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宮。
胡亥腳步輕盈的回到行宮。
他沒有返回正殿,而是直接去了偏殿。
殿內。
趙高早已等候多時。
「臣趙高拜見公子。」見到胡亥,趙高連忙作揖道。
胡亥擺擺手。
笑道︰
「趙卿吩咐的事,我已經照辦了。」
「父皇對我很滿意。」
「臣只是做了臣子分內之事,陛下滿意公子,完全是因為公子的至純至真的孝心。」趙高笑著恭維道。
「這倒也是。」胡亥點了點頭。
隨即。
他朝四周揮揮手,示意兩旁侍衛退下。
胡亥坐到地上。
疑惑道︰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理解。」
「你讓我給父皇送補藥, 是因為父皇身體欠安,需要進補,這我可以理解,但為什麼要我摻和田政?」
「我若沒記錯。」
「這是大兄長提出來的。」
「我這給父皇上疏,豈不是在幫大兄長?」
「而且近幾日朝野之中議田政的不知多少,我寫的那些東西,未必比得過那些朝臣,這呈上去, 豈不是在自慚形穢?」
趙高冷笑一聲。
作揖道︰
「公子卻是想岔了。」
「臣讓公子上疏自然是有原因。」
「田政的確是長公子提出來的, 但長公子已遠離咸陽,現在更是身處楚地,對朝堂之事是鞭長莫及。」
「而田政之事真正發酵是在這兩天。」
「臣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
「現在朝堂之上,朝臣都認為土地兼並問題已迫在眉睫,已到了朝廷不得不解決的地步,而大秦田制不能隨意變更,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想辦法。」
「而使黔首自實田。」
「就是眼下最好的治理辦法。」
「誠然。」
「長公子功勞不小。」
「但田政發酵就這幾天,朝臣的進諫之言也都還很片面,要麼只說了土地兼並的危害,要麼就是只陳述‘使黔首自實田’的好處,並沒有一篇而概。」
「這其實是有原因的。」
「這些朝臣不知當一篇而概嗎?」
「自然不可能。」
「他們這是有意而為。」
「原因就在于這是長公子提出的。」
「陛下久未確立儲君,不少朝臣雖已經暗中站隊,但他們並不敢真的表露出來, 因而在上疏時只能故作含蓄, 只陳述一個方面, 刻意跟長公子保持一定距離。」
「還有一部分朝臣不喜長公子,他們自然不會去擁護長公子提出的政策,這部分朝臣只提土地兼並,只字不會提‘使黔首自實田’有關的政策。」
「但」
「這只是暫時的。」
「等田政發酵到一定時候。」
「這些朝臣一定會早寫好的完備奏疏呈上去。」
「這些朝臣都精著呢,前面只是在給陛下表態度,後面才會給陛下表忠心、表能力,不過,他們這樣做,卻是讓公子佔了便宜。」
「他們不敢直接呈上。」
「公子卻能。」
「而且因為這是長公子提出的,公子主動稱贊長公子的政策,更是體現了兄恭弟謙,加上公子的奏疏是目前少有一篇而概的奏疏,這無疑體現了公子的大局觀和從善如流。」
「這都會讓公子在陛下心中增色。」
「當然臣告訴公子的也並不全面,但公子是什麼身份?現今長公子不在,公子主動為陛下分憂解難,一字一句竟皆肺腑,這份真摯孝心已然完勝其他公子。」
「公子現今的確不如長公子十公子。」
「但公子卻是可以通過日拱一卒的孝心,不斷獲得陛下的好感和親近,讓陛下越發重視公子,等長公子和十公子竟皆犯錯之後, 公子無疑是陛下的最佳人選。」
胡亥興奮的點點頭。
撫掌道︰
「趙卿所言極是。」
「有趙卿相左,我有何慮之?」
「這是臣分內之事, 公子就莫要夸溢了。」趙高姿態放得很低,眼中卻滿是不屑和冷漠。
但胡亥並沒有高興多久。
他想到了一件事。
胡亥道︰
「趙卿你或許有所不知。」
「父皇昨日並沒在宮中歇息,而是離宮出去了,而且還是徹夜未歸。」
「父皇從不耽于逸樂。」
「依我看,父皇是去十哥那了。」
趙高目光一沉。
凝聲道︰
「公子不要太在意這些。」
「陛下外出,其實對公子是有利的。」
「若非陛下外出,那些朝臣的奏疏,恐怕陛下早就看到了,又哪有公子你上疏直言的機會?正是因為陛下外出了,公子才有機會搶先把奏疏呈給陛下,公子並沒任何損失。」
「再則。」
「陛下再親近十公子又如何?」
「十公子在宗室籍上已經被劃去了,只要陛下一日不昭告天下,十公子就終究還是一個‘死人’。」
「死人如何能繼承大統?」
「另外。」
「陛下是住在宮里的。」
「公子見到陛下的次數,是遠多于十公子的,公子日常可以勤勉一點,時不時去關心下陛下,這一日三復的見面,難道不比十公子這十天半月見一次來的更親近?」
胡亥點點頭。
說道︰
「說的沒錯。」
「我見父皇的次數比十兄多多了,我為何要在意這些?何況十兄越受父皇重視,大兄長才是最著急的。」
「我因何要擔心?」
趙高道︰「正是如此。」
胡亥道︰
「理是這個理。」
「但這好像有點不夠。」
「宮中並不是只有我一名公子。」
「其他兄長也在。」
「他們也可以關心父皇,我的關心並不會凸顯什麼,趙卿可還有其他辦法,能讓我跟其他兄長顯得不同?」
趙高低眉深思起來。
不一會。
趙高就想到了。
笑著道︰
「倒還真有。」
「公子可記得臣寫過一篇《爰歷篇》。」
胡亥點頭道︰
「這我自然記得。」
「那不是學室識字教材之一嗎?」
「我還背過。」
說著。
胡亥就真背了起來。
「天地日月,周而復始,寒來暑往,乾坤陰陽,春夏秋冬,雨雪風霜,耕耘生計,爰歷參商」
聞言。
趙高眼眶微紅,長拜及地,神色動容道︰「公子竟能背下臣寫的《爰歷篇》,臣實在感激涕零,臣也何德何能啊。」
胡亥也是神色得意道︰
「這有何難?」
「也就千字文章而已。」
「不過,你提《爰歷篇》干什麼?」
趙高起身道︰
「公子有所不知。」
「臣當年只是一名普通宦官。」
「正是靠著寫得一手好字,被陛下認為臣頗具才具,所以才得以近侍陛下,才有了加官進爵、侍奉公子的機會。」
「陛下偏愛秀麗遒勁的文字。」
「當年陛下意欲規範天下文字,讓滿朝大臣和勘字屬官吏行書寫字,一共擇出三人書寫大秦文字範式。」
「除了臣。」
「剩下的兩人,一人是現今廷尉李斯,另一人則是現今太子傅丞胡母敬。」
「當時李斯著《倉頡篇》,胡母敬著《博學篇》,而臣寫的正是公子前面背誦的《爰歷篇》,三篇文字範式,雖範圍各不相同,但都同樣趣味盎然,因而我們三人都被陛下賞賜了食邑兩百戶。」
「公子若想討陛下歡心。」
「當練一手好字。」
「公子想從諸公子中月兌穎而出,就當在這些細節上下功夫,只有讓陛下滿意了,公子才有機會成為儲君。」
胡亥面露遲疑。
他不太想去練字。
自己寫字什麼樣,自己心里有數。
練字不是一時半會能練出效果的,他更想那些能快速見到成效的方法,他不喜歡在這些事情上花時間。
見狀。
趙高冷聲道︰
「公子這時怎能退縮不前?」
「公子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爭儲,就一定要傾盡全力,不然公子這些年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練字有何難?」
「不過是每日勤加練習罷了。」
「有臣在。」
「公子練手好字,只是時間問題。」
「公子本來每日都要抄寫律令,只要稍作文字規範,抄寫律令就是在進行練字。」
「公子已優勝其他公子。」
「等公子的字跡更上一層樓後,上呈奏疏給陛下,陛下觀之必眼前一亮,對公子大加贊揚,對公子這麼大有裨益的事,公子豈能顧若惘聞?視而不見?」
趙高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胡亥。
胡亥也是有些惱怒。
他實在不想練字,覺得這就是浪費時間、瞎折騰,但他一向沒有主見,見到趙高這麼義正言辭,眼神也迷離起來。
良久。
胡亥嘆了口氣,有氣無力道︰
「那就依你。」
「練!」
趙高眉頭一皺,但見胡亥答應,也是沒有再說。
他起身,去到一旁的大桉,鋪開幾卷空白竹簡,用羊毫筆點了一下墨,提筆書寫起來。
胡亥略作遲疑。
還是去到桉旁,靜靜觀摩起來
另一邊。
嬴政揭開盛湯的青銅罐蓋,看著羊骨湯上的厚重油花,以及上面飄著的零星藥草,他只感覺心中一陣反胃。
他還記得秦落衡的叮囑。
虛不受補。
身體未康復前,當以清澹為主。
眼前這羊骨湯不僅油膩,還散發著陣陣藥香氣。
對尋常人家而言,眼前的羊骨湯一定是珍饈佳肴,但在嬴政眼中,這羊骨湯卻是有害之物,不僅不能滋補身體,反倒還會加重身體的負擔。
嬴政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棄之如履道︰
「來人。」
「把這湯連罐給朕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