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飄香院。
飄香院是教坊司又一位花魁飄飄的別院。
此時,這里的熱鬧氣氛快要被烘托到了極致。
先前借口去茅房的阿九也坐在角落里,滿臉興奮地望著舞台上的飄飄姑娘。
至于楚遺……
他哪位?
「飄飄姑娘,飄飄姑娘……」
阿九跟著眾人聲嘶力竭地撕喊著,眼淚和鼻涕相繼掛在這張粗獷的臉上。
當真是聲淚俱下。
如同眾星拱月般的飄飄姑娘站在舞台中間,享受著這屬于她的熱鬧。
人世間的熱鬧有很多,她獨愛這一種。
隨後,她素手輕抬至半空,然後緩緩壓下。
院內的眾人便跟著她的動作,相繼噤聲,一時間,這庭院落針可聞。
「諸位公子,飄飄這廂有禮了。」
「飄飄姑娘有禮了。」
全場動作整齊劃一,就像是經過數次排練一般。
感受到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火熱的目光,飄飄姑娘莞爾一笑,媚態十足。
「諸位公子,今日我們便以這庭院為題,如何?」
以這庭院?
場內大多數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庭院里的熱鬧。
飄飄姑娘喜歡這庭院的熱鬧,所以她想听到的定是庭院熱鬧之景的夸贊之聲。
于是,大多數人都按照這個邏輯開始在腦海中構思。
阿九同樣在絞盡自己的腦汁。
可奈何文學知識確實有限的他,腦海里就只有楚遺昨日所說那「紅豆、相思和王八」。
阿九不安的眼神不斷打量著四周,突然舞台下方那方小水潭吸引了他的注意。
靈光乍現,思如泉涌。
他激動地站起身,大喊道︰
「我有了,我有了。」
剛步入庭院的楚遺和思思正好瞧見這一幕,楚遺好笑地說了一句︰
「幾個月了?」
思思听出這話的弦外之音,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後雙手趕緊挽住他的臂彎。
這動作落在楚遺眼里,自然清楚思思心里是什麼打算。
不就是像飄飄姑娘宣示自己的主權嘛!可人家未必能夠看上我。
「走,尋個隱蔽的角落,我們先看戲。」
兩人尋到一個粗壯的大樹後面,完美地藏住了自己的身影。
阿九此時一步一停,忽而皺眉,忽而舒展,就像是一位沉醉到自己意境中的詩詞大家。
只是他這些動作落在思思眼里卻讓她回憶起昨日自己庭院里的楚公子。
這些動作,不正是楚公子昨日吟詩時的狀態嘛!
「公子,他好像是在抄襲你。」
「讀書人的事能叫抄襲嗎?這叫借鑒。」
「可他也不像讀書……啊,公子,您怎麼把手……」
「心口疼若是不好好注意可是容易誘發大病的,我只是在幫思思你疏通經絡;難不成,你以為我是那種登徒子?」
不是嗎?
思思很想反問一句,可現在的她渾身失了力道,只能是躺倒在楚遺懷中,任由他幫自己
疏通經絡。
這開始疏通經絡後,楚遺就變得更加貪心。
他望著思思這張潔白如玉,五官精致的臉,吐出一口熱氣,說道︰
「思思,我最近火氣有點重。」
嗯?
思思不懂,但他看見楚公子的手在他自己褲子上不斷地模索。
最後,他听到楚公子喪氣地說了一句。
「這褲子設計怎麼這麼不合理,就不能搞個拉鏈什麼的?」
見他一臉不爽的模樣,思思剛想問為什麼,而這時卻想起了阿九的聲音。
只听阿九說道︰
「東牆種紅豆,西池養王八;紅豆惹相思,王八身補滋。」
啊……這……
思思忍不住想笑,可她卻瞧見楚遺一臉嚴肅的模樣;似是被他這種嚴肅給嚇著,思思臉上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庭院內其他眾人卻是毫不掩飾地大聲嘲笑起來。
他們覺得今日這銀子花得值,能听到這麼四句,當真不虧啊。
滿院嘲笑,阿九盡數听在耳里,但他不聞不顧,目光灼灼地盯著飄飄姑娘。
他想知道飄飄姑娘是如何看自己的?
舞台上,飄飄姑娘沒有嘲笑,她一雙眼楮甚至都沒去看阿九。
不是不屑,而是不敢。
她記得很清楚,這人已經不知道來過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在固定的角落里默默喝酒,然後再默默離開。
以前的他從未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便是看向自己都會臉紅。
今日,是他第一次在這庭院里開口,面色依然如同之前那般緋紅,但眼神卻比之前要堅定許多。
阿九等了很久,可耳邊除了院內其他人的嘲笑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一直再往下沉。
漸漸得,沉到了谷底。
似是不甘心,阿九昂起頭,目光堅毅地看著飄飄姑娘,問道︰
「飄飄姑娘,你覺得如何?」
問題已經點名道姓地落到自己頭上,再逃避也沒有必要。
于是,飄飄姑娘臉上露出職業般的假笑。
她道︰
「這位公子很有想法,不如我們再听听其他公子的想法。」
很委婉的拒絕,可這話在阿九的耳里,卻是刀。
割破他那顆心的刀。
他整個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穩住。
「哈哈哈,這位兄弟高才啊;一個字,絕!」
「是啊,當真絕,但凡讀過書的也做不出這種詩詞來啊。」
「就是就是,夠我開心大半旬了。」
听到這些盡是嘲諷的話,阿九也沒有顏面再待在這里;他黯然轉身,眼里滲出兩行清淚。
他知道自己和飄飄姑娘本一個天,一個地,根本就沒可能的。
今日這樣的舉動後,以後他怕是沒有機會再來飄香院了。
但,自己又能和過去作別嗎?
他心里沒有答案。
「九哥。」
熟悉的聲音響起,阿九滿臉驚喜地抬起頭。
楚遺就站在自己面前,那笑
容還是那麼溫和,溫和中又帶著一絲賤。
「小遺……」
「有人迷戀一片海,有人痴迷一朵花;但海有退潮時,花有枯萎日。」
「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你對她的喜歡會隨著時間的逝去而逝去。」
阿九低頭,仔細思考這話的意思。
好半晌,他抬起頭,迷茫地說道︰
「我不懂。」
「把悲傷交給時間,時間會治愈一切。」
「沒有其他辦法?」
「沒有,世間情苦,唯時間可醫。」
阿九笑了,笑得很淒慘。
他今日來這里,不為其他,只為了解這段恩怨。
日復日,夜復夜的折磨,他已經受夠了!
楚遺沒有繼續勸他,很多時候,走不出來的是自己,而能拯救自己的還是自己。
他伸出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說道︰
「走吧,塵世多美好,你不應該只駐留此地。」
阿九掙扎了很久,終于露出一絲無奈的笑。
「好。」
臨走之際,楚遺突然對著在場的眾人,冷哼一聲。
他有些大言不慚地說道︰
「諸位,在下倒是有一首詩,只是擔心諸位听聞此等詩詞之後,羞于再作詩。」
「鼠輩,竟敢如此狂妄!」
「區區小輩,安敢狂言?」
「你這人,竟敢把在場諸位當成酒囊飯袋之徒?」
眾人的嘲諷讓楚遺掩面大笑,整個人顯得邪氣而又放蕩不羈。
他往前一步,朗聲道︰
「紗窗落日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
此句一出,場內頓時雅雀無聲。
這兩句詩對仗工整,意境極佳,短短兩句就為眾人勾勒出一副淒慘的畫面。
可這又與今日題目有何相干了?
就在他們疑惑的時候,楚遺說出了後面兩句。
「寂寞空庭秋欲晚,桂花滿地不開門!」
為了應景,楚遺還將原詩詞中的春欲晚和梨花滿地做了修改。
可即便如此,此詩詞一出後,場面頓時鴉雀無聲。
竟是無人敢作答!
飄飄姑娘更是駭然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公子。
不知為何,這首詩詞就像是撥動了她心里某一根弦一樣。
眾人都看到了她光鮮艷麗的一面,可極少有人能聯想到她拋棄了熱鬧後的孤獨和寂寥。
這位公子,是第一位提出來的。
寂寞空庭秋欲晚,桂花滿地不開門。
這樣的意境,這樣的場景,這樣讓人心如刀絞的心思,他詮釋得淋灕盡致。
「公子,留步。」飄飄姑娘急道。
楚遺懶得理會她,挽著思思姑娘就要往院外走去。
可也正是這個時候,飄香院內卻是突然暴起一股恐怖的氣勢,隨後,一股濃烈的腥味充斥了整個庭院。
楚遺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有些恐懼地盯著腳下這方土地。
似乎,在這腳下的土地里有著什麼可怕的東西正要蘇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