身體，卻長著老成的男人的臉，光禿禿的腦門和雙馬尾配合，格外詭異。
不過大沼女士卻是完全忽略了這種違和異常。
「啊。神谷君，我在隔壁听見你家響聲很大，就來看看，是出什麼事了嗎？」大沼這樣問神谷川。
「沒事，我爸爸喝醉了摔了一跤。」
就算沒有【一千銀針】在手，神谷扯謊也是信手拈來，面不改色。
「那可得小心啊。」大沼不疑有他。
「我們會的。」
「那我回去了。來，禮子，跟神谷哥哥說再見。」
「哥哥，再見。」被大沼女士牽著的「禮子」，揮動小手，嘴里發出的卻是低沉的男人聲音。
「嗯，真乖。」神谷面不改色朝著「禮子」笑笑。
「是吧？平時我和先生總是太忙，都沒空照顧她，但這孩子卻一直這麼乖巧。」大概是听到女兒受人夸獎，大沼女士笑得很開心。
身邊小小的「禮子」，那張詭異的臉也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