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在石碑下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石碑上名字不多,上面並沒有他要找的人——白長淮是失蹤,即便找尋這麼多年無果,董玉秀也認定他是失蹤,不肯承認他離開人世。
好像只要她一直找下去,對方就還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白子慕也是到了現在,才明白白老爺子為何不把那些照片拿出來。他和媽媽是一樣的人,如果是自己深愛的人遇到這樣的事,他可能也會選擇一個「理由」,只有對方還活著,他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動力。
在陵園停留一段時間,白子慕返回車上。
跟隨他一起過來的男人開車走了一段時間,白子慕忽然問道︰「當年的武警部隊,現在還在嗎?」
男人道︰「還在,不過已經換了一個區域,當初這一帶是鐵路和公路的交匯處,所以兩邊離著近,現在應該已經去了更偏北一些的地方,公路修起來要比鐵路快一些。」
白子慕問他︰「能帶我去看看嗎?」
男人略猶豫一下,點頭道︰「可以,不過要先去補給一下,那一段路有些荒涼,周圍也沒什麼人煙,晚上開夜車趕過去第二天中午能到。」
對方對西番一帶熟悉,白子慕第一次過來,都听從他的安排。
吉普車在一處聚集地做了簡單補給,因為這里晚上八點多天才黑下來,他們二人吃過飯之後,司機讓白子慕去看著車輛,自己則睡了一覺,養精蓄銳。
等到天色將黑的時候,司機就開車帶白子慕上路。
車輛在一片黑暗中行駛,車燈只照得到前方的路,車子顛簸的時候,有一瞬間感覺乘坐的像是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周圍是一片暗色大海,無邊無際。
白子慕身上裹著一件厚大衣,這里夜晚氣溫要低一些,他有些不解︰「叔,為什麼不留在那邊旅店,明天一早再上路?」
男人道︰「你剛來不懂這里的情況,晚上旅店里也不安全,我們剛來的時候,都是幾個人輪流守夜睡在車上,這幾年習慣一些了,開夜車反而安全點。」
白子慕點點頭,又問︰「我給你添麻煩了對嗎?」
男人笑了一聲,道︰「不算,你這點不叫麻煩,明天中午就能找到地方,問清楚了,你也了卻一樁心事。」他一路陪著白子慕找過來,看著他年紀跟自己子佷輩相仿,倒是有些感觸,「小……小雷啊,你從這里回去之後,也不要再想了,你家里還有別的親人,以後自己成家,慢慢身邊人多了,就好了。」
白子慕听他喊自己,唇角很淺地揚起來一點,被大衣裹著呼出一口氣,緩緩點頭「嗯」了一聲。
「你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長得又一表人才,肯定好找對象,要是找不到,我們單位還有不少小姑娘,叔給你介紹!」
「不用了,我有對象了。」
這次輪到男人驚訝了,他看了白子慕一眼有些意外道︰「現在就談對象了?我還以為你們搞學術的都要等到三十歲才開始準備成家呢。」
「我家里情況不一樣,」白子慕坐在那閑聊,半真半假道︰「我家里有個大哥,快三十了不結婚,雷……我媽媽就一直很擔心,催我們也緊。」
「你還有哥哥哪?」
「有啊,我和我哥關系特別好。」
白子慕也不知道是想起什麼,自己坐在那笑了,倒是比白天站在石碑前的時候看著精神好一些。166小說
吉普車開了一路,司機精力很好,也是老手,一路上都很安全。
白子慕一直幫他看路,只在凌晨的時候眯著睡了一會。
天色將明,前方隱隱約約能看到起伏的雪山,還有不遠處的一處小屋。
男人眼楮亮了下,道︰「是哨所,剛好我們可以過去休息一下,借地方生火吃點東西。」
那是一個很小的戍邊哨所,只是兩間高矮不同的石頭房子搭建在那里,之所以會被認出,是因為它房頂懸掛了旗幟,隱隱約約飄在上空。
因為逆光的原因,吉普車開到房子跟前,司機才看清掛著的旗幟並非紅旗,一時間又猛地踩了一腳油門,轉頭開上了公路!
白子慕︰「叔,怎麼了?」
「坐穩了,可能踫上硬茬了!」司機咬了咬牙,腮幫子上的肌肉鼓動幾下,一邊看了後視鏡一邊叮囑他道︰「一會要是對方動手,千萬別反抗,這些人手里有獵.槍,打在身上不是鬧著玩兒的!還有,我來跟他們交涉,你躲在我後面……」
正說著,就有車輛忽然躥出,四五輛車追在他們身後,都是重型越野車,最前面一輛明顯改裝過,加固了車身,速度也提高了許多,追上來的時候挑釁似的撞了吉普車的車尾一下。
吉普車被撞得偏離公路,顛簸之下,白子慕險些被安全帶勒得喘不過氣。
……
另一邊,京城。
雷東川一連數日,參加了好幾場拍賣會。
有些拍賣會只需驗資即可進入,而有一部分則還需要圈內人的引薦,門檻極高。
雷東川家里三位長輩,最有錢的要數董玉秀和雷媽媽,但是她們兩個平日里都是大忙人,頂多一年會參加一兩場慈善拍賣會,對這種文玩珠寶類的拍賣會去的很少,因此也沒有進入的門票。
雷東川最後找了寶華銀樓的人幫忙,在陸平的引薦下,拿了一張入場券。
陸平知道他在查羅加慶的事,特意放下手頭忙的活兒,過來陪他一同參加了拍賣會。他知道雷東川年紀小,對珠寶文玩這些不太懂,就坐在他身邊耐心講解。
陸平本身就對雜學頗為精通,引經據典,一番解說之下倒是讓雷東川學到不少金器行里才知道的東西。
雷東川翻了手上薄薄的書冊,又抬頭看了台上的東西,心里大概估了一個價,但是那件東西最後拍下的價格卻遠超他剛才的推算,翻了四五倍不止。
雷東川微微側身,低聲詢問陸平︰「陸伯伯,剛才拍賣師說是海外競價,這種通過電話抬價的情況很多嗎?」
陸平道︰「不一定,有些東西爭得厲害,會翻倍,但是一般不會超過這麼多。」
「都是些什麼?」
「那可多了去了,文玩字畫、珠寶金器,上了年份的東西總是特別吃香。」陸平道,「像是上回師父看中一件老古董的紅寶石胸針,跟著追了七八次價,那東西做工舊,但是架不住它材料好,現在那麼純、那麼大的寶石不好找,師父買回去改了之後,第二年春天上了拍賣會,價格比之前也是翻了一番。」
雷東川腦海里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抬眼看向台上玻璃罩內擺放的一件古董金器,若有所思。
拍賣會結束之後,雷東川送了對方回去,路上又問起羅家的事。
陸平嘆了一聲,道︰「前兩年的時候寶華銀樓也遇到一件事,有一伙人跑來販賣貓眼石,打著我們寶華銀樓的招牌,當時給我急得夠嗆,後來事情雖然解決了,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那些人針對的意思太明顯,我後來順著那點線索查了一下,倒是也找出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和金緣珠寶行有些來往。」
雷東川問︰「又是羅家搞的鬼?」
陸平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輕輕搖頭︰「我也說不準,那兩個人除了收金緣珠寶行的錢之前,還和京城的一家古玩店在做交易,從南到北跨度很大,而且看著做的也不像是正經買賣。」
雷東川剛才在拍賣行里也想到了這個,壓低聲音問︰「陸伯伯,您是說他們倒騰文物?」
陸平︰「我也只是猜測。」
雷東川︰「您查到多少?」
陸平沉吟一下,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他︰「我別的也查不到,但是羅家的事還是能打听到一些,金器行有些自己的規矩,羅家和師父當年的事不少老人都知道,絕大多數人都還是信師父的,尤其是平反之後,羅家更是融不到這個圈子里來。他們生意做得一般,卻能維持這麼多年,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的賬藏在後面。」
「羅家就沒被抓到過?」
「這個不太清楚,我听到的都是一些傳言。」陸平挑起了幾個跟他講,「听說羅家有一次選送了一件珠寶去比賽,那東西本身挺一般的,料子也不是多麼好,工也就是金器行里大師傅級別,離著大師差了一截,可愣是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拿了大獎,當時雅頌珠寶行的何君華跟他們是競爭關系,為此還鬧得差點打官司。」
「要告羅家?」
「不,告裁判,說他評判不公。」
「告成了嗎?」
陸平苦笑搖頭,對他道︰「沒有,如果當時告成了,何君華也不至于當年提著一箱子鑽石、寶石過來找師父,求他老人家出山,替他們雅頌珠寶行打一件鎮館之寶了。」
雷東川隱約記起當年的事,不過他那時候還小,記憶最深刻的還是跟過來的羅加慶,羅加慶從那時候起就挺招人煩,他還跟羅加慶打了一架。
陸平道︰「大概一年之後,羅家那件得獎的珠寶送進了拍賣展會,賣了一個天價。」
雷東川問︰「誰當這冤大頭了?」
陸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跟今天的情況有點相似,也是電話遙控競拍,只是听說拍下羅家那件珠寶的買主是海外人士。」
雷東川听出些端倪,心里有了打算,送下陸平之後又去查了一下。
他在京城慢慢積攢了自己的人脈網,再加上董玉秀之前介紹給他認識的那些人,還真讓他打听到一點事。
羅家生意上有虧空,這次是和京城的古玩行做交易,想出手一件唐代金器,但是價錢一直沒談攏,雖然找了好幾家,但都是掩人耳目,真實目的是要將那件寶物運送到境外。只是羅家這次倒霉,踫上了黑吃黑,剛到京城就被對方把貨吞了不算,還被舉報了一回,整個金緣珠寶行徹查下來,資金被凍結,情況更是雪上加霜。
海外的客戶追著他們要東西,羅家自然拿不出來,要想拿出等分量的一件物品談何容易,他們就想到了最擅長唐代金器技藝的賀大師。
估計也是被逼得狠了,走投無路,才舍下臉皮求到賀大師面前。
賀大師自然不肯答應,老人嫉惡如仇,即便不知道羅家這些陰私,也記得當年之事,對羅家很是憤恨。
羅加慶臨走的時候,還在京城找了一圈「熟人」,試圖借一些錢周轉。
只是羅家富貴的時候,身邊還有幾個狐朋狗友,一旦落難紛紛疏散,羅加慶一分錢沒借到灰溜溜回了家中。
……
雷東川把這些連起來,對那個金緣珠寶行心里多了幾分不屑,這家黑店得虧不在東昌,要是讓他知道羅家父子干這種喪盡天良的買賣,一早就一鍋端了全都舉報給他二叔,查個底朝天。
方啟站在一旁把最後一張資料遞上去,放在書桌上︰「老大,這是你之前讓我查的羅加慶的事,我一直讓人盯著他的行蹤,他回去之後又去了西番方向。」
雷東川正要拿起看,忽然手機響了,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不多,突然一個陌生來電讓雷東川有些奇怪,接起來之後,才听出是唐教授那個「集訓組」的人。
「你好,請問是雷東川嗎?我是唐教授的學生,是這樣的,唐教授在寫論文報告,需要之前的一項數據,我們聯絡不上白子慕,只能打他留下的備用電話,能不能麻煩你幫忙轉告一下,讓他把那份數據找一下,唐教授在這邊等著用,有點急……」
雷東川一下就站起身來,捏緊手機的指節用力到發白︰「他沒跟你們在一塊?不是說跟著唐教授去做學術研討了嗎?」
「啊?沒有啊,唐教授這段時間一直沒有離開省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