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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梨園(上)

晚上去梨園之前,李長晝洗了一個澡,去掉李碧微留在身上香氣——她抹了粉,楊清嵐的感知又高。

真是倒霉透頂,李長晝絲毫不覺得這是艷遇,對他來說,這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是災難。

除了楊清嵐,他不想踫任何女人。

而且之前——就在來的列車上,他還和楊清嵐約好了,連和異性說話都要分工,男人交給他,女人交給她,結果剛過去沒多久,就被女人坐在腿上了。

反思中,車很快到了梨園。

梨園招待員的眼楮早就練尖了,一看汽車的牌號就知道是誰,李長晝的車還沒停下,已經在臉上堆滿笑,走到下車點來迎接。

車一停下,招待員剛想上去開門,被先下車的劉德推開。

十二名保鏢從身後的三輛汽車下來,迅速拱衛在李長晝的汽車左右,目光如狼,手中勃朗寧手槍的保險打開。

排場之大,讓喧囂的梨園入口都安靜了片刻。

「二爺,到了。」劉德恭敬打開車門,又矮身讓開。

李長晝下了車,依舊是西裝翩翩公子打扮,手中的文明杖換成了「蛛蜂•觸角手杖」。

他沒急著進去,站在汽車邊環視一圈。

夜色中,大街上,老款式電燈的燈光里,各式各樣的車子擺滿了。

女人要麼旗袍,要麼西式裙子,紅黃藍白,五光十色,眼花繚亂,完全沒有舊電影里的黑白感。

還有投機的小販,挑著水果擔子、提著燒餅筐,做臨時生意。

黃包車更是流水線似的,送來一名接一名衣衫整潔的客人。

這些黃包車送來客人也不走,就在門口等著,要麼和其他車夫閑聊,要麼在臨時攤子里閑逛,等著做客人的回頭生意。

李長晝收回視線,轉身正要走進梨園。

「馮老板!馮老板!求你了!」

「家里孩子已經餓了好幾天了,我們真的沒錢了!」

「馮老板,我們不要工錢,給吃的就行!一天一頓玉米面或者一塊鍋餅就好!馮老板,您發發善心吧,我們給您磕頭了!」

大街一角,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跪在一輛車前。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穿長衫、黑馬褂、舉止從容的老人下車,漢子們的聲音更高了,烏壓壓跪在那里。

「各位,各位!」老人中氣十足,「不是我馮某不想幫你們,你們沒錢,我馮某人也沒錢啊!三百萬的海貨,到今天都沒進港,我也是拆東牆補西牆,自身難保,怎麼幫你們?」

「馮老板,求您了!求您了!」那群漢子只是一個勁磕頭。

老人說了幾句,回到車上,梨園的保鏢上前,把那群漢子趕開。

李長晝扭頭問劉德︰「怎麼回事?」

「這些人應該是碼頭的工人,」劉德在旁邊也跟著看了個全,「不久前,據說港口遭遇了幾十年不遇的海凍,船一個月沒進來,沒船就沒貨,沒貨這些碼頭工人當然也就沒錢拿,不過這些都是我听說的。」

李長晝又朝那些漢子看了一眼。

年齡或大或小,但都是苦力干出來的健碩身體,看著就有一把子力氣,這時,這群大老爺們卻哭成一堆。

其中一個漢子更是哭得癱倒在地,跟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樣。

周圍人的視若無睹,那些黃包車夫、擺攤小販,只要他們幾天沒拉到客,幾天沒賣出去東西,眼前碼頭搬運工的下場,就是他們的明天。

如果說區別,就是︰這群碼頭工人還有地方哭,他們這些個體戶,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這就命,這就是我們的命!」一名上了年紀的工人長嘆。

這就是我們的命。

確實是他們的命,他們的命早已經清清楚楚寫在歷史上。

李長晝收回視線,拿著觸角手杖走進梨園,心里惆悵。

20世紀初的那些苦日子,他在書里了解過一些,早就有心里準備,現在親眼看到,依舊難掩悲哀,五髒六腑像是被那些哭聲喊聲揪住了。

但他同樣清楚,他為這些人做不了任何事,他們的命早就已經結束了。

走進戲場,就看見戲台,圍著戲台搭了一個三面相連的看台。

看台下,還有一排一排的椅子,連過道都塞滿了。

‘人生第一場演唱會。’李長晝感嘆一句,忘掉剛才的事,轉換心情,被人引著進了包廂。

包廂有軟塌,干果、蛋糕、還有一些小菜,葷素都有,用碟子裝著,另外還有兩瓶酒,葡萄酒、白蘭地各一瓶。

不管外面如何的貧窮與吃不起飯,這里永遠熱鬧和奢華,讓人懷疑,這真的是一個世界?

心情煩悶,閑著容易胡思亂想,李長晝就讓劉德給自己說說戲。

「二爺,今天是孫小雲的班子。」

「孫小雲是誰?」李長晝問。

「二爺您久居國外,不了解國內了!」劉德一笑。

「和二爺您一比,孫小雲不算個什麼,但在京劇里,可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登台唱戲的時候,是出了名的花旦,可以說是名滿天下,一般的軍閥大亨,都給她幾分薄面。」

末了,他又拍了一發馬屁︰「不過要是惹惱了二爺您,一個間諜的罪名下去,劉德我就把她腦袋給您拎過來。」

「我要她腦袋干嘛?」李長晝笑道,「繼續說。」

「好 。」劉德先給他倒了一杯酒,又擺好碗快,「孫小雲不登台後,名聲不但沒弱,反而還更加如日中天,就因為她教出了許多名角,春皇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

李長晝吃了兩口蝦米,帶著一只耳朵听著。

劉德又說︰「這孫家班還有一個特色,二爺您猜是什麼?」

「什麼?」

「班子里都是女伶。」劉德笑著說,「生和淨這些男角也都由女伶扮,春皇就是以須生最出名。」

他忍不住贊嘆道︰「這孫小雲不知哪來的眼光,能相中那麼多有才有貌的女子。」

「是挺有本事。」李長晝點頭。

楊清嵐都在她手底下打雜(這個詞很重要,絕不能替換成‘學唱戲’),怎麼可能沒有本事?

「二爺你不知道,很多老爺大亨,都以娶她的女伶為樂呢。」

「我今天也娶一個。」李長晝笑道。

「憑二爺您的相貌和身份,打包!」劉德豎起一個大拇指,「全給拉大帥府去!」

一主一僕哈哈大笑。

「好開心啊。」

聲音一響,劉德嚇了一跳,怒氣和戒備同時涌上來。

怒是因為外邊十二個手下竟然擅自放人進來,戒備是擔心有人刺殺。

但看到來人,他臉上立馬露出曖昧的笑容,一言不發地退出去。

「坐。」李長晝指了指‘放滿零食和酒的小桌子對面’的軟塌。

鐘瑩如放下披在手腕間的紗巾,澹澹地問︰「什麼事讓二叔笑得這麼開心?」

「沒什麼,劉德開了一句玩笑。」李長晝給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心里想著怎麼應付掉她。

是炮拳呢(認真一拳),還是混元霹靂掌呢(于無聲處听驚雷),又或者大力牛魔拳。

這時間,鐘瑩如一直打量他。

「嫂嫂看什麼?」李長晝問。

鐘瑩如抿嘴︰「沒什麼。」

她看出李長晝洗了澡了。

喝一口葡萄酒,她身體熱起來,雙腿互相輕輕蹭了一下。

但現在還不行,戲還沒開始,說不定會有人來。

要等春皇登場,所有人專注看戲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

李長晝也是同樣的想法,等所有人專注看戲,一掌把她打暈,然後等刺客上門,收拾掉刺客後,去找他的楊小姐。

這麼一想,他有點坐不住了,整整兩天沒見楊小姐!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整整六年沒見,再拖下去他要生病了。

看他急不可耐的樣子,鐘瑩如嘴唇抿得更緊了。

她躺在軟椅上,杏黃色旗袍格外修身,胸脯的曲線,縴細的腰肢,修長的腿,如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擺在那兒。

臀部壓在軟椅里,那曼妙的曲線,也滿是少婦風情。

怪不得李長晝會和嫂子玩到一塊,李長晝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了,如果沒有楊清嵐,他也會有一點心動,但李碧微是什麼情況?

哪怕沒有李淺夏,他也不會和自己的妹妹做這種事。

是因為李長晝常年留學國外,和李碧微長大後才見面,所以男女之情勝過兄妹之情?

正想著,忽然掌聲雷動,歡呼聲差點把整個梨園掀了。

樂器聲一響,戲台上鏗鏘鏗鏘地走出來一群人,架勢一擺,嗓子一揚,或輕或重的戲腔,沒有麥克風都清楚地傳到所有人耳朵里。

李長晝看了一會兒,放棄了,如果知道唱的是什麼,或許還有點意思,關鍵他連詞都听不懂。

但他還是裝作認真听,要不然難道對嫂嫂動手動腳?

這時,劉德走進來,在他身邊矮身,低聲說︰「二爺,有人找你。」

來得比預想早很多。

「讓他進來。」李長晝目光依然看著戲台。

劉德走後,鐘瑩如蹙起眉︰「你還約了別人?」

「嫂嫂不要急,我今天也要登台唱戲。」李長晝笑道。

劉德引著一人進來,穿著長衫的瘦高中年人,戴一頂西式帽子。

「你們先出去。」瘦高中年人對劉德和鐘瑩如說。

劉德眉頭一揚,就要發火。

「劉德,你先出去。」李長晝開口。

劉德遲疑一下,領命道︰「爺,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去吧。」

劉德退出去後,李長晝又說︰「這是我嫂嫂,我沒事可瞞她,有事直接說吧。」

他想借這些事,讓鐘瑩如主動疏遠他,鐘瑩如目光盈盈地看了他一眼。

瘦高中年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端正的臉。

「李長晝,」他說,「我們不是找你麻煩,是來給你送好處。」

「什麼好處?」李長晝用快子吃著菜。

「做大帥。」

鐘瑩如眼皮一跳,從李長晝的臉上移開視線,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人。

站在她的立場,自然是希望李長晝繼承李氏軍閥,她丈夫現在知道她出軌的事,之所以隱忍不發,一是不想丟臉,二是顧忌李大帥。

一旦讓李必昌成了大帥,她和李長晝一個都別想好過。

李長晝拿起玻璃瓶,給自己倒了一些葡萄酒,抿了一小口,後仰靠在椅子上。

「誰讓你來的?宋氏?趙氏?還是外國人?」他問。

「你沒有選擇,」高瘦中年人語氣悠然,高高在上,「不想做大帥,就是死。」

李長晝盯著他,兩秒之後,他放下酒杯,露出笑容。

「我為人處世有個準則——請人幫忙不應該強人所難,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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