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司,清氣閣。
三樓窗邊,執劍令諸葛正果坐在書桌前烹茶。
書桌對面,坐的則是昨晚出現在天牢的白衣青衫女子,懷詞。
兩人都不曾說話。
等到諸葛正果將熱茶烹好,一人一杯後,他才問道︰
「撈出來了?」
「是的。」
「此子,修為如何?」
「登堂境。」
「差了些。」
諸葛正果抿了一口熱茶,不再說話。
沒等來諸葛正果的下文,懷詞問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你對這人似乎格外上心?」
聞言,諸葛正果抬起頭,目光落向窗外那幾枝孤零零的梅花樹。
「前些日子想起些被塵封的舊事。」
「嗯?」
懷詞表示疑惑。
「把他留在你身邊吧。」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等來如此安排,這讓懷詞有些不悅。
「為什麼?」她問道。
「這是命令。」
命令!
這兩個字听在懷詞耳里,格外扎耳,但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命令如山倒,這是執劍司的規矩。
她起身離去,只是臨走之時,說了一句︰
「我不保證明日他還自願留在執劍司,哪怕他真是當朝哪位侍郎的私生子。」
諸葛正果目送著懷詞離開,啞然失笑。
你便是這樣以為的嗎?
懷詞能說出這話,諸葛正果並不意外。
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子,不這樣說才是意外。
「那小子被懷詞盯上,也是有趣得很。」
他絲毫不擔心明日楚遺會被逼得主動請辭。
因為現在的楚遺,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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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詞作為執劍司八大劍正之一,自然有其獨立的辦公區域。
當她來到自己獨立的辦公區域後,她的下屬阿九已經恭候多時。
懷詞見阿九孤身一人在此,頗為意外。
「我讓你從客棧帶的人了?」
「頭,那人沒在客棧。」
逃了?
懷詞心有疑惑,卻並不在意。
這人是執劍令強塞進來的,她本就不喜;若他真的逃了,倒也省去自己不少麻煩。
「無妨,逃便逃了,登堂境的修為對我們用處不大。」
「不是,頭,那人給客棧的小二留了話,托我帶給你。」
懷詞心里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卻還是問道︰
「什麼話?」
「楚遺說他是去送薛家家主薛遠圖最後一程,最遲晌午就會來執劍司報道。」
「哼。」
懷詞冷哼一聲,往大堂走去。
阿九連忙跟上,有些心急地說道︰
「頭,我擔心那叫楚遺的小子會有危險。」
听到這話,懷詞停
下腳步,道︰
「說。」
「昨夜得你命令之後,我們暗中調查發現,楚遺入獄皆是薛家主母的外甥安有文一手操作;而安有文本身就有入世境初期的實力,如果他發現楚遺沒有死在天牢之中,恐怕會親自出手。」
登堂境對上入世境,差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這樣看來,若是安有文真要動手,恐怕楚遺逃不了。
雖然不喜歡那小子被執劍令強制安排在自己身邊,可也不至于對他見死不救。
懷詞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
或許,今日薛家葬禮之行,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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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過後,上山的路有些泥濘。
楚遺一路行去,褲子已滿是淤泥。
他很清楚今日若是自己出現在薛家葬禮上,無疑是告訴薛家幕後黑手自己還活著的消息。
這對他來說會有危險。
可他還是來了。
薛叔養了他十七年,他理應送薛叔最後一程。
哪怕這會是龍潭虎穴。
半山腰,薛遠圖的棺槨已經成功下葬,現在下人們正在封土掩埋。
薛夫人和薛婉婉趴在墓碑前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都在為自己失去至親而悲痛。
安有文走到薛婉婉身後,開口勸道︰
「表妹,人死不能復生,姨父在天之靈也不想看見你和姨母如此悲傷,你們快起來!」
說著,安有文的手便攬上薛婉婉的腰肢,想要將她抱起來。
而這一幕剛好被走到此處的楚遺看見,他幾乎是不可控制般地月兌口而出︰
「畜生,放開那個女孩,有什麼事沖我來!」
說完,楚遺就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能說出這句話,是因為原楚遺的執念,現在也是他的執念。
如今,楚遺是他,他便是楚遺。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等他們看清楚了來人是誰後,現場就騷動起來。
「楚遺?他不是搶錢跑了嘛,怎麼又回來了?」
「我看啊,這家伙八成是來鬧事的。」
「對對對,這白眼狼多半是來鬧事的。」
現場一片混亂,可沒人說楚遺的好話。
而這些,薛婉婉都听不見。
她怔怔地望著楚遺,說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樣一番情緒。
楚遺回來了?
這個負心人回來做什麼?
憋屈涌上心頭,薛婉婉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對著楚遺咆哮起來︰
「你個混蛋,你回來做什麼,你滾啊,我不要再見到你……」
「婉婉。」
楚遺感到心里莫名一疼,就像是被刀正不斷絞著一樣。
痛得呼吸都變得越來越急促。
突然出現的楚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安有文面色漸黑,內心不斷發問。
這人不是應該死在天牢了嗎?
他怎麼會突然
出現在這里?
憤怒,殺意;這些負面情緒瞬間沖上安有文心里,他不由大怒一聲︰
「來啊,把這家伙給我亂棍打死。」
霎時,十幾個家丁沖了出來,卷起袖子就準備開干。
「住手!」
薛婉婉大呼一聲,阻止了家丁們的出手。
她強裝鎮定,一字一句地問道︰
「楚遺,你告訴我,搶走庫房銀子,一把火燒了庫房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
這件事楚遺根本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這是人家栽贓嫁禍給自己的。
「不是?那你告訴我是誰?」
「是……」
楚遺沒有繼續往下說,他不敢告訴薛婉婉這些事情的幕後黑手很有可能是她娘親。
對于剛剛失去父親的薛婉婉來說,這件事的打擊會更大。
所以,楚遺選擇了沉默。
可這樣的沉默在旁人眼里看來,就是默認。
安有文見楚遺一時語塞,臉上終于是浮現出了笑意,他道︰
「哼,虧我姨父對你百般好,到頭來你竟如此對薛家。
雖說姨母對你是苛刻了點,可那也是望你成才。豈料你卻因此生恨,不但想要玷污婉婉清白,更是在事情敗露後一把火燒了薛家的庫房,逃離薛家。
此番此舉,楚遺你真是枉為人啊!」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這些事情一一說出來,看著眾人望向楚遺嫌棄的眼神,對安有文來說這簡直是另一種享受。
他突然很高興楚遺能出現在這里。
這些話,薛婉婉也听在耳里,憤怒已經讓她徹底失去了冷靜的思考。
她對楚遺的語氣也跟著變得冷漠起來︰
「爹生前雖待你如親生子,可你今日犯下如此罪惡,實在難以寬恕,我今日就代父親在天之靈告知你,薛家已經容不得你。
你走吧,從今以後,我薛家與你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楚遺胸口一悶,一口鮮血涌上喉嚨吐了出來。
他著實沒有想到,原來的楚遺竟愛薛婉婉愛得如此之深。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沒有再挽回的余地了。
楚遺淒涼一笑,說道︰
「事到如今,楚遺別無他求,只求為薛叔上一炷香。」
「我說了你已不再是薛家之人,你……不……配!」薛婉婉閉上雙眼,絕情地說道。
我不配!
楚遺淒涼地大笑起來,躺倒在泥濘地上笑得像個瘋子。
見到這樣一幕,安有文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忙道︰
「你們愣著干什麼,把這家伙給我趕出去。」
瘋狂的家丁們一擁而上,對著楚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凌亂的拳頭落在楚遺身上,他卻仿似沒有痛覺一樣,默默承受著。
如果可以,就當這些是還薛叔十七年的養育之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