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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收網之時,又能漏掉幾條大魚

景中年間,安郡王與肅州一役身負重傷,被親衛轉運至劍南。當時狼牙軍氣勢仍盛,蜀軍處于守勢,淮西軍及江南各道援軍尚未成氣候。安郡王在養傷之余,布置撤退至劍南的部曲深入敵後,刺探軍情。為蜀軍北伐創造有利的情報支撐。

這數條線分別是河東、山南、黔中、隴右、河西、長安、吐谷渾,除此之外,還有漠北、安西、南詔甚至吐蕃。

興慶帝北伐之所以能成功,離不開安郡王的暗樁布局。這些暗線初時只打探軍情,到後來逐漸專業,便連各城人丁、糧收、稅收、官吏向背、政績都一一掌握手中。其中包含敵方政治動態,對戰態度等軟硬情報。

經過數十年的經營、合並,加上被敵人破壞,這些暗線實際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嶺南、河東、山南景中議和前便已裁撤,人員多歸于地方。剩下的人,任務也因戰事平定有了些許改變。各地暗線蟄伏起來,轉而作為監視各地吏治、邊患預警,拉攏人脈的工具存于世上,而他們的身份也隨著安郡王的離世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梁珅能接任河隴執事,蓋因吐蕃敵情偵測不力,暗線失去預警功能,導致興慶年間吐蕃功伐石堡城而唐軍不自知。梁珅整頓河隴,首要便是消除前任遺禍,重新建立對敵情治網絡。但其實其余各線因任務原因,並不如他這般高調,是以顯得更加神秘。

只不過對于趙正來說,他壓根就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如此復雜的背景,深究起來,安郡王布的局,為何現如今變成了「翔鸞閣」來摘果子?按道理來說,安郡王是為朝廷建功,他們的老板,該是聖人。

趙正看了一眼那腰牌,與梁珅的便如一個模子中印將出來的,其上鏤刻的三只鳳凰,如膠似漆。

「我不識什麼腰牌,也不知什麼執事。若說與涼王殿下有關,便讓涼王與我來說就是。」

盧玄笑笑,小心收起了腰牌,「涼王殿下已在河隴備戰,這般說也是諒我拿不出證據?也罷,今日原本就是要好好地說說,上護軍因何而中蠱。」

公孫大娘打開了一間坊門,盧玄道︰「先引上護軍見個人。」

「沒興趣!」趙正一時不知作何感想,心中既好奇,卻又覺得被人耍了。各線執事打著「翔鸞閣」的名義,那他們的存在涼王應是了如指掌。可在長安這麼久,涼王也從未提起過。他二人原本屬于主從關系,可當著趙正的面,這二人不多的交集中卻顯得十分的生分。

也不知在那些夜黑風高的夜晚,他們暗搓搓地聚在一處,卻是在商量著怎麼隱瞞下去罷!

趙正能理解暗線的隱秘性和重要性,謀劃全局有時並不需要旁人參與其中。作為梁珅、盧玄這般,只須負責情治工作,而像趙正這般,只須沖鋒陷陣便好。雙方若是有所交集,便協同作業,取長補短。如趙正去安西,梁珅全力配合那樣。但若是雙方無有交集,就不需各自認同。

道理其實趙正都明白,只是心里堵得慌。

他之前將盧玄視為朋友,此時想來,卻是諷刺地緊。這不是出賣,這是不信任的表現。

趙正第一次覺得,他得重新認識涼王,重新認識翔鸞閣了。涼王在心中的形象,漸漸地從溫良無害、賢良克己、體恤下屬、信任愛護自己的高大形象,變成了一個躲在陰暗角落里面露冷笑畫圈圈的小人兒。而同樣高大的翔鸞閣,也從王渠讓、古昕那為了涼王、河隴、為了安定、為了百姓口糧操碎心思的形象變成了梁珅、盧玄這等陰謀味上頭的權謀斗爭的猙獰面孔。

獠牙畢露。

而且不夠意思。

趙正轉身,一言不發,抬腳便走。

「上護軍留步!」盧玄情急之下連忙拽住了趙正的袖袍,道︰「上護軍當真不關心自己的安危?就算上護軍不擔心自己,也要擔心尊夫人。我等同為翔鸞閣部曲,上護軍如今也當真要見死不救不成?」

趙正疑惑,轉頭道︰「我當你是要提醒我,卻不知之妙還有事相求?」

「進來說進來說!」盧玄扯著趙正的胳膊,「堂堂一個上護軍,大唐西北柱石。怎地跟個爭風吃醋的娘們與我一般見識!就算沒有這重身份,看在你我相識一場,也是因為我替你尋了你家車夫的份上,這事就得明著說。」

他指著天道︰「我盧之妙拍著胸脯說,為你那車夫打的那一架可不虛,我滾在溝中一身臭泥,也並不是做戲。」

趙正臉上雖仍舊堅決,但腳下卻也不情願地跟著盧玄,兩人一個拉,一個拒,最後卻又坐在了一處。

趙正心中仍舊憋悶,可眼前一花,公孫大娘已是帶來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那人年歲不大,看上去比盧玄也差不了幾歲。這男人一身短打,做的是花樓小廝的打扮,只是臉上小心翼翼,看著趙正時,眼神中又有一些說不清楚的味道。

「這是何人?」

盧玄沒回答,而是對那人道︰「拿出來吧!「

于是那人便從懷中掏出了一件物事,遞到了趙正的面前。那東西用布塊包著,方方正正。

「上護軍請過目。」

趙正疑惑地接過,直感覺沉甸甸的,打開布帕一看,卻金色奪目,竟也是一塊三鳳腰牌。

「在下翔鸞閣劍南道執事,懷國公府朱瑾朱孝文。」

趙正吃了一驚,連忙站起了身,「是小國公!」

「不敢當!」朱瑾看上去有些靦腆,卻又十分堅決︰「上護軍客氣了,孝文還望上護軍見諒,上回請尊夫人實屬無奈,孝文給上護軍賠罪了!」

說罷,便要拜將身來,趙正扶了他一把,道︰「此事原本便是要有個說法,今日小國公親自現身,趙某便听就是,此等大禮,卻逾制了。」

梁珅說,劍南暗線身份尊貴,不方便透露。趙正想了很多人,偏偏就是沒想到懷國公頭上去。

懷國公對于如今的大唐來說,是恩人。當年起兵之時,蜀中缺錢缺糧,是老國公康慨解囊,傾盡家財,才讓蜀王能舉兵十萬平定叛軍,安定隴右。趙玔登基後,便封賞國公一爵,只是老國公命薄,元年便就留下家中子女,撒手西去。聖人不忍,便推恩于朱瑾朱孝文,不僅未降爵位,還賞了良田千畝。

朱瑾道︰「我被那梁珅追殺,原本走投無路,到長安來也只是想尋個安心,不致牽連家人。那時我想,就算魚死網破,我也要見聖人一面,親口問問,聖人對此事又是如何看待。」

「可他不能見到聖人!」盧玄接著道︰「安郡王在大唐各處安插的細作,都以翔鸞閣名義行事,注定見不得光。懷國公一旦暴露,便就是整盤棋局傾覆,介時不僅我等暗線,便連涼王也難逃一死。我摁下了他,並與他推薦了上護軍你。」

「這事聖人竟是不知?」趙正吃了一驚。

兩人齊齊搖頭,異口同聲︰「我等不知聖人知不知!」

趙正心中暗道六六六,這是要謀反吶!

懷國公雖不入朝為官,但此等身份之人,與國有恩,與聖人有恩,居然也被安郡王左右,卻不知他又用了什麼極端的手段。既然能招攬麾下,為何又能狠下手來?這樣的人,就算棄之不用放任便可,為何偏偏要讓梁珅,專程去劍南鏟除?

這其中必有原因。

朱瑾滿面愁容,情緒激憤,搖頭道︰「上護軍不知這其中道理還有情可原,可作為我等當事之人,也是滿月復狐疑,心中茫然。安郡王曾與家中老漢說過,懷國公府隱于劍南,于國有利,是為穩定吐蕃上勇武軍、南詔諸部的中堅力量。我懷國公府子弟,人人舍生忘死,在大唐將傾之時不說力挽狂瀾,也是前赴後繼,這十數年來,犧牲之人何止上百?可偏偏為何到了此時,卻要派出暗使斬盡殺絕?」

趙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盧玄。

後者低著頭,欲言又止,「這事將上護軍卷進來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安郡王賓天之前,已有過密令,讓我等遵涼王號令。可如今,便就是涼王府上的人,追著懷國公一路到了長安。我長安暗線,亦朝不保夕!不瞞上護軍,今日我並非游樂于芙蓉園,而是接到下線暗報。梁珅突襲了懷國公藏身之地,我便出城去救。而恰恰就在此刻,太子封了南城。只留東門進出,上護軍可知,東門把守的,正是太子的龍武軍!我不知這其中有何關聯,但不得不讓人心中起疑。」

「那你是如何回城的?」

「地道。」朱瑾道︰「盧執事在城內外掘有數條地道,太子只封了南城數條,卻不知西城也有。」

「也並不十分萬全!」盧玄道︰「不知上護軍可還記得府軍搜查崇化坊被炸死炸傷數人的事麼?」

趙正點點頭,起初他還覺得動靜太大,城中作亂份子當真是膽大妄為。長安城的百姓也都大驚失色,不想在大唐國都,還有藏匿火藥的悍匪。這時听盧玄提及,暗猜這定與盧玄有關,打眼瞧去,盧玄神色惋惜,默默搖頭︰「那伏火雷是我埋設的!」

趙正哼一聲笑了出來,「當真是膽大。不過倒也確實,只有你工部與兵部的人,才能鼓搗出威力如此大的玩意兒。」

盧玄卻不以為意,說道︰「崇化坊內有間密室,是儲存長安暗線名冊的所在。去年底,劍南出事,懷國公密信與我,說長安可能也有麻煩。那時我並不知道是涼州都督府處置的,便早做了一步打算,將財、簿分開存放。年初,劍南暗樁全軍覆沒,懷國公逃亡長安。沿途飛鴿傳書,囑我長安恐生變,我便更加小心。就在那夜我將上護軍安置在小院後,便去了崇化坊做了手腳,只要有人推開門,就能立即催動伏火雷。我防不住在哪出事,但我能防住一旦出事,不能落人把柄。長安二十余萬人口,官署上百。寶雞、鳳翔、華洲等地暗線近三百。這些人一旦落入旁人手中,安郡王在長安的根基便就全部拔除了!與之比較,區區幾個府軍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趙正靜靜地听完,感覺如天書一般。之前梁珅整頓河隴、吐谷渾暗線時,也曾說過,滅門、滅口之事層出不窮。說這話時,他總透著一股悲涼的感覺,可他下狠手時,趙正並不在場,又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一刀一個,殺的都是自己人。此時听盧玄細細說來,才知道這其中的微妙和丑陋,遠不是簡單的一句「為了大唐安穩」所能遮蓋的。

梁珅酒後曾言,這些人手中,握有大唐太多的秘密。若不定期鏟除,後患無窮。安郡王安插棋子,原本就是為了維護大唐的安穩,若是需要拔除這些棋子,定要毫不猶豫,快刀斬麻。說不定哪一日,他便成為了棄子,也會有人提著刀,上門一刀砍下他的頭顱。

說那話時,梁珅望著天,使勁們了一口酒,隨後便笑了笑,元良,你說我們這些人的腦袋,值當幾個錢?

所以,這事到底是安郡王臨終的指令,還是涼王殿下的親自部署,趙正必須搞明白。

「這事涼王知道嗎?」

盧玄搖頭,「下官不知。只是涼王在京時,下官前往拜會,不曾想殿下以不熟的由頭推拒了。連我的名帖都沒接。」

「你可表明了身份?」

盧玄又點頭,「那是自然。安郡王給我們的身份,便是翔鸞閣執事。他或許知道,也或許對安郡王的遺線並不感興趣。」

「愚蠢!」趙正深吸一口氣,不由開口罵道。

面前兩人皆驚愕,「上護軍何以罵人?」

趙正嘆了一口氣,「不是我要罵人,而是你們,現如今可知道自己在為誰做事?安郡王死後,樹倒猢猻散,梁珅疲于奔命,懷國公被攻擊,長安雞犬不寧。這對涼王來說,是好事?這顯然表明,你們已是落入了一個圈套。」

趙正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原本還只是有些惋惜暗線內斗,但此時此刻,他腦中忽然閃過了一道光芒, 然發覺不僅是自己被蒙在鼓里,便是連這些當事人,涼王、梁珅、懷國公、盧玄這幾方,他們所掌握的信息量根本就不對稱。

若是說趙正對涼王的為人如今有所懷疑,那他對涼王的謀劃卻十分地肯定。他要的是河隴安定,河西、吐谷渾乃至吐蕃的臣服,至于他日後想做甚,想要怎麼做,趙正不知道。但是讓他在謀劃河隴大戰前抽調河隴暗線精銳去對付勞什子劍南、長安暗線,這事他做不出來。

明顯拉攏比鏟除更加高效,像這般大費周章既吃力又不討好,賠本賺吆喝的買賣,從小就在軍中管賬本的涼王殿下他從來不做。

那不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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