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子在四陰山內算計朝堂,文竹郡主踉踉蹌蹌走出四陰山。在山口的位置,踫到了一人。
「宗主?!」
站在山口的人是燕赤霞,似乎已經在那里等了很久。
「弟子文竹,拜見宗主。」
文竹郡主連忙上前參拜,卻身子一軟險些栽倒。
燕赤霞伸手抓住文竹郡主的手腕,扶住的同時一道法力打入體內,探查了一番眉頭皺了皺,取出一粒丹藥讓其服下。
「多謝宗主。」文竹郡主忍不住問道,「您怎麼來了?」
「太元寶殿之內,三代以內弟子皆有本命香。」燕赤霞松開手,面色很是不悅,「你的香火只差一線便要滅掉,我又怎能不來。」
「讓宗主擔心了。」文竹郡主咬了咬嘴唇,「弟子有罪。」
「和四陰鬼將交手了?」燕赤霞問。
「不算交手。」文竹郡主一臉的愧色,「弟子所學,在其面前無用,單純的受教罷了。」
「可需我替你找回場子?」燕赤霞又問。
「弟子不敢。」文竹郡主連忙道,「弟子擅入四陰山,已經違反了門規。又怎敢讓宗主出手,引起四陰山和玄心正宗的爭端。」
「原來你還知道。」燕赤霞浮現出怒色。
「有關四陰山之事,不但門規明文約束,幾位長老更是時常警示。念及你一片孝心,也做了安排。待時機合適,會親自帶你進四陰山。誰想你竟然假借奔喪之名,擅自闖入……」
自從做了玄心正宗的宗主,燕赤霞的性子收斂很多。像今天這樣發脾氣,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弟子有罪,請宗主責罰。」文竹郡主沒有申辯,只附身領罪。
燕赤霞平復了下情緒,復雜的看了一眼文竹郡主,道︰「你一片孝心,事出有因,本可從輕。但玄心正宗仙門初立,無規矩不成方圓。」
文竹郡主聞听此言,心頓時就跌到谷底。
燕赤霞做事干脆利落,安排宗門事務都是直接說,很少做什麼鋪墊。話卻這般委婉,顯然事情不會小。
「罪一,入門之心不純。罪二,擅入四陰山介入廟堂之爭。罪三,以茅山術法攻伐蓬來護法大不敬。三罪合一,我以玄心正宗宗主之名,今將你逐出師門。」
「宗主……」文竹郡主額頭觸地,哽咽抽泣。
雖然難過痛苦到了極點,但沒覺得這個懲罰重。
距離玄心正宗開山已經幾十年,在江湖上已經算是有一定資歷。但是玄心正宗不同于江湖門派,而是一定程度代表蓬來的仙門。
作為開山弟子之一,堂而皇之的違反門規,甚至還陷入了世俗朝廷之爭。哪怕是廢掉一身修為,都不足為過。
「宗主……」文竹郡主抬起頭,眼圈紅紅的,「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寬恕。只希望宗主慈悲,讓弟子有機會能再回山門。」
燕赤霞嘆了口氣,道︰「上君曾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縱然犯下過錯,也留一線之機。你父親劫難期滿與你重逢之日,便是你重回玄心正宗之時。」
文竹郡主眼楮一亮,忙問道︰「敢問宗主,大概何時劫難期滿?」
燕赤霞道︰「少則百年,多則千載。」
文竹郡主張了張嘴,喃喃道︰「那麼久的嗎……」
燕赤霞道︰「你父當年以凡算仙,糾纏仙緣因果。虎齒掛墜一日無主,他便要一日相守。掛墜前一個主人是大魏殺神趙己,要受七世輪回之苦。我料想其劫數不滿,新主難出。」
「多謝宗主指點,弟子懂了。」文竹郡主再次叩首。
修士可增壽元,以她現在的修為只能活到一百幾十歲,和凡人基本沒有多少區別。如果不能積極突破,便無法再回到玄心正宗,更沒有父女重逢的機會。
而她的父親看似不死不滅,但必須守住心神不能迷失。否則到月兌困之日是個活死人,便不能算是劫難期滿。
這不是單純的懲罰,更是父女二人的共同考驗。
「白虎……」
蘇青在天空望著燕赤霞與文竹郡主,心中生出一陣異樣之感。
燕赤霞如何處置他並不在意,嚴苛還是仁慈都是宗主之權。關注這文竹也只是一念之差,沒有更深層的想法。但是在文竹郡主走出四陰山後,蘇青突然發現一個軌跡發生了變化。
趙己的轉世。
現在已經到了第三世,距離這一世結束也很近了。三世為人四世為獸,這是作為人的最後一世。
本來所有的軌跡都是能看見的,知道這一世的結局知道下一世的起始。可是現在這一刻,蘇青發現有了變化。
「原想直接回蓬來,現在看來只怕暫時還走不得。」蘇青轉頭向齊國方向望了一眼,「白虎有緣人,或會改命。」
蘇青有些意外,更是有些喜悅。
仙人推衍掐算看人前世今生,看似知曉一切無所不知。但同時更意味著在身不由己,自身也在大道的掌控之中。現在這種未知的變化,是蘇青一直期待看到的。
蘇青心神一動,又向慶國惠州方向望了眼。
「竟然不止一個。」蘇青掐了掐手指,表情一陣異樣,「不過這個還好,凡人壽數延衍只是小事,暫時不用理會。」
蘇青再次轉向齊國,身形從空中消失。
……
慶國,惠州,西山王陵。
「王爺啊,今年應該到日子了吧?」
「到日子了到日子了,本王已經仔細算過。這一次,絕不會再有問題。」
「去年您也是這麼說的。」
「今年不一樣,本王可是找到了當年的診書……」
墳塋陵墓之間一所奢華大宅,兩個白胡子老頭湊在一塊,拿著算盤和一堆單據在那算來算去。
堆在榻上的胖老頭是惠王,北域青洲出了名的長壽王爺。雖然喜歡住在陵墓里,但極善養生之道,一百幾十歲依然身康體健。
瘦老頭也是孫四海,同樣是大名鼎鼎。曾經的十大宗師,後來的忠臣良將。與惠王爺的主僕情義,在六國也是淵遠流傳。
「你來看,這些診書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惠王拿著一小摞泛黃的紙張。
「當年未去蓬來之前,我身患隱疾便求名醫。府里人怕我憂心,診書都藏了起來。前不久整理王妃遺物,才找到這些東西……」
「這些有什麼用?」孫四海一臉晦氣,「你自己都說是去蓬來之前,和去蓬來之後能是一回事嗎?我現在就關心您老人家什麼時候閉眼,我這條老命可實在撐不了太久了。」
「你急,我比你更急。但現在別急,你好好看看。」惠王大胖臉得意洋洋,「這上面寫著診斷呢,預測了我的死期。我仔細看過了,最樂觀的年限,加上蓬來那八十八年,就是今年。」
「真滴麼?」孫四海也很激動,激動的都走了調。
搶過診書仔細觀看,抄起算盤又一陣扒拉,頓時是老淚縱橫。「對對對,時間對的上。開這方子的是華神醫,他的診斷從沒失過手。」
「如此喜事,當好好慶祝一番。」惠王樂的臉都擠成一團,「快,令人弄點吃的來,本王一高興都餓了。」
「餓了?」孫四海臉一聳拉,「一個時辰前才吃過。」
「又不是你吃。」惠王瞪眼,「再說本王這麼辛苦的進食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早點死嗎?」
「您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孫四海沒好氣,「您這看不光吃東西,吃完還得出東西呢。就為了你這吃喝拉撒,換過多少僕人沒數嗎?現在都得去外地招人,惠州本地都招不到人了。」
「四海啊,這些年你是越來越放肆了,對本王越來越不尊敬。」惠王咳嗽了下,「算了,念這麼多年的交情,本王就饒過你這次。但你不讓吃,飲幾杯總可以吧。听說有人來送酒,在王陵外候好幾天了。」
「有這回事。」孫四海道,「送的酒似乎不錯,開壇之後香味撲鼻,勝過所有佳釀。不過那人來歷不明,不像正經商人。已經派人去核查身份,很快就會有消息。」
「這就是你不會辦事了,有什麼可核查的。」惠王不滿訓斥。「本王早就說過,府中飲食不用勘驗。真要是驗毒,也是本王親自驗。如果真有包藏禍心之徒,豈不是更好?」
「這些我懂的,不是擔心這個……」孫四海不是不明白大道理,只是那人給他的感覺很不踏實。尤其是听到對方是從齊州來,總覺得忽略了什麼重要信息。
「好了好了,快去把酒拿進來,沒什麼可想的。」惠王听到酒的描述早就安耐不住,能讓孫四海稱贊的酒可是不多。
孫四海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是多慮。惠王最不怕的就是算計,生怕沒人想害他。即便那人真的來歷有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
出去交代了一聲,很快有僕人送來一壇酒,以及一套酒具。
孫四海把壇里的酒倒入酒壺,又用酒壺倒滿兩個夜光杯。
惠王眼巴巴瞅著,心里面很是著急,但並沒有催促。
不管以什麼頻率進食,王爺就是王爺,基本的用餐禮儀都要遵守。
一人一杯,一飲而盡。
惠王和孫四海的眼楮都亮了。
以他們兩個的身份,自然不會缺少美食。尤其是這幾十年,基本就是以此為生。但凡青洲有的美食美酒,兩人幾乎都嘗遍了。可是像今天這樣的酒,從來沒有喝到過。
「好酒啊。」
「此酒何名?」
「不知道,我去問問。」
「把酒壺給……不,酒壇給本王,你去問。」
「不急,我再喝點。」
兩人一口一杯,很快一壺喝完。孫四海正想再從酒壇里取,被惠王出言勸住。
「這麼好的酒肯定不好釀,別一口氣都喝完了。」惠王道,「你去把送酒的人叫進來,本王親自賞賜,讓他以後多貢一些。」
「好。」孫四海不擔心惠王偷喝,他那個體型根本就沒法下地。專門把酒壇挪遠一些,然後出去帶送酒的人。
等孫四海出去,惠王伸手從床幔後拿出幾根長長的銅管,連接起來插進酒壇,美滋滋的喝了起來。
不過等孫四海帶人回來,惠王頓時就後悔了。
「只有這一壇?」惠王動作很敏捷,提前把銅管藏好。但是這酒已經讓他吸了半壇,頓時覺得有些心疼。
「很難釀嗎?為什麼只有一壇?」惠王不甘心,「你只說需要什麼東西,本王給你提供。如果不是你釀的,就把釀酒人叫來。」
「王爺有所不知,這酒非人間之物呀。」送酒人很是有些得意。
常三公子,宋遠的那位曾孫女婿。
宋遠當日那邊去世了,他趁人多眼雜偷換了酒水,快馬加鞭的來了惠州。在王陵外等了幾日,今天深感苦盡甘來。見惠王這猴急迫切的模樣,就知道自己來對了。
雖然王爺的龐大身材多少嚇倒了他,但想到後面的好日子還是開心多一些。為了盡可能的多些好處,自然要好好的吹捧一番。
「實不相瞞,此酒乃是蓬來仙人所贈,天下只此一壇。飲此酒不敢說長生不老,但絕對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老王爺再活個百八十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常三公子滔滔不絕,有的沒的一通忽悠。渾然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人的臉色已經難看成什麼樣子。
「你方才所言,有何憑證?」惠王非常穩重,沒有就此抓狂。
「憑證……」常三公子有點為難,這個還真不好說。「小人來自齊州府,齊州的宋家您听說過嗎?」
惠王皺了皺眉。
他只關心自己的壽命,多少年都沒問過外事了。只隱隱覺得好像听過,但沒有具體的印象。
但孫四海听在耳朵里,腦袋頓時嗡了一聲。
「齊州,宋家!」孫四海咽了口唾沫,「宋遠?」
「對。」常三公子連忙道,「小人是宋老爺子的曾孫女婿,這酒就是仙人送來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齊州打听。」
「宋遠……」惠王這次穩不住了,一身的肥肉一個勁哆嗦。
說什麼齊州宋家不知道,可宋遠這個名字太知道了。他當年在登仙路走了八百多階,可那個幸運的混蛋是背著仙人走了一千步。
雖說成為陰神似乎比千年世家強,但緣法這東西也是因人而異。可如果換成他惠王去背,說不定就直接背成了仙呢。
「既然是給宋遠,你焉何要送來給本王?」惠王咬著牙,緩緩發問。
「宋老爺子已經過世了,酒就是過世當天送來。」常三公子舌忝著臉討好道,「老爺子沒有口福,宋家其他人也配不上。小人便想著,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王爺您配喝。所以不遠萬里,把酒給您送來……」
惠王眼中全是絕望。
要是說仙人給別人送酒,惠王不會太相信。可要說給宋遠送臨行酒,由不得他不信。
「王爺莫急,還有機會。」孫四海早就是臉色青紫,但還抱有一線希望,「屬下之前就派人去查了,很快就有消息回來……」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一聲呼哨。
惠王和孫四海哆嗦了一下。
這是信使的提示,說明有消息回來了。
孫四海深吸了一口氣,邁著悲壯的步伐走出去。
惠王更是生出最後的希望,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
孫四海很快回來,手里拿著一份簡報。
「怎麼說?」惠王問。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傳來的消息,證明常三是個騙子。那樣他一定重賞這個騙子,給再多的錢都行。
「齊州消息,宋家報官,遺失仙酒一壇。疑似為贅婿常三所盜……」
只說了短短的這麼兩句話,孫四海就像用盡了所有力氣。將簡報遞給惠王爺,便很沒規矩的往床榻上一坐,半個字都難再說出口。
惠王哆哆嗦嗦的拿過簡報,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去,眼神漸漸失焦。大胖臉刷白刷白的,眼球里滿布血絲,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王爺,我是冤枉啊……」常三聯盟辯解,「宋家私藏仙酒秘而不宣,連王爺您都瞞著,乃是大不敬之罪。我……」
惠王和孫四海回過神,看了常三一眼,又彼此對視,相互交談,語態平靜。
「拖出去打。」
「這麼輕?」
「打個半死閹了,別閹干淨。」
「然後呢?」
「養好了再打再閹。」
「王爺英明。」
……
惠州為賢王封地,仰慕投效者甚多。一客攜美酒來拜,欲入王之門下。王從者眾,不納新。唯缺內侍,問願從否。客惟克果敢,斷根,乃從王。
《青洲志•慶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