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眉頭一皺。
問道︰「田契地契？」
劉季點點頭，冷笑道︰「沒錯，就是田地，三大氏族在楚地扎根數百年，在這數百年間，佔據的田地可謂是數不勝數，而且壽春之前為國都，周圍的田地更是豐饒，楚滅國後，三大氏族的確被遷徙到了咸陽，但田契地契並沒有廢止。」
「這些田地依舊在三大氏族手中。」
「我這幾年其實沒少外出，也認識了一些人，從這些人口中，也是知道了一些壽春的情況。」
說到這。
劉季身上的痞氣一收，倒是顯得莊重不少。
他說道︰「三大氏族被遷徙到咸陽後，田地其實還在手中，但項氏、宋氏、唐氏卻得幸逃月兌，最初，項氏等氏族並沒有打這些田地主意，但後面見到三大氏族似乎沒辦法再回來，便也是起了心思，開始有意搶掠起來。」
「三大氏族封禁在咸陽階段，被其他氏族搶了不少田地。」
「如果沒有哪次咸陽事變，三大氏族就不能逃回，這些田地搶了也就搶了，三大氏族也無可奈何，但就這麼巧，始皇病危，咸陽放松了監管，以至讓三大氏族逃回來了。」
「三大氏族在楚地這麼久，余威尚在，根基尚存，自然要把面子找回來。」
「其他氏族自知理虧，又不敢真的翻臉，所以只能捏著鼻子，把自己吞下去的還了回去，不過三大氏族又豈會善罷甘休，一直緊咬著不放，想從其他氏族身上獲得更多好處，只是其他氏族自然不肯，所以都出去躲避了一段時間。」
「而項氏在外避風頭時，也依舊沒有消停，還參與了襲殺十公子。」
聞言。
蕭何神色微凝。
他深深的看了劉季幾眼，他其實屬實沒想到，劉季竟能打听到這麼多消息。
蕭何道︰
「三大氏族既然這麼強勢，為何還會遭到算計？」
劉季哈哈大笑道︰
「因為三大氏族是外強中干。」
「他們之所以能如此得意，是因為長公子在楚地，但一年多之前長公子被調到了北原，沒有了長公子壓陣，他們之前遠離楚地十幾年，地方官吏早就跟其他貴族眉來眼去了，現在的三大氏族哪里還能壓的住那些新貴和官吏？」
「所以就有了沸沸揚揚的讖語一事。」
「依我看，這次的事就是楚地貴族跟地方官吏聯手在算計三大氏族，想借著秦廷之手，瓜分掉三大氏族所集聚的田地財富，這可是數百年的積累，若是讓項氏等氏族得到這麼龐大的錢糧，恐怕真能讓項氏等志在反秦的貴族鬧出不少事情。」
听到這。
蕭何當即反應過來。
他眉頭微皺。
開口道︰「所以楚地的借刀殺人，秦廷其實看出來了，所以派來十公子跟蒙毅查處此事，就是想讓那些宵小的想法落空？」
劉季撩了撩衣襟。
他感覺跽坐著不舒服，直接一坐到了地上，把坐姿換成了箕踞。
蕭何眼皮一跳。
雖然這個坐姿十分的不雅觀，但劉季就是這個德行，他也早就見怪不怪，不過臉色也微微一黑。
劉季冷聲道︰
「朝廷應該是看出來的。」
「而且很快就做出了應對，蒙毅剛正不阿，楚地的官員，恐會對他心生忌憚，唯恐真被蒙毅查出掉什麼，以至于自己栽到里面，而十公子一直都有傳聞，他在跟長公子爭奪儲君之位，所以听到十公子來楚地，楚地的官吏恐怕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不過」
「這其實也還好。」
「項氏等人既然敢算計，恐是早就做好萬全應對，如果秦廷不動聲色過來，秦廷不耗費些心神，恐是難查到什麼，但十公子妙就妙在這里。」
「他不急！」
「他就在哪里耗著。」
「順手再把秦廷的消息放出來。」
「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蕭何接話道︰
「因為三大氏族知道了。」
「三大氏族雖然早就沒有心氣，但並不是都是傻子，豈會不知是有人在算計他們？他們不會坐以待斃，定會想著魚死網破，而原本自以為算計得逞的官吏和貴族，估計在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會徹底坐不住。」
「他們都做到這個份上，恐怕會直接撕破臉。」
「逼著三大氏族的人去送死！」
劉季搖了搖頭。
說道︰
「不會。」
「三大氏族經營壽春數百年，沒那麼好斬盡殺絕的，而項氏等貴族、官吏也不會去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他們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實力，不是去消耗自己的，要是被其他人摘了果子，豈不是有地都沒處哭？」
「這些人應該會談妥！」
「三大氏族部分人去送死，壽春部分官吏去死，至于其他的則被保全，而其他貴族和官吏則要補償一些錢財給三大氏族，或許還有一些其他的。」
「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大氏族為了家族延續，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咬牙答應。」
「他們沒得選！」
「這部分送死的人，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逃出去的那部分人，這些人身懷著大量田契地契，以及三大氏族數百年的積蓄，而這部分不僅是被楚地貴族、楚地官吏盯上了，同樣也被十公子盯上了。」
「十公子想要的也正是這些。」
蕭何微微額首。
說道︰「所以十公子想讓你代為盯管，讓你盯著三大氏族這部分人的去向，同時記住那些同樣眼紅的貴族、官吏的動向。」
「只是」
「十公子為何會選定你？」
蕭何目光死死的盯著劉季，想從劉季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劉季哈哈一笑，神情十分得瑟。
自得道︰
「那還用說？」
「自是我劉季為人仗義，又廣交豪杰，讓十公子也為之欽佩。」
「當然最重要的其實是，我知道該怎麼做，也知道怎麼才能不引人注意。」
「這就叫知人善用！！」
「哈哈！」
一旁。
呂雉忍不住潑涼水道︰「你會鳥的知人善用，就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是正經人？要是把十公子的吩咐搞砸了，別連累到我。」
聞言。
劉季臉色一黑。
不悅道︰
「我懶得跟你婦人見識。」
「你就等著吧。」
「別看我劉季現在只是個亭長，等這事之後，沒準我就成了那壽春郡守。」
「到時納幾房小妾，你可別不自在。」
呂雉冷哼一聲。
蕭何在一旁尷尬的笑了笑。
呂雉其實就嘴上數落數落，以往劉季那些‘狐朋狗友’過來，她也一直是誠心相待，只是兩口子一個嘴貧，另一個也不肯輕易松口，因而不時就拌嘴吵架。
不過。
劉季說的其實沒錯。
倒也談不上是‘知人善用’，只是劉季知道其他人的德行，知道怎麼去用這些人，讓這些人不至于壞事，因而他雖日常晚起，但亭里卻也很少出差錯。
蕭何沉思片刻。
沉聲道︰
「你認為最終會如何收場？」
劉季搖了搖頭，神色凝重道︰「不知道。」
「現在關鍵就在這田契地契！」
「在誰手中，誰贏。」
「決定權也同樣由贏家決定。」
「若是落到了楚地貴族手中呢？」蕭何道。
劉季道︰「那就十公子輸了。」
「十公子難道就不能奪回來？」蕭何疑惑道。
劉季搖搖頭。
說道︰
「不能！」
「大秦對楚地沒多少控制力，一旦這些東西落到項氏等氏族手中，恐怕會瞬間石沉大海，秦廷抽不出太多人力去查，而且楚地官吏未必會听令秦廷。」
「所以拿不回來。」
「但對楚地貴族而言，卻是一場完勝。」
「沒了三大氏族為掣肘，他們以後想做什麼可就容易多了，而且有田地，有錢糧，經過這次的遇事，也會讓楚地上下同心，而這可比過去一盤散發的楚地厲害多了。」
「那若是十公子贏了呢？」蕭何問道。
劉季笑道︰
「那楚地對大秦就再無威脅。」
「楚地貴族和官吏，費了這麼多心思，卻什麼好處都沒拿到，這對他們的打擊不可謂不重，這種情況下，他們互相間很容易變引起內訌，而且有了三大氏族的前車之鑒，只怕互相都會對對方多出了提防之心，以後楚地更是會如一盤散沙。」
「那項氏等貴族就不能去搶？他們之前不是在魯縣就動過一次手嗎？」呂雉道。
劉季嗤笑一聲。
不屑道︰
「你當項氏的人沒腦子？」
「大秦才征兵二十萬，正整戈待戰，楚地要是敢亂，這二十萬大軍直接就調轉方向，過來平定楚地了，你覺得項梁這些人打得過二十萬秦軍？」
「十公子之舉，妙就妙在這。」
「進退有據，而且就局限在楚地一地。」
蕭何輕嘆一聲。
他到此時才明白過來。
這其實是場沒有硝煙的交鋒！
事關楚地今後走向。
若是十公子勝了，楚地必定內亂自潰。
若是楚地勝了，上下同心，有錢有田，大秦短時又難以征調兵力，只能坐視楚地做大，到時天下的局勢恐又會發生變化。
劉季模模肚子，卻是有點餓了。
起身去了後廚。
一旁。
呂雉看向蕭何，依舊有些不敢置信，問道︰「這封信真來自十公子？」
蕭何肯定的點了點頭。
說道︰
「千真萬確。」
「這紙張只有十公子有。」
「而敢這麼泄露朝廷內幕的，恐也只有十公子敢了。」
「時候不早了。」
「我今日便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