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動了起來,學院的代表團浩浩蕩蕩地朝西前進,他們繞過了妖靈所在的區域,打算重新返回到大路上。
車廂很晃,並且車廂頂也不高,好在里面的三位都是女性,不至于像男法師那樣要低著頭才能避免磕踫。
霧 鎮的魚子醬不一般,羅夫娜清楚地認知到這一點。
那是非常昂貴的美食。
施法者的味覺和嗅覺都會隨著力量的強大而衰退,他們這些學院代表都是未來廣大、有望成為中位法師的人。這也意味他們能夠享受美食的時間不多了。
「趁這段時間吃點好的吧,或者買一點去送禮。」這就是尤埃爾大師真正的意思。
國王的肯定賦予了霧 鎮魚子醬聲望價值,作為禮品也算上等。
拿寶石、雕飾當禮品固然不錯,但它們是不會隨時間損壞的,原料又都在地里。只要有錢、肯挖就能擁有。
而珍稀的異地美食則不同,它是有季節性的,有保質期,有產出限制的。離出產地太遠所以吃不到,早早被人買光了所以吃不到這食物簡直是對一個人的財富、人脈的考驗。美食不一定要美味,只要.吃到一種食物的前提條件越苛刻,它的價值就越高。某種意義上來說,送給他人美食比寶石更富有誠意。
羅夫娜輕輕地壓下勺子,不讓黑色的魚子醬溢出外表鎏金的琺瑯容器,然後快速蓋上塞子。將這罐子塞進包里。
這不是唯一的一罐,她還買了兩罐用作禮品,這一罐是她們自己吃的。
這輛牛車的車廂里除她之外還有兩位姑娘,一位是她本來的朋友,一位是她的新盟友。
在她的團隊壯大後,車廂里的人數也沒有湊滿。
正常一輛車里該坐六人,不過很多人為了不和陌生人坐一塊兒會選擇違反規定,而且也有要看住自己行李的借口,有了這個借口,他們就能將東西放進自己的車廂里佔住多余的位置。
羅夫娜拉攏了很多人,但她只相信其中有極少數人是對自己無害的、能夠親近的。
能夠相信的只有在高塔就認識的人,尤其是在上面決定派出一個代表團之前認識的人。
比如愛蓮諾拉、安雅,比如貝克。
新盟友安雅是個時刻在說話的美貌姑娘。她取得羅夫娜信任的理由是「自身的無害」,這個姑娘是大法師比奧•維帕的學生和女兒,完全沒有來到這里的必要,但她還是出于有趣而加入了羅夫娜的團隊。
羅夫娜暫時不知道該給她安排什麼差事,只能讓她先學習如何融入團隊,在別人都推出方案而她沒有的時候贊美別人,安雅學得很快,現在沒人排斥她了。
召喚科的瓦連斯京和卡利尼打算加入羅夫娜的團隊,但瓦連斯京狀態很差,羅夫娜認為他們嚴格意義上只能算一個半的幫手,這勉強彌補了空缺——傍晚集合的時候,尤埃爾宣布有人掉隊,是她認為最具備實力的煉金術士哈奇姆,他的衣服在河邊被發現,尤埃爾認為他是在河里游泳的時候出了意外,人被沖走了。
多麼可笑的理由!誰沒事去游泳?
羅夫娜這麼想,但沒有出言反駁。因為她確實也不敢肯定哈奇姆是遇到了什麼情況。
一個魔藥師離開了,這是整個團隊巨大的損失。
貝克之前有向她推薦自己的朋友,羅夫娜同意接納他們,但對他們沒有任何指望,這麼做都是為了貝克的面子。
早在高塔的時候,她就調查過這幾個人了,他們的履歷誠然可怖,但除了那個精靈的後裔,其他人似乎都比較平常,至少沒有內務處的人找上門來過問她在調查什麼。
德爾塔•範特西代表的東西好像有點多的嚇人,羅夫娜不能查到太多,她相信內務處如此緊張和他的前任導師叛逃有關。
不過德爾塔倒是可以作為吉祥物存在,羅夫娜在那少數開放的情報中知道,他曾在兩次致命的遭遇中生還,這無疑是強運的體現。而他在海肯參與了當地對抗異教徒的行動,據說殺了人,這說明他勇敢、有血性。可惜他斷了一條手,這對于一位既是施法者、同時也是一位煉金術士的人來說損失太大,幾乎廢了百分之八十的能力。
但他的眼光或許能起到作用。
羅夫娜在可惜之余對其他人也各有評價,但差不多是一致的——他們像騸過的家畜一樣溫順,安全但不可靠。
迪亞哥是星象科主任胡安的學生,但同樣沒什麼本事,他尚未真正開發出自己的天賦,不被導師看重。這是非常常見的,很多法師直到老死也找不到提升靈感的契機。羅夫娜不敢妄斷他的未來,但至少這會兒他沒什麼用,還不如分院的人。
不過他既然被安排在這個代表團里,她覺得可能還有隱情,或許迪亞哥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本事,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安佩羅姆就不用多說了,沙利文閣下一直在教導他。但以羅夫娜的觀點來看,安佩羅姆並不值得沙利文這麼做。安佩羅姆的軟弱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在過得去的情況下寧可吃虧也不願意爭取原本該屬于自己的利益。如果他被分配到召喚科,一定活不過三天。
殺人和正面沖突不是一件事,它們在這個領域只是有一點小小的重疊而已。
總體而言,她對新成員沒有多滿意,但怎麼說呢,她並不需要支付他們薪水,這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等到下一次停車休整,她打算帶愛蓮諾拉和安雅去和他們聊一聊,順便安排工作事務,安雅或許會比較適應和這些同類打交道
往後的一晝夜,車輪滾動不休,直到進入了聖英格瓦地區才停止。
代表團們下車了,但他們沒有因為這次休整而高興,因為在抵達爾科力琴之前,他們再也上不了車了,並且還要走上一晝夜。
由于多次意外,他們的行程被耽擱了,拉車的牛因為事先注射、喂食的禁藥副作用而成群倒下,法師們必須依靠自己的雙手和肩膀來承擔行李。每個人都希望得到車夫的服務,聰明的車老大高皮就地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勞力拍賣會。
助教們並不在意這里的插曲,他們都只帶了生活必需品,而且法術造詣也更高,可以調動體內的激素來增幅力量,或著用特殊的雕刻符文的容器來抵消一部分重力。
這個時候,德爾塔一伙人擁有兩個大力士和一匹馬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迪亞哥和安佩羅姆都是身前掛個包,背後背個包,四個人的生活用品就齊全了。食物和財物分裝的兩個包裹就都掛在馬鞍上,它們頂多有一個德爾塔重,因此馬兒也很愜意,並不感到勞累。
不過,為了再省點力,德爾塔隨手就把自己看過的書扔了,否則他挖出的格力古的財寶就無處安放。看著那些書劃著弧線墜入林子里時,他還有些長吁短嘆,不知道這些神秘草藥學書籍會便宜哪個人。
神秘學封鎖的潛規則對他來說不起什麼用,何況這也不是盜版書籍,不存在假知識害人的情況。
在旅途中,不斷有人請求兩位大力士能借出空閑的手,或者是空蕩蕩的馬背,為此可以付錢。但這都被他們拒絕了。
對于紳士而言,幫朋友拿東西是友情,幫女士承重是風度,為體弱者分擔是善良。除此之外都有失體面,收錢更不行,紳士不該去做苦力。
馬背則是只有女士和病人才能上,他們考慮過某個被異教徒綁架過一陣的倒霉鬼,不過那個倒霉鬼也很有骨氣,堅持要自己走到爾科力琴,只是請他們幫忙分擔了一點不算重的行李。這件事便算了。
就連到訪的三位女士都沒有要求坐上馬匹,她們的行李加起來也就佔了兩只手,其中一只手還是貝克的,其余的行李她們要自己背。
好消息是她們都穿了方便走路的褲子而不是拖地的裙子,否則這段旅程一走完就必須找人來抬她們了。
這一行人中,最輕松的大概就是德爾塔,他負責帶上一些其他人拿不下,馬也馱不上,但重量不是特別重的東西,比如安佩羅姆那根六英尺長、十五鎊重的法杖。他用肩膀扛著法杖,杖頭處還能系一個不重的包裹,里面是他們新添置的衣物和鞋子。
但這加起來也有二十磅了,相當于大騎士的一片胸板甲,那是有四毫米、乃至五毫米厚的真正鐵板。
看到殘疾人都如此努力,代表團的其他人便極少再抱怨了。
要強的女士們因為體力較弱落在了後面,于是她們驚訝地看到德爾塔•範特西法師懸掛在後腰上的斷手正活動著五指,時而單純的握攏,時而做出各種戲法般的雜技手勢,就像它還沒被砍下來一樣。看得她們瞠目結舌,安雅更是驚叫出聲。
听到驚叫聲,這只會活動的斷手抽搐了一下,突然地「死」去了。
德爾塔注意到了她們的窺探,他稍微側過頭來觀察她們,但很快又轉回去。
「別緊張,女士們,這只是我在嘗試把它長回去。」
「你看起來快要成功了!」安雅開心地叫道。她雖然不怎麼認識德爾塔,但看到美麗的事物殘缺還是令人難過。
「還差得遠。」德爾塔實話實說,「我只是嘗試讓它和我的聯系加強,至于怎麼重新長到身上還是個難題。」
格力古配的藥雖然不錯——這是他為數不多的草藥學知識,但德爾塔的幻痛依舊存在,他企圖找一面落地鏡治愈自己,但霧 鎮沒有賣鏡子的商店。他無奈之下拿河流當替代品,雖然沒有成功,但意外發現自己的斷手的影子還屬于自己的一部分。
這麼說可能有點繞口,但靈性上的種種隱喻大抵如此。
簡單來說結果,就是這只斷手在他有意識操控的情況下,可以在他的影子覆蓋的地方重新活過來。這沒什麼用,他在昨晚試驗過,使用這斷手做出的施法手勢是無效的。
「但這也快了,爾科力琴說不定就有人能幫到你。」羅夫娜說,她是具有領袖氣質的,但不擅長體力勞動,此刻她鼻尖上已經有汗珠了。
德爾塔不以為意︰「爾科力琴不行,我以為莫克然那里會有更好的選擇。」
巫師不會參與法師的活動,他們只能在國王的宴會上相會。
羅夫娜若有所思道︰「那些巫師可不是好打交道的人,你該去拜訪那些研習巫術的正統施法者。」
在第二次魔能衰退事件後,卡勒度拉與金苟的教會立刻翻臉,猛力攻擊這些曾經的統治階級。之後便是大量法師聯合北上逃亡,通過打擊了迪索恩本土的巫教勢力佔據了這里的神秘界主流。
但巫師們沒有消失,他們的施法體系多來仰賴契約和自身的犧牲,元素法術只是偶有涉獵,因此對于後繼者的天賦沒有那麼看重。除非把他們殺光,否則巫術的傳承一定不會滅亡。何況他們中有很多人和大貴族有姻親關系,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淪落塵土。
巫師們的記仇能力也是一大特色。
德爾塔駁回了她的建議︰「這樣的人指不定比巫師還難打交道。正常的施法者不會喜歡學習容易傷害到自己的巫術,除非在其他領域少有建樹。而且,巫術和宗教也離不開關系。那些真正維持了先祖崇拜的信仰巫師在誠實方面還要勝過他們。」
他有過類似的經歷,同為學院成員的法師如果答應和他交易,那絕不是想要從他那里得來什麼,他們更想要通過他從大法師手里獲得賞賜。
安佩羅姆第一次听到德爾塔說要學習巫術,他放慢了腳步,跟德爾塔走成同一排︰「我知道哪里有可靠的巫師可以請教。」
「真的?」德爾塔好奇地轉頭看他,這位伙伴還從未揭露過自己的身世,但現在,德爾塔相信自己已經有了猜測的方向。
「如果你來我家做客的話就能看見他了。」
德爾塔既為此高興,又擔心安佩羅姆會在家人面前為難︰「他會同意我的請求嗎?當然,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巫術基礎而已,並不是要貪圖什麼秘術。」
安佩羅姆猶豫了幾秒︰「如果我的父親承認我,他就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