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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樂章 原野的花朵告訴我(9)︰郵址(二合一)

一天之後的傍晚。

緹雅城郊狐百合原野,史坦因納赫山脈尾脈,古典吉他大師托恩故居附近山坡。

從這里往下可以看到範寧即將搬進的、教會為其安排的新居所。

它是一棟造型復古的雙層組合別墅,俯瞰來看大致呈一個「P」形,一頭擁有一個環形的半開放式庭院,二樓是主人的工作與起居室,而另一邊則是精致的連排連廊房間,背面牆壁石磚上爬滿著盛開的花藤。

「我之前不曾听聞《阿波羅與馬西亞斯》這一秘史,但‘神之主題’的提法明顯出自我們神聖驕陽教會,它也的確被認為是d小調。」

瓦爾特駐著手杖,陪範寧在山坡上並肩散步,露娜和安兩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幾米後方的花海里。

這是第三場談話,在別墅清掃人員即將收尾的前夕。

「它的和弦記法是d小三和弦,還是d小大七和弦?」範寧問道。

兩者都含有re/fa/la這三個音符,唯一的區別就是後者上方額外多出一個#do。

這也是它們听起來一個協和悅耳、一個暴力粗糙的原因所在。

「d小三和弦。」瓦爾特的回答沒有猶豫,「教會的高層們循著啟示認為,‘神之主題’一定是條聖潔、質樸、富有古典而均衡的美感的四小節旋律,它的前兩個小節或許都是由主和弦的內音組成,即re/fa/la,而後面的變化也一定簡潔明了。」

「不排除後面的旋律走向有出現#do的可能性,因為這也是d和聲小調內的升VII級導音,但記法上一定不會疊著記為re/fa/la/#do,這是兩回事情,與‘神之主題’的特性不符,除非是有人故意曲解。」

所以凝膠胎膜信物上的變化,的確是後來才發生的……範寧確認了這一點。

「說說在音樂比試中探討‘神之主題’的聖阿波羅。」

「聖阿波羅是我們教會的四大‘沐光明者’之一。」瓦爾特依舊答得很快,「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人物,從何塞因大師的這幅油畫來看,那位頭帶月桂葉冠、持里拉琴的年輕人形象正是聖阿波羅無疑。」

「他的活躍年代是‘沐光明者’中最靠後的一位,主要布道事跡均在新歷的3-5世紀,因此其史料考據的詳實程度也相對較高,在第3史的聖雅寧各和聖來尼亞之上……」

「那麼四大‘沐光明者’,還剩的一位沒提的是誰?」範寧問道。

「聖賽巴斯蒂安。」瓦爾特對自己教會的歷史,具備一位此前的中位階有知者該有的熟稔程度。

「聖塞巴斯蒂安……」範寧重復了一下這個名字,他似乎在當初巴薩尼吊唁活動上,听米爾主教在開啟「考題」的禱文中提及過。

「‘沐光明者’和大主教之職是包含的關系。」瓦爾特說道,「歷任大主教有64位,但‘沐光明者’僅有4位,他們是實力更強的大主教,而聖塞巴斯蒂安又是其中最早的一位,他生卒年不詳,事跡零散不成體系,據推測,活躍年份可能早于第3史中期。」

相當于他們四人是被正神教會承認的、官方原旨意義上的「聖者」或「使徒」。

「所以‘沐光明者’是怎樣的實力?」

「邃曉之上,按照您的說法他們應叫做執序者。教會也許還有其他執序者存在,但他們無疑是升得更高的古代強者,如果現今仍存世,或許能和波格來里奇正面抗衡一番,但他們的事跡好像都徹底停留在了過去……」

範寧微微點頭,並暗自進行了一些對比。

古老如神聖驕陽教會,在漫長歷史中的執序者數量也就最多再比4多幾位,而博洛尼亞學派在兩百多年前,居然遇上了同時有博洛尼亞、奧克岡和麥克亞當3位執序者存世的黃金年代,如此來看,那場「研習派」與「信仰派」間的「第二次規勸之戰」,教會吃虧是肯定的了。

只是再後來,學派的力量也衰落了下去,特巡廳成為了最強的官方組織。

而其中之原因,竟然是博洛尼亞、奧克岡「升得更高」成了見證之主,這的確有些諷刺,到了神秘世界的更高處,反而還丟失了對「生前」勢力的庇護,或許是凡俗無法理解此刻他們的狀態吧,但站在範寧的視角上,他覺得「第四類起源」簡直就是一個坑人的漩渦或黑洞。

但如果「芳卉詩人」真的也是質源神?……

瓦爾特繼續道︰「就我個人對第三則起源故事《阿波羅與馬西亞斯》的理解,它似乎暗含了我們西大陸與這片南大陸間的不同藝術流派的交鋒……」

「關于‘日神式藝術’與‘酒神式藝術’的交鋒?」範寧提綱挈領地總結。

「恰當、易懂又精闢的比喻。」瓦爾特由衷地稱贊著自己的老師,「‘不墜之火’可供理解的常見形象即為世界表象的太陽,在雅努斯人口中,經常把具備古典美學的作品贊譽為‘具有落落大方的阿波羅氣度’,這正可謂是‘日神式藝術’……而南國人大多嗜酒如命,他們描繪酩酊、迷狂、喜不自勝或痛徹心扉等情緒氛圍的作品即為‘酒神式藝術’,這太妙了。」

「不過秘史往往是千頭萬緒的雜糅產物,在這則起源故事中,有如下部分是可以理解的——」

「疑似‘清口樹’的見證之主利用‘紅池’器源神的力量擢升了馬西亞斯或潘,並使其成為了‘芳卉詩人’……」

「覆于馬西亞斯傷口上的葉片與花朵成為了‘繃帶’,葉片,與花朵,這讓人不禁聯想到這片狐百合原野,他們覆蓋或包裹著芳卉聖殿總部……」

「而馬西亞斯的皮被刻上‘神之主題’的調性,也似乎在隱喻‘日神式藝術’戰勝了‘酒神式藝術’……」

「但為何稱聖阿波羅為此追悔不迭,這有些難以理解,是因為他的對手反而最終成為了見證之主?偷運馬西亞斯的皮的‘女祭司’身份及動機也讓人難以查證……」瓦爾特以隨聊和思辨的姿態表達著自己的疑惑之處,當然,他的總體狀態是茶余飯後的悠閑踱步。

範寧卻是在連續三場談話的基礎上,將幾大要點的可能性做了系統整理︰

西大陸的聖阿波羅與南大陸的馬西亞斯比試音樂——藝術風格之爭或教會信仰之爭;

將落敗的馬西亞斯剝皮——獻祭行為、布道行為或「使徒」听從的差遣;

剝下的皮被聖阿波羅記上「神之主題」主調性——原d小三和弦凝膠胎膜;

「清口樹」將枝葉與花朵覆于馬西亞斯的創口——「狐百合原野」;

然後將其浸沒于「獻血之池」後陷入沉眠、上列居屋——借助「紅池」殘骸晉升為「芳卉詩人」;

「誕于井與傷口」的女祭司——「童母」;

如此一來,「芳卉詩人」的起源秘史已經梳理得較為清楚了,她的確為質源神,哪怕按照教會的主流教義,「馬西亞斯」或「潘」為界源神「原初進食者」的子嗣,也不改變她曾經僅是「執序者」或「半個凡俗生物」的事實,這和博洛尼亞、奧克岡的秘史是類似的。

但也有不同之處,這里面牽涉到的見證之主非常多,文獻中提到的「見證人」足有七位,已知的就有「不墜之火」、「原初進食者」、「清口樹」、「紅池」、「童母」……最終結果只是這些居屋高處存在的隱秘博弈的外顯。

思考散步之際,一行人已經繞著這一帶山坡轉了好幾大圈,這時他們看到雇工們扛著各種清潔工具從別墅庭院里魚貫而出。

「我們是不是可以住進去了?」安從範寧和瓦爾特身後湊了上來,語氣十分期待。

「這真是一處絕妙的度假勝地,也是潛心鑽研作曲或指揮藝術的勝地。」暮色更濃了幾分,瓦爾特站在高處俯瞰風景,並就花海、湖泊、山脈和炊煙再度發出驚嘆和感慨。

「不必再多看了,這些我即將全部譜進樂曲之中。」範寧大步走下山坡,三位學生原地停滯。

「.…」輕描澹寫的一句話,瓦爾特這位靈感甚高的桂冠指揮家內心听覺中再次響起了第一樂章《喚醒之詩》,他直接體會到某種後續的潛在壓迫感帶著熱力與狂喜撲面而來。而露娜和安看著自己老師衣衫飄舞間大步而去,只覺得暮色中的那道白色身影,看起來竟似乎要與自然萬物神秘地融而為一。

他們遲疑片刻才疾步追上。

但上一刻還氣盛言宜的範寧,在前方花海行進途中,卻難以察覺地輕輕咬唇又松開。

「作曲小屋」,默特勞恩湖畔,多洛麥茨山脈,「清晨我穿過原野」……

他看到裝點在奇偉景致間的典雅別墅,回想起自己創作《第一交響曲》期間的那些時光,再回想起曾經彈奏李斯特《愛之夢》的那個晚上,然後,反復確認現在又是一個夏天,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食言了。

食言這種事情,可能還會繼續發生吧。

別墅庭院門口,神職人員最後與眾人打了個照面,主要的交接對象是瓦爾特。

「別墅內有一小部分空間,存有托恩大師生前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個人物件,在度假期間您有做好維持保護的義務,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了,祝您盛夏愉快。」

「有勞了。」

喚醒日那天,教會曾表示過舍勒可同樣享受居于狐百合原野度假的禮遇,言下之意是願意提供兩套出來分別給範寧和瓦爾特,不過由于此類別墅過大,地處郊區,又不存在過多隨住的人,範寧自己並無興趣再額外去張羅等一系列瑣碎的事情。

所以最後這還是變成了瓦爾特名下使用的度假別墅,他的助手已經置備安排好了管家、僕人、食宿、通訊等所有事項,範寧選了個地址就只等入住了,瓦爾特仍然給自己老師留的主間,而兩位師妹的克雷蒂安一家也有充足的地方安排。

「姐姐,你有想到過今年的緹雅城度假計劃,最終竟然會落到這里嗎?」

「曾經是沒有,但當我與老師相遇的那刻,我猜想過可能會發生一些浪漫而美妙的變數。」

露娜和安在各個房間和走到穿梭,並興致勃勃地指揮眾人搬放隨住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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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寧則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一切。

老式的香脂木豆深褐地板、碎花緞面簇絨沙發、水曲柳飄帶長茶幾……相對于別墅典雅氣闊的外部,其實這里室內的環境還要顯得更加懷舊一些。

生活的家具都按照現居者的需求做了位置微調,盡管地面和牆壁各處清潔得一塵不染,但範寧透過靈覺,仍能察覺到那些過往陳列之處的痕跡,譬如被長期遮住的區域更發白,被長期擠壓的輪廓更暗黃。

不過,不是缺點的意思。

「原來去大音樂家故居參觀的感受是這樣的。」

兩側花圃里還沾著新澆灌不久的水珠,範寧一路掠過泛青的走廊,又連續闖入灰藍的陰影,然後抵達圓形起居室的一樓,看到了這位古典吉他大師在玻璃櫥窗中的銅像、相片、信件、手稿甚至是一縷金發。

房間內的米黃色燈具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其他人談話交流和搬動物件的聲音傳到此處已經很輕,他俯身,湊攏,一處一處仔細地端詳那些音樂家舊物的質感和紋理。

埃斯塔•托恩(新歷840-878年)

範寧覺得這應該就和參觀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或肖邦等人的故居時的感受一樣。

可實際上,他在前世並沒有出國去過某位音樂家的故居。

他總是在假期里安排了一些別的事情,有學車,有練琴,有排練,也有純粹的娛樂,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得莊重且從容,接下來還有很多漫長的日子。

比如應該再把德語或意大利語學得好一點,比如可以湊到某個假期正好有一場更重磅的音樂節,比如最好是能遇見一位真正願意與做自己同行的人——指那個人在珍貴的旅行時間里不會沉湎于網紅打卡地或時尚購物街,而是能和自己一道站在大師們的故居里或墓碑前沉思,在那些音樂小鎮的花店和咖啡桌邊吹吹風曬曬太陽,然後晚上去教堂或歌劇院里听一場便宜又地道的演出。

想太遠了。

總之範寧認為,那種感覺雖未體驗到,但現在應該差不多與之類似。

他的視線停留在了玻璃櫥窗內一疊疊泛黃的紙張上,它們隔空發生著相對移動,不斷有下層的紙張重新映入燈照的光暈之下。

這些屋子里住著不同的故事,那些記憶曾經是有強烈的悲歡的,但多年後可能僅似一杯澹酒,只有在某個稍稍相似的夜晚里,才能感受到那些惝恍迷離的影子,以及狐百合原野中溪澗潺湲的聲音。

「嗯?」

在逐漸走神的某個時刻,範寧突然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托恩大師與維埃恩有過通信件?」

有一張信箋紙上的抬頭正是維埃恩的名字。

內容本身只是稍稍帶有音樂話題的家常茶飯,但這就意味著……

在無形之力的驅使下,更多靠下的資料被隔空移了上來。

維護這棟故居的工作人員,在史料整理上做得並不精細,信件並未嚴格聯絡對象分類,其中涉及到維埃恩的不過零星幾張,暫時沒發現什麼過于值得注意的內容,但是過了不久後,範寧在一張已被使用過的空信封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是一個從外郵來的寄信人地址︰低地蒂扎希派米亞區域納易加湖西道3號棟。

一長串雅努斯語單詞和字符讀起來有些拗口。

但範寧憑借自己博聞的記憶至少能辨認出,這個地址仍屬于狐百合原野城郊範圍內。

也是一棟別墅,也是一位桂冠詩人或新月詩人曾居住的地方。

不過由于信封已空,倒是不能確認它是否和某張維埃恩信件存在互相對答的關系。

正當範寧思索著是繼續搜尋資料,還是先去這個地址調查調查時,外面傳來了管家的冬冬敲門聲︰

「舍勒先生,有一位叫馬賽內古的騎士先生來拜訪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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