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雷東川就去找了董玉秀。
雷東川道︰「姨,這邊檔案室的資料年份太久,需要整理,要過一會才能看,我先帶你去吃飯,咱們等等。」
董玉秀不疑有他,跟他一起去吃了早飯,坐在那等候的時候,因為沒有看到白子慕又問道︰「子慕呢?」
雷東川道︰「哦,子慕去幫忙了,他在學校里跟教授做過檔案整理,有他在會快一些。」
董玉秀點點頭,坐在那等著。
雷東川給她找了一本書,陪她坐了一上午,一起看書,偶爾低聲聊天。
等到中午的時候,有人過來跟雷東川說了幾句話,當地人說方言口音很重,又說得快,外地來的人很難听懂說的什麼。
董玉秀抬頭看向他們,安靜等待。
雷東川听完之後,微微擰眉過了一會才松開,對董玉秀道︰「姨,這邊負責人說資料有缺失,他們之前轉移過一次地方,要從別處調資料過來,可能還要再多等一段時間……」
董玉秀問︰「要等多久?」
「怎麼也得幾天吧,這邊路不好走,咱們一路過來就花了好長時間。」雷東川道,「要不咱們在這邊多住幾天,再等等?」
「好。」
董玉秀很好說話,雷東川提議下午外出去城里看看的時候,董玉秀也應了。
只是在拿了外套準備上車的時候,董玉秀問他︰「子慕不一起去嗎?」
雷東川拿了車鑰匙,道︰「哦,他留下來幫忙。」
董玉秀︰「不是說資料不齊?既然找不到,子慕留下來整理什麼呢?」
雷東川有些心虛,移開視線道︰「就,幫忙什麼的,您不知道檔案室多缺人,瞧見子慕會整理,緊趕著就給留下幫忙了。」他扶著董玉秀上車,找了借口道︰「正好咱們今天出去逛逛,您幫我參謀一下,買點禮品,這兩天我正好用。」
董玉秀︰「你在這里給誰送禮呀?」
雷東川笑道︰「還能有誰,給郎卡唄,姨,您不知道,郎卡手里有個寶貝,我和子慕眼饞有一陣了,這回入藏耽擱這麼久也是因為想把他手里那件東西買下來。老話不是說,先禮後兵嘛,我就想著先給他送點什麼,打好關系。」
「他手里有什麼?」
「一尊金佛,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您上車,咱們邊走邊聊。」
……
雷東川的車開剛開走,白子慕就從房間出來了,他眼楮有些浮腫,像是一夜未睡好。
白子慕去找了這里的負責人,跟著對方去看了遺物和石碑。
他一路跟著車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一些汽車遺骸,但那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從來沒想到會這麼近距離看見。他心里做足了準備,但存放在玻璃罩內的遺物只是幾件舊衣服,還有兩頂帽子,其中一個軟皮本被江水浸泡過,上面的鋼筆字跡已經散去,只留下一點淡淡的藍色墨痕……
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慘烈,或許這些遺物已經經過處理,仔細辨別,隱約能看到衣物上深色的痕跡,似是血痕。
白子慕認真看了,在里面又找到了白長淮的工作證。
上面的照片只有一半尚還完好,勉強認得出人。
白子慕盯著看了一陣,在負責人輕聲詢問了兩遍之後,才像是如夢初醒,啞聲認領了這份工作證。
他拿在手里仔細看了之後,小心收好。
這是他此行唯一的收獲,也是他給媽媽的交代。
負責人道︰「這證件修復過一次,剛找到的時候泡了水,也是辨認了好久才認出人名。你也知道,在這里能找回來已經是萬幸,現在還有好多是失蹤,唉,盼著哪一天鐵路、公路都能通到這里,也算我們的犧牲沒有白白付出呀。」
這里駐守的人員換過數任,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把這些物品照顧的很好。
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玻璃罩內存放的幾樣東西,還有染血的照片。
有些被找回存放于此,有些則永遠埋于山河。
高山巍峨,英雄難歸。
白子慕祭拜之後,駐足良久,一直到天色漸晚才離去。
雷東川帶董玉秀回來的也晚,走了一天,董玉秀也有些累了,回來簡單吃過飯,跟白子慕聊了幾句就去睡了。
雷東川招手讓白子慕過來,抬手去模他的臉。
白子慕向後微微躲了一下,雷東川道︰「別動,我看看。」他手指踫過眼角,低聲道︰「有點腫。」
白子慕小聲道︰「沒有,昨天沒睡好,有點水腫。」說完之後有點不放心,又問,「很明顯嗎?我媽看到了?」
雷東川搖頭︰「沒有,我今天帶著董姨光了一下午,她累了,我剛才在一邊瞧著了,餐廳燈暗,你又一直躲在暗處,肯定沒看到。」
白子慕這才松了口氣。
桌上有今天出去買的水果,叫不出名字,表皮看著是青黃色。
雷東川給他拿了一個,道︰「這是酸梨,特意挑了熟一點的,你嘗嘗,董姨說你喜歡吃酸甜口,這個你應該喜歡。」
白子慕拿了一個,咬著慢慢吃。
他其實嘗不太出味道,剛才吃飯的時候也只是機械性進食,吃了幾口東西。
雷東川耐心喂他吃了一個酸梨,又哄著喝了一點粥,這才放他走。
他們兩個人住一個房間,白子慕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雷東川知道他在想什麼,翻身抱住他,用手腳代為固定之後,在他耳邊道︰「我明天還帶董姨出去,今天跟她說了,檔案室資料不齊,要等幾天才能從別處送到……過兩天再跟她說,你也緩緩,不急在一時。」
白子慕安靜下來,他握著雷東川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
雷東川的吻也在同一時間落在他耳邊,像是安撫,又像是庇護。
*
隔天。
雷東川不好再找上街的理由,但也不敢把董玉秀留在這里,他擔心白子慕不在狀態,很容易被察覺,就找了理由讓董玉秀陪他去拜訪郎卡。
雷東川昨天說了金佛的事,雖然只模糊說了一下大概情況,還是讓董玉秀忍不住有些擔心。
她不知道白子慕來的路上遇到了車禍,還發生了這樣驚心動魄的事,臉色都有些發白。
雷東川連忙安撫道︰「姨,您別擔心,小碗兒福氣大,沒事,就是扭傷了腳,我帶他去醫院檢查過了,沒傷著骨頭,就是一點皮外傷。」
雷東川岔開話題,道︰「姨,您說咱們今天帶的禮物夠嗎?我听說郎卡在城西也有鋪子,別再買了他家的貨,那可就熱鬧了。」他看了一眼董玉秀,「還有金佛那麼重要的事,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主,姨,等會您多幫我說兩句,這金佛賀爺爺盼了多少年了,要是能帶回去,他老人家肯定高興。」
董玉秀道︰「你們年輕人做事干脆,只要一會不嫌我煩就好。」
雷東川︰「怎麼會,董姨您能幫忙,我求之不得呢!」
城西。
雷東川提了禮物去拜訪,卻撲了一個空,郎卡的手下告訴他,說他們老大外出訪友,要明天才回來。
雷東川留下禮盒,心里慶幸。
一半是因為抬頭看到郎卡的鋪子里賣的貨物,四周陳列著貴重香料、藥材,他這次買的是金器,不會重樣,面子上過得去;另一半是慶幸郎卡不在,來飲馬城的一路上,他可是瞧見郎卡對董姨笑了好幾次,雷東川疑心老男人心懷不軌,若非實在找不到外出的理由,他才不想帶董姨過來。
放下禮盒之後,董玉秀忽然開口道︰「東川,我記得車上還放了一想酸梨,也留下吧。」
雷東川疑惑,但還是听話的留下了水果。
郎卡的手下看到他搬了一箱酸梨過來,倒是挺驚訝,嘀嘀咕咕在說什麼。
雷東川問︰「怎麼了,看不上?」
對方搖頭,站出一個漢話說的略微好一點的漢子出來,比劃著對他道︰「我們老大喜歡吃這個,尤其是現在的酸梨,酸……」連著說了好幾個「酸」,對方詞匯量匱乏,干脆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手勢通用,雷東川看懂了,問道︰「你們老大喜歡吃酸?」
對方立刻點頭︰「對!」
雷東川笑道︰「巧了,我弟也喜歡吃,這還是昨兒特意去買的。」
*
城西,一家藏在街區小樓里的金器鋪。
幾個身穿藏袍的漢子守在外面,而郎卡則提了一個黑色的小皮箱,去樓上拜訪故友。
這位老朋友的店鋪很小,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工具一應俱全,還有一些是內地少見的打造金器的獨特工具。
郎卡把黑皮箱放下,打開給他看,一旁站著的年近半百的老頭捏著胡須,帶了幾分疑惑道︰「什麼東西需要你親自跑一趟,如果是金器修補,你讓人送來給,我這幾天修好就是了——」
他話說到一半,郎卡的箱子打開,聲音忽然頓住,像是一瞬間忘記了呼吸,只顧著瞪眼了眼楮盯著皮箱里的東西痴痴地看。
黑色皮箱里用白色皮毛做了鋪墊隔層,還有特定凹槽,盡可能保護里面的物品,打開皮箱之後即可一覽全貌。
那是一尊大日如來金佛。
金器店老舊,房間里燈也不是很亮,但也正因為如此,金佛被取出來的時候,恍若從黑暗中浮現,周圍金色光芒瑩瑩浮動,不知是用了何種工藝,竟然在法相莊嚴的佛身一周自成光暈。
大日如來肅穆沉靜,微閉雙目,手結法界定印,參透生死、榮辱、財富,一切。
如來端坐,辨一切。
流光照十方。
老金匠見了之後,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緊跟著虔誠拜了拜,他們當地本就信奉佛教,尤其看到這尊金佛更是滿心虔誠。
郎卡道︰「這尊金佛有些特別,它底部殘缺了一部分,需要修補。」他說著把金佛遞過去,老金匠還未起身,雙手在衣服上擦拭幾遍之後,才小心翼翼接過來,剛才只顧著看金佛法相,並沒有注意到它的底部佛座,仔細看過之後才有些心痛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有這麼蠢的人,竟然舍得把這尊金佛鋸成兩截!」
老金匠心痛得厲害,雙手捧著念誦了幾句。
郎卡等他念誦完,情緒略平緩下來之後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弄的,我拿到的時候就是這樣,或許底座太沉不容易運輸,分成了兩份吧。」
老金匠︰「那底座呢?」
郎卡搖頭︰「不在我這里。」
老金匠愣了下,低頭看看捧著的金佛,又抬頭問他︰「你不是讓我拼接修補,是讓我重新打造一份底座?」
郎卡點頭︰「對,我認識一個小朋友,他和金佛有些淵源,我想修補好送給他。」既然是送出的東西,自然不能太過寒酸,給對方一份壞了的。
老金匠連連搖頭,當即拒絕︰「不行,不行,我修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