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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八章 踏盡公卿骨!

寬闊敞亮的冀闕靜如幽谷。

秦落衡早已停止了說話,但他的聲音宛若余音繞梁,持續地回蕩在眾人心間,讓人難以恢復心神。

場內士人沉思著。

他們此刻不得不承認,秦落衡說的很對,他們其實就沒思考過治理建設,他們的心思全都在亡秦上。

若沒有秦落衡提出‘文明立治’一說,他們會這麼惴惴不安?以至于會下定決心來咸陽,參與這場盛會?

不會!

因為他們只想過毀滅!

從沒有想過建設,甚至連念頭都未生過。

正如秦落衡所言,大智慧者必有崇高的思想和學術境界,秦落衡的學識或許不足,但其思想境界,已凌于眾人之上。

他有資格坐在台上!

而且比場中任何人都有資格。

眾人冰冷的目光,漸漸變得緩和,看向秦落衡的眼神,也平添了幾分敬意,幾分復雜之色。

秦落衡說的這番話,也博得場外一陣喝彩。

場外。

衣衫襤褸的老者,听到秦落衡的話後,渾濁的雙眸,一下變得澄澈,哪有原先的半點神志不清模樣?彷佛他前面的一切呆滯神色,都是能直接控制的。

老者陰鷲著眼。

眼中的冷意彷佛幻化成刀,直愣愣的刺向了秦落衡。

秦落衡的話,給他造成了極大沖擊。

非是敬。

而是怕!!

他只感覺有股涼氣從背 涌上,冷的他渾身直打顫,在這一刻,他感覺秦落衡的眼界,比始皇還高、還遠、還深,恐怖的讓人心中生寒。

場內。

周青臣臉色有些難看。

秦落衡說了這麼多,但落到他的耳中,其實就只有一句話,便是周青臣不如秦落衡。

「豎子,猖狂!」

周青臣在心中暗罵一聲。

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敢聲張,只是鐵青著臉,看向秦落衡的目光越發不善。

另一邊。

子襄同樣目光陰沉。

秦落衡的言行,讓他心神一顫。

甚至生出了懼意。

這對子襄而言,簡直是匪夷所思,但這的確發生了。

子襄抬起頭,凝重的看了秦落衡一眼,他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落衡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們會發難,所以早早就想好了應付之策。

士子相輕!

秦落衡這麼年輕,學識威望都不足以服眾。

這次能入席的士子,皆為天下名士,心高氣傲,自然不會把秦落衡放在眼中,因而前面一幕必然會發生。

因而有了樂叔的發難。

樂叔為趙人,長平之戰,白起坑殺趙人數十萬,兩地之間的仇恨早已勢如水火,而樂叔並未挑明這些,只是挑唆秦落衡跟其他朝臣與博士僕射的嫌隙。

秦落衡稍微處理不當。

便會得罪與會的朝臣跟周青臣。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

秦落衡並沒有上當,反而借著這個話題,拋出了一個讓士子全都無法辯駁的觀點。

繼而徹底坐穩了位置!

僅是初次交鋒,便已顯出不凡。

眼下再無一人會質疑,秦落衡是不是才不配位。

因為他配。

而且比所有人都配!

子襄收回目光,他已穩住了心神。

盡管秦落衡應付的很得體,但天下反秦之士眾多,他們大多是心志堅毅之輩,又豈會受只言片語就改變想法?

詰難才剛剛開始!

秦落衡目光平靜的掃過冀闕內的名士,他心中很清楚,自己這番話,動搖不了他們的反秦之心。

國仇家恨。

想釋解,哪有那麼容易?

秦落衡道︰

「我知道諸位心中還有很多質疑,眼下除了入選名士身邊,外圍也擺有不少鐵喇叭,其他士子也但說無妨,我雖才識學淺,也願為你們作答一二。」

「心合意同,謀無不成。」

「非只是一句空話,而是在下真心相求。」

「在下不希望大治之議開始後,四周還有其他斑駁嘈雜的聲音,天下名士齊聚咸陽,此等盛況,世間鮮有,若是因其他嘈雜之音,壞了雅興盛景,豈不讓世人笑話?」

「諸位意下如何?」

入席士人互相對視,點頭道︰「自當如此!」

秦落衡微微額首。

澹澹道︰

「既然諸位無意見,便叨擾一些時間了。」

「現在,二三子可發問了。」

四周安靜。

只是這股靜謐很短暫。

僅僅不到幾十息時間,便有人站了起來。

柳安道︰「敢問秦博士,這次的士人擇選為何不加以區分,甚至入席也不加以區分,以至‘寒門不寒,貴門不貴’?」

「自古以來,貴賤分等,親疏有別!」

秦落衡道︰

「‘貴賤分等,親疏有別’,這個說法,我的確有所听聞。」

「若是我沒記錯,這個觀點出自荀子!」

「荀子曰︰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親疏有分,則施行而不悖;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

「荀子提出的明分,分貴賤、親疏、長幼,主要是對社會名分進行確定,然後按其所處地位、身份、輩分的差異,決定相應的待遇和財物分配。「

「這是為防止社會混亂的!」

「誠然。」

「每名士子的家世、出身、地位、名望等等,都有不小差異,貴者可為帝高陽苗裔,寒者可能只是因緣際會,識得一些文字,繼而被當地尊稱為了‘士’!」

「兩者尊卑可謂天差地別。」

「但這次士子盛會可有待遇財物分配?」

柳安搖了搖頭。

說道︰

「這次士子盛會,大秦未曾開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只是選擇為天下士子廣開言路,聚天下賢士、游士、地方學者于咸陽,共議‘文明立治’一說。」

「其中自然不涉及待遇財務分配。」

秦落衡點頭。

說道︰

「正如你所說。」

「這次盛會不涉及待遇財物分配,自然也就不符合荀子‘明分’的要求,而且這次盛會看重的其實只有一點。」

「才具學問!」

「而學問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人因身份地位各方面因素,或許會有貴賤高低之分,但若是因外界的身份地位,就讓學問同樣受到區別對待,這不僅辱沒了學問,更是作賤了士人的身份!」

「而且……」

「大秦從來不看出身。」

「任憑你是貴胃子弟,還是寒門子弟,只要你認可秦人的身份,你便是秦人,自商君變法之後,大秦的土地上,就已經不存在貴族寒門一說了。」

「大秦只有家門閥閱!」

「即門閥!」

「而能在門口篆刻木柱的,爵位須達到左庶長,普天之下,有且只有關中氏族有家門閥閱,至于山東各地的貴族、豪強,根本無一家能達到。」

「你們所謂的‘寒門’、‘貴門’,其實都是你們的一廂情願,根本就不為大秦所認可。」

「你們在場的士子,恐怕無爵位者佔多數。」

「有何以能說出尊卑貴賤?」

「你們承載的尊卑貴賤,那是夏商周三代的遺物,而今天下已經更新,拿著三代盛行的‘尊卑’,來評判大秦現有的‘貴賤’,是否有些過于沉溺虛妄了?」

四周鴉雀無聲。

周圍所有人都被怔住了。

魯仲連、子襄、許猗、何瑊等人臉色出奇的難看。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秦落衡會說出這一番話,直接把他們以往的虛榮,全部給擊碎拆穿了。

而且打的稀碎!

但他們絞盡腦汁,卻找不到辯白之詞。

因為他們極力維護的尊榮,的的確確是來自于三代,他們眼下在大秦,沒有任何爵位,也沒有獲得過任何贊譽,換句話說,在大秦的統治下,他們跟地方黔首並無不同。

或許唯一的不同。

便是因祖上的尊爵,讓他們得以錦衣玉食。

但他們現在所享受的繁華,就如同是無根之萍,隨時都可能被奪走,這也是為何,他們這麼堅定反秦的原因,因為他們在大秦無任何功勞。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們早就習慣了錦衣玉食,也習慣了高高在上,讓他們日後跟那些低賤之人為伍,那比殺了他們還要痛苦,他們自然要阻止這一切發生。

唯一的阻止辦法,便是讓秦亡國。

大秦亡國之後,天下必定陷入四分五裂。

亂世爭雄之下,他們不僅能延續家族顯貴,甚至還能有機會更進一步,到時無論最後是推行三代王政,還是行秦制,至少,受封獲賞的人中有他們。

他們根本不在意天下一統。

他們在意的是,天下一統之後,分配的財富有沒有他們!只是現在,大秦推崇的門閥中並沒有他們。

所以……

他們選擇了反秦!!

張良抬起手,輕輕的撩了一下發須,觸到發梢時,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秦落衡來到冀闕不到一刻鐘,卻是接連說出驚人之語,而且令人振聾發聵。

他一向自詡為智者。

但這一刻。

他竟猜不透秦落衡的想法。

這些話,不少人都清楚,但從沒有人言明過,因為有的東西是不能說出來的,一旦說出來,暴露到世人眼前,很多東西就會變質、變得復雜起來。

而就在這時。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老丈說的話。

有人天生世卿,有人貴為公子,他們這些民間的底層人,似乎永遠都只能是底層人,然而任由六國貴胃猖獗,最後都被秦人踩在了腳下。

因何?

因為軍功授爵。

普通人也能踏盡公卿骨!

也能成就門閥!

張良 的看向了冀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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