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東山說的事,商三兒拿不定主意,老娘叫他聚人議事,但這關頭,聚起來各說各有理,想也難爭出高低,還是免了,只自家各處溜達,尋人問話。
西正街趙家飯館,胖嬸兒說︰「邪魔給的餌,哪里好咬?嫌過安逸了?」
商三兒問她︰「要再過些年,你家趙虎兒能做個城主,你還這般說?」
「有那命?」
旋即瞪大眼︰「哎喲!那可得多想想!」
潑皮撇嘴,轉身行出門,她竟又追在後︰「你說得可真?可莫忘了趙老頭,就虧待我家虎兒!」
成衣店走出陳婆婆,一臉不屑︰「沒見識的,見著肉骨頭,都忘了幾斤幾兩?」
「你家斤兩足,可惜盡是丫頭!但凡有那命,生個帶把的,也不惦記城主位?」
張果果又與她掙起嘴,商三兒不管,想想,走去城門旁車馬行。
里間三位將死老叟,修為不高,但帶人從佛國逃進千丘荒地,再主持四門村多年,都算有見識。
商城主提起話頭,方老頭道︰「于人仙而言,要想走得遠,離不開財貨,但若就被富貴迷了眼,也難走更遠!」
各方勢力背後的老祖,確實少有成大地仙的,方老頭的話有些道理,只是何去何從,沒個準話。
隨即,夏老頭道︰「天下事沒個定,禍福相依,城主要怎拿主意,原無須問我幾個老朽,自權衡輕重即可!」
告辭出來,走進香燭店,見那童氏,白發、皺紋未退完,要恢復青春還需時日,但已換上艷麗些的羅裙。
已一門心思做弟媳婦,與阿丑同進退,他這大伯便無須問話。
隔壁甄藥神,見識還不如自己,懶得問。
其余西正街門鋪,商家的、王家的、韓家的,都不進。
到十字口,與窈娘打聲招呼,就拐進奇珍閣。
唐諾出櫃行禮︰「城主,家里旋風絞已做好,不日就送來!」
這般長時間,也該做好了,後續還有些磨骨等制樂器呢,商三兒點頭,問︰「昨日邪魔激我,你這經營人家,覺得如何?」
唐諾想想,答他︰「以小的見識,原不堪城主下問,只仿鄙號行商,勢不如意時,不聚一處,分之力更弱!邪魔不安好心,城主遣人治各城,恐更易受算計!」
商三兒搖頭︰「那倒不必頭疼,天仙既未曾來阻,曉得邪魔蹤跡,自有他們擋,一郡之地,與咱城內有啥兩樣?咱們只做本份事,天仙擋不住,拿來說嘴就是!」
唐諾暗咋舌,又苦笑︰「那小的再無二話!」
商三兒別過他,出門上東正街。
百里大胖舍不得青牛觀道統,想救呂家,心思也是明的,酒樓不用去,改溜達進茶葉店隔壁的字畫店。
馬吉到客即府廝混,剩小兒子看店,商三兒不嫌他修為低,也問一番。
馬吉小兒子答︰「似我這般低階,要想修為增進快,還是財貨豐足最佳,也好早些給城主使喚,可惜早年貪玩,我爹又不爭氣,把家底兒全敗光,如今時時覺窘迫,悔之不及!」
商潑皮失笑︰「成!回頭與你爹說去!」
馬吉小兒子也笑︰「城主不是嘴碎的,今日不恥下問,我才吐露幾句,真害我被錘,往後再不與你說實話!」
商三兒笑著出來,想想,不再往東走,改回北通街,進衙兵府。
此地來得極少,此時里間沒人,但走走看看,雷雨、田余這些位勤快人,已打理得井井有條。
里外看一遍,全都干淨,春日里,里外綠意盎然,商三兒才叫︰「城隍爺,除留一個看西門,其余衙兵都叫回來!」
衙兵多半在客即府幫忙,商三兒不想去,才招人回來。
雷雨、田余、屠家兄弟這些位,走街串巷,與低階人仙打交道最多,待齊聚衙兵府,城主問計,七嘴八舌說的,與馬吉小兒子所言之意差不多。
綠柳城人仙看重九階,低階都想多個指望。
要想似呂家那般,多得高階人仙用,也唯佔的城多,才會快。
與他們相處,商三兒自在好些,但午飯前,十字口石牛上金鈴響起,城隍通報,又有地仙來訪。
迎賓歸王乾管,商三兒只到茶葉店,叫王姨娘沏茶等著。
白山派地仙飲過地仙醉,回去後一番猛夸,又恨綠柳只賣三斤,出價再高也買不到多的,甚為惋惜,這次來的,就是他家鄰居,听傳話後忍不住心癢的青龍府地仙。
求酒三斤外,這位地仙還多預定一桌濟水鯉,下個月邀人來吃。
要緊關頭,倒做成買賣。
買到酒,這位青龍府地仙也求在綠柳借地兒醉,一樣收功德葉保他平安。
這事打了岔,待應付完,請自去禮賓司安歇,商三兒隨口問王乾︰「昨日呂東山的話,還有邪魔之意,老王你怎看?」
潑皮城主以前還叫「王前輩」、「王先生」,最近屠老二、曹四等,因王乾中年人容貌,賭錢時性子也好,放開了耍,全改稱「老王」,潑皮便也隨著。
啞巴和尚與四門村民賭銅錢,心境大有改善,王乾與賭友們打得火熱,受益反不大,只稍磨些性子而已,把喝干的茶杯遞回給王姨娘,隨口答︰「我治府、治家都有缺失,如今想來,誤人不淺,已沒那心氣,只後人好些不死心,身為老祖,又不好不為他們請言兩句!」
如今綠柳城內,商氏族人不多,再得城主關照,分蜜餞店賣果脯的利,私囊已漸豐足,尚還好,老王家經營履鞋店、布店、糧油店,卻都是一張功德葉瞧不見的地兒,以前過慣富貴日子,這由奢入儉,為呂東山的話心動全不奇怪。
商三兒點頭中,王乾站起身︰「但任怎想,讓邪魔出聲來激,總非好事,城主自家拿主意罷,當心受惑中計!靈芝莫倒水啦,龍山茶再好,連沖七泡,也沒味兒了,走咧!」
王姨娘忙行禮︰「恭送老祖!」
商三兒叫︰「莫急,櫃上取五兩茶,給老王帶回家去!」
地龍山兩位山神那,得子棗還差些功夫,龍山茶新株倒已成活十余株,雖然茶樹齡小,產茶還有限,但商家這,分得也比往年多些,今日才做得起這人情。
茶是真好,王乾這講究物奢的甚愛,听說額外送,滿意點頭︰「王家最標致的丫頭,總算沒白伺候城主!」
被老祖夸標致,王姨娘也微羞澀,不拿小秤,只取竹筒裝茶葉,填滿遞過去,王乾隨手掂量,已快有半斤,不是城主說的五兩,果然佔人的有便宜,揣進懷里,丟下句︰「走啦!」
王乾離開,商三兒叫王姨娘︰「你自回府用飯,莫等爺!」
姬遠不在綠柳下葬,客即府就只是停棺,不治席,城里幫忙的各回家用飯,羅氏與三個護衛侍女,則由城主府做好吃食送過去。
王姨娘小聲應了,把貴重的龍山茶收回櫃里,上了鎖,才出門。
莫說要陪七皇子妃,平日正午時,老夫人、夫人、大丫頭眉兒也鮮少來茶坊,老爺不陪走,她只能一個人回府。
曉得為那事,身份礙著了,今日為他們沏茶,都沒瞟自己幾眼,人走完,也沒再摟摟模模。
王姨娘走回府,商三兒才自家游蕩著,進客即府。
羅氏還帶著怨氣,他到場,免不得遭冷語冷眼,終是無趣,應付一會,改進殷蛟家小院。
里間正用午飯,潑皮不客氣︰「殷大哥,添副碗筷,你家混頓吃食!」
漁貨鋪那邊已建得差不離,倒不是要擇黃道吉日搬遷,而是已請耳報神傳信回濟水,等殷蛟他爹送漁貨來,比濟水鯉略遜些的靈物水產撐起門面,他爹也在,方好熱鬧。
打進了綠柳,與潑皮城主只賭錢時在一起耍,平日少有親近,見他登門,殷蛟也歡喜,他媳婦親自取杯箸來,倒酒。
有客上門,妾室們只能回避,改到偏室去吃。
殷蛟媳婦懷的孩兒,比向氏晚一個來月,肚皮也已高挺。
入坐,飲下杯瓊花露,商三兒問︰「殷大爺得著信,幾時會啟程?」
殷蛟帶些疑惑︰「過完年才回去的,怎也要一兩月才會動身,城主有事?」
濟水離得遠,河神不能真棄之不管,兩三月來綠柳一回,已要算勤了。
商三兒嘆口氣︰「要來得及,兩位山神哥哥與殷大爺那,都想討問個主意!」
南晉已佔下三伏,定在向龍鱗進軍,呂氏已沒幾天日子,哪等得一兩個月後問計?
殷蛟舉杯,邀他共飲盡,再咧嘴笑︰「承城主叫聲大哥,要不嫌喋聒,我絮叨幾句?」
這位,潑皮只記救回來後,十字口一腳踩碎花狗兒命物,幫自己出氣消因果,此後只因是河神公子,禮敬有加,親近卻不多,听他這般說,放下酒杯抱拳︰「請哥哥賜教!」
殷蛟想一下,方道︰「世間修者,道心是以逍遙為最上乘,但修行路上,務必精益求精、百折不回,志氣也不能缺分毫!邪魔傳話激你入局,外間定設下羅網,但伏擊你的恨,算計你師父的仇,趙同枉死的怨,豈能輕棄?」
若非實在惹不起,市井潑皮更講究睚眥必報,仇不隔夜,遭邪魔算計,商三兒本就有氣!
「不入他羅網,哪曉他跟腳?」
殷蛟又道︰「這地界,天仙親傳、旁支不少,但得大羅時時盯著,剎那便能來救的,我唯只听聞城主一家!已佔著天大便宜,還不敢與邪魔斗,弱的不只一人志氣!不設法尋出邪魔,打殺了事,只躲城里,就能得清淨?」
九天外受業風的師父,敢下界的青牛,心魔侵擾已毀半數金身的挖耳羅漢,還有那互不待見的寶印,等自己拿紅子炸出賭注的天官,應都望自己迎難而上,只是誰也不曾說透!
天仙坑人,須被坑的心甘情願,不會勉強!
便他自己,若不是早已心動,今日何必再尋那麼多人問?
寶印說︰「你若有志氣……」
當著大羅的面,潑皮是不屑一顧,但人生在世,誰沒股心氣?
老子修行是求逍遙,可那些個邪魔,擋著逍遙的路啦!
不鏟平了,家里老娘、媳婦、孩兒、姬妾美婢,幾時得享清淨?
無外乎怕拖著別人一起送死,再求個穩、求個不虧心!
商三兒發呆中,殷蛟不打擾,還給媳婦使個眼神,讓她別出聲打擾。
呆滯一會,伸手出去,踫到桌上空酒杯,驚醒回來,又抱拳︰「謝哥哥教我!」
殷蛟提起壺,為他斟滿酒,再輕搖頭︰「我于王道霸業無半點心,但以前未吃過虧的公子哥兒,無緣無故被賊捉去,遭諸般折磨,以為必死無疑,再見不著家人,不想得大羅施救,逃出性命,還打殺仇人,借得子棗留後,已足稱快!只須一輩子躲你家,往後賣魚渡日,又有不甘,恨還有,心不甘,豈還不惦記?勸你出頭,也是為自己報仇!」
惹商潑皮發笑,豎起拇指︰「哥哥實誠人!」
陪殷蛟飲上幾杯,出院,見商大娘帶些婦人陪羅氏,董老頭等不在里間,又掉頭出去。
這回,進公學尋人。
董老頭高舉酒壺,袒胸坐梅樹旁石板地上,壺嘴不時放歪,漏酒下來,他便仰空張嘴,啜酒下肚。
待潑皮走近,他放下酒壺,不屑道︰「不是怕壞你心境,把老頭子支遠些,又來作甚?」
商三兒撓下頭,找話問︰「紅袖呢?」
「有話就說,要扯沒用的,滾去尋那七皇子妃!」
「哎喲!咱這沒用的廢地仙,遇著天大事,不得多想仔細?記仇的老東西,小肚雞腸,怕與針婆婆有得比!」
董老頭瞥來一眼,輕哼︰「一天功夫,就想明白了?」
「螞蚱馱大磚,招架不住的事,想明白個屁!」
嚷嚷一句,走過去與他並肩坐地,再套話︰「老頭兒咋想的,說來听听!真承下東山郡,咱咋管事?」
當晚,自家的耳報神也從龍崖城趕回了,比呂東山只晚著一日。
放開奉羹,整衣從書房出來,听明是石瞽叟救下呂無傷,商三兒張口結舌好一會,罵出句︰「那群狗肏的,好心不得好報,死活都要把三爺拖下水!」
「三爺便得著勢,與你們還有屁相干!哪涼快哪歇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