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門上一只六尺長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來青軒」。
吳琣心里小小的雀躍了一下。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香山她來過多次,學校組織的春游,同學間的踏青,可每一次她來都會單放自己一個鴿子,她不喜歡那樣的集體活動。來青軒的位置就在偉大的主席居住過的「雙清別墅」旁邊,但是它是不對外開放的。吳琣原來一直想進到里面去看看曾經的四大書記,工作戰斗過的地方,不想,那里沒成的行程,在這里倒提前實現了。只不過,提前了近千年。
走到門邊,吳琣發現竟然沒有看守,她扭頭對阿壽一笑,道︰「我們要在這里舉辦詩會,怎麼連個保衛都沒有?」
阿壽無所謂的一笑道︰「嘿嘿,什麼是保衛的最高境界,就是讓外人看到才是。」他說著,伸手指蜷在口邊打了個呼哨,如夜梟鳴叫。一聲下去,吳琣只听兩邊的樹叢里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群身穿黑花衣物的人員,如同自地下冒出來一般,陰惻惻的站在樹叢邊。
吳琣一下愕然了,迷彩都穿上了,特種部隊呀
「這二天負責警備的都是我親自訓練出來的親信,怎麼樣,罩得住吧?從山腳下上山的山道開始,這滿山遍布我的親衛隊,只要我一聲令下,別說殺手了,連只鳥都別想飛出去。來參加詩會的人我一早就影畫圖形,他們認準了才會放進來,而你能進來,全是因為跟著謝瑞麟。」阿壽得意洋洋的顯唄著。
吳琣突然想起韓敬儒還要趕來相會,有些氣急的道︰「我還有個朋友要來,您也見過,就是在酒樓上一直跟在我後面的那位書生。」
阿壽想了想,好似想起了韓敬儒,便點點頭道︰「行吧,包我身上了,我保證他能進到山門里。」說完推了她一把,「你先進去吧,我還要去把我的火銃再好好的改造一番。」說完,急不可待的竄入後面的林子,幾個起縱間就在吳琣的眼皮子底下失了影蹤。
吳琣笑著晃進了來青軒,她心中的紅色勝地,終于親身進來了。只是,早了幾百年。
才一進院,是個小小的空場,青磚磨縫對接,用卵石拼出的冰裂紋上帶著暗綠色的青苔痕跡,以及白霜融了又凝,凝了又融的水漬。院里最顯眼的是四對兩兩相對的玉蘭樹、西府海棠樹,光禿禿的站在院子里。再矮一些是兩個相對的大花池,用土堆成一個個小土包,可能是埋著牡丹。花池的最外側是一圈綠色的迎春,雖然沒有葉子,卻也還是翠綠的枝干。吳琣知道,這樣的布局在風水上被稱為玉(玉蘭)堂(海棠)春(迎春)富貴(牡丹),這樣規整講究的布局,讓吳琣明白這個院子是經常接待朝里官員的地方。
再往前,是個月亮門,有兩個身穿統一服裝的小童。見吳琣走了進來,小童迎上前去,對他施了一禮,問她是何人,要找誰?
吳琣想了想,說自己是隨謝家二公子前來的朋友,還請他們通傳一下。
其中一個小童听完笑了一下,道︰「哦,謝公子剛才已打過招呼,各位大人此時正在里面的暖閣匯聚,先生里面請吧。」
吳琣又謝過,才向院里走去。方才,她與小童說話時,故意壓低了嗓子,聲音又粗又啞,雖然還是有一點尖細,但與她這付瘦弱的打扮倒還相符。吳琣心里竅喜,看來自己也是很有希望提名奧斯卡的嘛
向里面走了幾步,吳琣看到依著山岩建了五間硬山式屋子,一圈回廊將整個院子包在其中。間或植著三兩只落了葉子的植物,襯著初冬的暖陽倒也雅致。可是,看那五間屋子,吳琣一時也不知要進到哪一間去。
正在這時,正對著她的一間屋子「砰」的打開,有個人推門而出,是個小廝,手里還捧著二只茶壺。走到院子里,「嘩」的一下將茶根水都倒在院中樹下。抬頭,剛好看到吳琣傻怔怔的站在院中,小廝對她一笑,輕聲道︰「先生,院子里冷,既來了,就屋里請吧。」
這下解了吳琣的圍,她感謝的對小廝一笑,快步走到門前。小廝撩起厚棉簾,讓她進到屋里。
兩跨三間的大屋連了個山脊與後面的另一間二跨三間屋連在了一起,這樣就形成了六個相對獨立卻又相關聯的屋子。幾間屋里暖溫如春,燻香爐里燒著白檀,青煙裊裊帶著香色縈繞在屋中人群里。屋里的人三五一群的散在屋中談天論地,見吳琣進來,離門近的幾人抬眼望了一眼,見並不認識便也不起身開口,只是對她略一點頭,算是見過禮就不再看她。
吳琣也一一點過頭,掃了一遍屋里的人她誰都不認識,只好向屋里走去。迎面有小丫環迎上來,奉上一杯香茗,引她向里走去後就又回到桌前。吳琣不動聲色的在屋中轉了幾圈,沒有發現謝瑞麟,不覺有些心慌,只好撿了個靠里側書架前的藤椅坐下,把自己隱在人群中。
她在藤椅上捧著杯子,把原本就不出彩的臉隱在杯後,小心的打量著屋里的眾人。他們都在竅竅私語,偶爾一群人里暴起一陣還算開懷的笑,卻並不吵鬧。吳琣也不會插話,只好這邊听兩句,那邊听兩句,突然,書架的另一邊,她听到有人唉聲嘆氣的說了幾句話。話里有讓她很是在意的內容,她的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
「唉,你說賈御史昨日彈劾劉大人貪污綠營軍餉之事,可是真的?」
咦,這不是上次听賈瓊她爹和謝瑞麟談話時听來的壁角嗎?昨天已經去彈劾啦?那個老頭竟然手腳這麼快,難道就沒有這排點周密的布署嗎?吳琣心里暗暗不安,也不知賈御史有沒有遇到劉賊的反駁,他有沒有全身而退?
就听書架後有個人「呵呵」的笑了兩聲,接過話頭道︰「十萬軍餉要是拿來花花,得樂幾輩子呀咱們千里做官只為錢,花了大把的銀子,只盼哪天也有這麼個機會。你說,幫劉大人貪下這筆軍餉的人,能分到幾成?」
「哼,分到幾成?」另有人不服氣的道,「做了這一單,若是能活下來就是好事,還敢談分錢?」
前一個人大吃一驚,追問道︰「怎麼,怎麼會死呢?」
那個不服氣的人壓低了聲音道︰「我听說,除了那十萬軍餉,還另有救災糧也沒了,餓死災民這事倒不大,可這糧你知道用到哪里去了嗎?」。
書架後無人應答,想來那些人也都如吳琣一般沒有想明白救災糧的去向。
那個人又等了一會兒,才緩緩的故作神秘的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有個漕運的朋友,前二天進京時我們隨便坐了坐,他跟我抱怨說這些日子一直在加緊運貨,不知是不是那批糧。」
「啊,這樣呀」書架後的三四個人這才低低的發出感嘆。
吳琣心里冷笑,這個劉謹可真是膽大,劫了救災糧,還敢明目張膽的運去賣,可真是想銀子銀瘋了。不過話說回來,誰又嫌銀子燙手呢?
她心里的冷笑還沒完,就听有個略沙的男子聲哀哀的道︰「唉,誰又料到賈御史因被大臣圍攻而當場踫柱而亡呢?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賈御史當時太過性急了。」
這句話,听在吳琣耳中如一記重錘,震得她沒回過神來,耳朵里只回蕩著︰……撞柱身亡……一遍又一遍。她當時偷听時便覺得賈御史若真是當朝彈劾劉謹,一定會受到劉謹的排擠。可當時,她以為賈御史至少會找一些合戰之人,便沒有多想。可此時听來,竟然如些殘酷。難道,當時朝廷之上,他竟然性子硬的踫柱而亡了?
她不敢置信的又把身子向書架處傾了傾。只听有個人冷冷一笑,道︰「唯濤兄這話說的可有失公允呀他自不量力的污蔑當朝大員,就算他不自裁,聖上也不會放過他的。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御史言官,哪里會有這麼大魄力彈劾劉大人,只怕還有背後指使者。我猜聖上和劉大人是想通過他追查到這背後奸佞之人是誰,可惜……不過,這樣一來,他雖血濺當場,卻免去了他家里人失連累。其實,賈御史這賬頭算的可比你清楚。」
「孫兄,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另有一個聲音接入,听語調有些激動,聲音听上去也似乎是很年青的一個人。雖然已經努力在掩示心情,還是流露出一絲焦急與憤怒。「這次巡淮你我都沒能得到陛下的青睞,懷義兄倒是前去了。前些日我與他過府談天,听他也說起過賈御史,那是一個正直清廉的好官,對我們這樣的後輩也是愛惜萬分,他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誣陷那個人?我看,你心里這把秤可是要去調調了。」
這句一出,吳琣只覺得一顆心沉入了冰海,原本她還存有一絲僥幸,只盼是說的另一個賈大人。可現在听來,與謝瑞麟去巡淮的御史,又是姓賈,不是賈瓊的父親還能有誰?她只覺得心里難受至極,那個性子火爆卻又仗義至極的姑娘身影出現在眼前。她若是知道父親身死的事情,以她那個如火一般的性子,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想到這里,她迫不及待的沖回城里找到賈瓊,真是一分鐘都不願在這里待下去了。
只听書架後先前冷笑的那人又是「嗤」的一笑,道︰「璉碧兄,我看你倒是忘了,你這個捐生的名額是從何來的吧?」
只這一句話,書架後立時再無聲息。
吳琣心里也不由得一聲冷笑,他們是自谷大用的手里賣的捐生名額,而谷大用又唯劉謹的馬首視瞻,賈御史彈劾之人不正是劉謹嗎?這些出錢賣官的人,又哪里有良心可言。想到這里,她不由得一雙手轉握成拳,骨節泛白。猛然,她站了起來,轉身就要沖到書架後去怒斥那幾個沒有良心的人。
「別沖動跟我來」
就在她怒火上沖,要起身沖到書架後與那幾人一辯高下之機,有人在她耳邊輕聲道了一句,熟悉的聲音驚回了她的神思。她急忙轉身看去,竟然是韓敬儒,他還真的如約混了進來。
原本吳琣听到那些人談論賈御史時,心里只有激憤。現在,她看到了韓敬儒,滿腔的激憤涌到心口,只覺得心里一酸,眼眶溫熱,淚水就要滾落下來。韓敬儒一見大驚,急忙一把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吳琣見他這樣,強忍住淚水,慢慢起身,隨韓敬儒向山脊屋的另一邊走去。那里人少,兩人可以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