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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4、灌頂(2/2)

「我收你為徒,傳你大法,待我死後你可承繼我之法性,成就‘地上佛陀’。

你當將自身一切盡供養于我,不拘是財帛、食物,還是妻子、兒女,都該供養給我,全心全意侍奉于我。

但你這弟子,怎這般沒有規矩?

與上師平起平坐不說,連好馬也先供給自己騎?」精蓮騎在馬上,臉色陰沉地與蘇午說著話。

蘇午驅馳著比精蓮坐騎高出近兩尺的白馬,一身黑色僧袍隨風卷蕩,這位身材高大、面容俊俏、身騎白馬的僧侶,卻比精蓮更吸引人的眼光。

他側目看著身畔驅馬緩行的精蓮,笑著說道︰「尊師今下也不曾傳我法門,說甚麼死後令我承繼法性,更是無稽之談。

我雖拜在尊師座下,其實你我之間卻沒有半分實質的師徒情誼,我心底卻做不到如尊敬自己的生身父母一般,尊敬你,自然不會將好東西留給你,將自身一切皆供養給你,卻是更不可能。」

一般僧侶,如對‘上師’如此言語,早被上師一語咒殺。

但蘇午與精蓮今下局面有些微妙。

精蓮意識說不定何時又會復蘇——即便不復蘇,蘇午亦奈何不得對方,同樣的,精蓮也休想殺死他——二者便在此般情況下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精蓮現下縱有心咒殺這個逆徒,卻也無能為力。

「不尊上師,如同棄佛獨行,乃是外道。

會淪入金剛地獄,永世不得解月兌的。」精蓮向蘇午沉聲說道。

蘇午眨了眨眼︰「尊師莫非沒有上師?

尊師可將自己的一切、妻子財產食物,盡數供養給了自己的上師?」

「……」精蓮不說話。

「你看,你也不曾這般做。

那你可落入過金剛地獄?」蘇午笑問道。

這時,精蓮看著他,語氣幽幽︰「我今下雖失卻了過往記憶,卻也有種深刻季動、痛苦深藏于心底,那曾經一次次承受的苦痛,于我而言,已不下于金剛地獄。」

這下子,蘇午又說不出話來了。

他亦清楚,對方所稱的比淪入金剛地獄更痛苦的苦難,究竟是什麼。

仔細想一想,若蘇午被精蓮如此對待,他內心亦必深覺苦痛。

精蓮轉回頭去,仰首看了看天頂的太陽,指著天中太陽與蘇午說道︰「明日此時,我來為你行‘金剛菩提蓮花灌頂’,灌頂儀軌結束,待我死後,你自能承繼我之法性,立地證就地上佛陀。」

蘇午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灌頂儀軌即是一種師徒密承儀軌,能將上師的威能完整移交于弟子,或是在觸發某個條件以後,轉移至弟子身上,亦是一種對弟子的全方位束縛,承受灌頂密承儀軌,必然將永生永世受上師鉗制。

當下這個精蓮究竟是真的失卻了對自己仇恨的那份神智?還是在裝瘋賣傻?蘇午今下卻不清楚。

不過,對方能以灌頂密承對他,他卻亦有辦法同樣以灌頂法門反制。

大家互相灌頂,互相都有鉗制,也就等同于互相都沒有鉗制了。

……

天光漸收。

黑暗即將傾蓋大地。

旦增身後背著一柄環首大刀,腰間還掛著那柄蘇午留給他的‘大紅蓮胎藏’,帶著拉姆與那些灰衣僧人在岔路口分道揚鑣。

「給你。」

「路上留著吃。」

「那位佛爺不曾謀害我們性命,還放我們歸家,我們感謝他,所以願分些食物給你們。

畢竟你們是他的朋友。」

諸灰衣僧拿出幾袋糌粑炒面、若干肉干,及至一些散碎銀粒子,遞給了旦增。

「謝謝,謝謝各位兄弟。」旦增接過食物與資財,與那些灰衣僧揮手作別,「黑黑寺,沒有了,你們回到家後還得好好想想,怎麼應對噶廈的盤查。」

「好,我們走了!」

「希望你們平安!」

灰衣僧們擺著手,走上了另一條岔路。

他們的身影被黑暗漸漸吞沒。

旦增將裝在小口袋里的幾袋糌粑用繩索扎成了一串,背在背 上,拉姆將那一小袋肉干與銀粒子裝在一起,跟在旦增身後,往前頭的直路走去——他們從查旺村月兌離,今下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只想著往遠離查旺村、遠離黑黑寺的地方去。

那些灰衣僧的家就在黑黑寺附近,旦增自然不能與他們一直同行,只能在半路和他們分道揚鑣。

夫妻兩人行在漸暗的大地上。

遠方群山隱隱。

近處灌木叢生,荒草妻妻。

拉姆跟在丈夫身後,听著四周偶爾響起的一兩聲渡鴉叫聲,臉色甚為緊張。

她稍微加快步速,離丈夫更近一些,開口小聲說話,借此來紓解自己心中的緊張感︰「蘇——蘇午說,倫珠就在我們前路上的某個地方等著我們。

我們就這樣往前走,能找到我們的倫珠吧?」

「他都那樣說了,應該錯不了的。」旦增點了點頭,他思索了一陣,又抓住腰間的大紅蓮胎藏,抱在懷里,對拉姆說道,「這樣好的刀子,連佛爺們的法器都能一刀兩斷。

蘇午把這樣的好刀子留給我,讓我保護我的倫珠,他都這麼做了,他說的話一定沒錯的。」

拉姆看著旦增懷中刀鞘精美而澹雅的長刀,也點了點頭,相信了丈夫的話。

旦增仰頭看看越來越低的天色,沉聲與妻子說道︰「得快點找個能住的地方,夜里趕路,不安全。

走了一天,我也累了,想吃點東西。」

「這里的路我們也不熟悉。

不知道有沒有可以住的、不會被頭人們過來要錢的地方。」拉姆憂心忡忡道。

旦增笑了笑,眼中閃動光芒︰「我們不需怕頭人。

頭人該害怕我們。」

拉姆張了張口,覺得丈夫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比起從前,她心里其實更喜歡如今的丈夫一些。

太陽漸漸墜入地平線以下,大地陷入完全的黑暗。

氣溫逐漸降低。

旦增、拉姆穿好了身上的破衣裳,相互攙扶著行進,卻也難抵御這深寒的夜晚。

好在二人冷得直打哆嗦的時候,終于在路邊找到了一座野廟。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廟內,檢查一番,確認這座廟無人居住以後,拉姆便將廟里的廢棄木柴堆起來,點燃了一堆火,旦增則抱著刀子出廟去,在小廟周圍撿拾了一些枯枝薪柴,拿柔韌的灌木枝條捆成幾捆,將之背進了廟里。

此後,拉姆燒了一鍋熱水,將糌粑兌開,捏成幾個大團。

旦增用幾捆木柴、散落的木片石塊將漏風的廟牆堵住,把倒塌的門板立起來,封住了廟門。

夫妻倆圍坐在火堆前,喝著煮了幾條肉干的‘肉湯’,吃著糌粑,總算有了幾分活過來的樣子。

吐出一道長長的白氣,旦增放下鐵壺,對拉姆說道︰「這樣的生活,真是好。」

「是好哩,還能吃到肉了。」拉姆笑得眼楮眯成了一條縫。

看著她面上的笑容,旦增也哈哈大笑了幾聲。

拉姆低下頭去,看著碗里的油花,笑容卻又漸漸消斂了︰「就是不知道我們的倫珠在哪里,還能不能找得到?」

「找得到,找得到!

一定沒問題的,你放心好了!」旦增安慰著妻子。

他湊近門板,透過門縫往外看了兩眼。

外面黑洞洞的一片,一陣陣低低的風掠過大地,引致灌木草叢抖顫起來,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旦增令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木柴,擁著妻子躺在旁邊的茅草堆上。

妻子跟著他勞累了一天,今下總算能歇一歇,很快就在他身側睡著了,一陣陣時緩時急的呼吸聲在他身旁響起,他閉著眼楮,听著外面漸漸激烈的風聲,想著自己的倫珠,也慢慢有了些絲睡意。

可是,他正睡意朦朧的時候,外面的風聲驟然間激烈了起來。

像是有人扯著尖利的嗓音一樣叫號了起來!

大風驟起!

旦增堵住牆洞的幾捆木柴、石塊直接被風吹開!

兩扇門板被外面吹滾過來的勁風一下子掀開,門板撞在正對門的那面牆上,直撞得四分五裂!

地上的那堆篝火,散作滿地火星!

拉姆一下子驚醒!

旦增將她拉起來,馬上抽出了腰間的大紅蓮胎藏,他給了妻子一個安心的眼神,旋而轉回頭去,緩步行至廟門口,看向門外。

門外黑洞洞一片。

牆洞外黑  一片。

只有大風搖顫天地。

野草枯木被卷蕩上蒼穹,又往四下里飄墜。

天威浩大,剛風激烈!

一陣風刮過,吹走了旦增、拉姆身上所有的熱氣!

在風卷過的沉沉黑暗里,一雙雙或紅或綠的眼楮從黑暗里顯現了出來。

‘眼楮’漸漸臨近破廟。

一頭頭或如高山、或似房屋、或如獅虎般的巨獸將破廟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旦增看著那般雄壯的、頭顱似犬般的巨獸,心髒狂跳,臉色泛白!

拉姆顫抖著嘴唇,更說不出話來!

這時,正對著廟門位置的那群犬首巨獸徐徐向兩側分開。

一頭遍身雪白、獅虎般的犬首巨獸從分開的獸群里緩行而來,它步幅精準、體態優雅、身形方正,在它背上,馱負著一個黑布兜子。

那雪白的巨獸走到旦增跟前,低吼了一聲,緩緩匍匐下去,卸下了背後的黑布兜子,而後轉回身,帶著群獸緩緩歸于黑暗里。

浩風漸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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