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論。
一個毛頭小子和儒家大儒互論。
听起來,如同玩笑,可這又真實地發生在他們眼前。
圍觀的群眾多是不認識孟仲陽這人的,倒是那些讀書人開始嘰嘰喳喳興奮地向眾人介紹。
總之。
在圍觀的群眾心里,那些讀書人都覺得厲害的人,那便是真厲害。
一時間,他們倒是為楚遺擔憂起來。
這少年他有贏的機會嗎?
贏?簡直是天方夜譚。
慕博明和蔣丁ど心里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們不認為楚遺一個粗鄙之人,能夠在孟老先生面前有贏的機會。
楚遺想過贏嗎?
他其實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想要在嘴皮上贏過儒家大儒,幾乎沒可能。
但誰說過今日要贏?
有道理,就足夠!這是孟老先生給出的信號,楚遺很敏銳就捕捉到。
萬般情緒縈繞在街道上空,先前熱鬧非凡的街道現在安靜了許多。楚遺仰頭,吸了一大口氧氣,興奮地說道︰
「少時自有凌雲志,爭做人間第一流。孟老先生,請了。」
豪邁升起,牽動無數人的心緒。這一刻,楚遺仿似一團柔和的光,引人矚目。
這份豪情,這份心性,孟仲陽看得連連點頭。如果大離境內少年盡是如此,那大離國何愁不繁榮?何愁外患?
「後生,請了。」
兩人對立而站,各自拿出最精神的面貌來。這一場互論,無論對誰都至關重要。
出于尊敬,楚遺伸手示意孟仲陽老先生先開口。
孟仲陽老先生倒也不推辭,坦蕩地問道︰
「先前你曾言,大離律法沒有關于半妖的法律,問天巡寺為何抓捕他?」
「是的。」
「老朽這里倒有一個解釋,少年郎不妨听一听。」
楚遺豎起耳朵,做出認真傾听的樣子。
「半妖雖不能完全定義為妖魔,但終究有妖魔的手段,甚至還夾帶著妖魔的習性;一旦放任他不管的話,可能會給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造成毀滅性的傷害。天巡寺此舉,我認為只是偏激了些,沒有什麼不妥。」
孟仲陽老先生這番話說得頗為在理,圍觀的人陷入了沉思,慕博明二人也如釋重負。
難題似乎回到了楚遺手中。
懷詞一雙眼帶著擔憂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會如何應對?
楚遺面色還算平淡,他也在仔細琢磨孟仲陽老先生的話。這些話,並非沒有道理。
不過,楚遺依然有自己的看法。
他回道︰
「孟老先生,晚輩認可你的看法,但晚輩有不同的意見。」
「但說無妨。」
「孟老先生先前所言,都是說有可能。如果是有可能會發生您所說的這種情況,自然就有可能是相反的情況,我們為什麼篤定他一定是您所說的那種情況了?」
「不能篤定,但不能因為不確定我們就放任這個危險不管不顧,我們不得不對大家負責。」
「笑話!」
楚遺一言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目光都是驚駭地看著他。
不明白他這又是發什麼瘋?怎麼敢對孟仲陽老先生如此無理。
孟仲陽老先生臉上卻並無不喜,他望著楚遺似乎是在期待楚遺會說些什麼出來。
「就因為一個可能發生的結果,就要將人置于死地?就因為一個僅僅是存在我們大家想象中的事情,就可以草菅人命?如果真要如此說的話,那滿朝袞袞諸公,不知多少都該人頭落地!」
這人瘋了吧!
死一般的安靜。
所有人連呼吸都變得細微起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了什麼。
面色一向如常的孟仲陽都是一臉驚駭,此子的膽量,他算是徹底見識。
在眾目睽睽說出此等話來,他就真的不怕死?
「少年郎,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擔心禍從口出啊!」孟仲陽老先生還是友情提醒了一聲。
只是此刻的楚遺膽子能夠捅破天。
他掙扎掉懷詞拉住自己的衣角,往前邁出一步,目光掃過眾人,沉聲力喝︰
「你們總說妖魔,妖魔,那究竟何為妖魔?僅僅是奇形怪狀,不似人樣,以殘殺人族為樂的怪物為妖魔?在我看來,不僅他們是妖魔,那朝堂之上食民脂民膏無所作為,還敢草菅人命的何嘗不是妖?那身居廟堂之上,卻不為天下黎民百姓著想,反而只為苛捐雜稅,仗勢欺人,待黎民百姓如豬狗的人又如何不是魔?孟老先生,你學問高,知識多,不知你能夠給楚遺一個答案嗎?」
如果先前的話是激起千層浪,那麼楚遺如今這話則讓眾人心里掀起巨浪滔天,久久不能平息。
懷詞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那男子的背影,仿似在他身前有著數不清的千軍萬馬。
雖有千軍,縱有萬馬,若為吾道,吾願以命討之!
他還是他嗎?
還是,他一直是他。
不知為何,懷詞感覺到眼角漸濕。
孟仲陽老先生在這瞬間整個人低迷了許多。
是啊,如果這麼說的話,那廟堂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同樣可以稱之為妖魔。
這少年好生透徹啊!
「少年郎,老朽給不了你答案。半妖一事,非同小可,如果僅僅是你這一番反問,那老朽不能同意放你朋友出來,不知少年郎你可還有其他理由?」
一碼歸一碼。
楚遺先前所言,固然精彩絕倫,可這顯然還不夠孟仲陽老先生放出阿九來。
心情忽起忽落的慕博明和蔣丁ど此時心里都沒有了必勝的把握。
他們實在是不明白,那家伙到底是哪里來的愣頭青。
怎麼連那些話都敢說出來?
當真不畏死?
懷詞面色再次嚴肅起來,她很清楚孟仲陽老先生只需要抓住半妖可能對人族具有威脅性就足夠立于不敗之地。
楚遺又該如何面對呢?他真的有辦法嗎?
目光里微弱的希望望向楚遺,她心里期待著一個幾乎不該期待的奇跡。
這種時候,楚遺突然背負雙手,素面朝天。
他幽幽說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嗯!
孟仲陽老先生渾身很明顯地顫抖一番,他低頭不斷重復這句話,就在那里開始細細地品味起來。
遠處高樓上本該坐著的元晨也站了起來。
他的反應和孟仲陽老先生如出一轍,嘴里不斷地念叨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圍觀的讀書人在竊竊私語,留下一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是有些不理解。
好在,楚遺很及時地給出了解釋。
「人,從一開始都是善良的,他們純真的本性都差不多,只是隨著後來日子里旁人的習性,周圍的環境所影響,從而變成了不同性格的人。諸位鄉親,難道人就都是好人嗎?」
這個問題突然就面向圍觀的群眾,這些淳樸的勞動人民心里有話想說,卻只能是低聲嗚嗚。
為什麼如此?
不正是因為他們害怕那些後來成為壞人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