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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狼群出山,定是一陣腥風血雨!

回鶻可汗賓天,回歸狼神懷抱。

鐵門關關前大營全軍孝哀,舉白靈、黑紗,滿關素縞。

說來也怪,一連數日,關內每逢入夜,狼嚎連連,直至通宵達旦。那狼哞之聲悲愴蒼涼,直入人心肺,聞者無不傷心落淚。

趙正原本不信鬼神,但那日夜里,親眼見關側山頭之上,星幕下一匹健狼嘯月,隨後山谷中的狼群此起彼伏,嗚嗚咽咽,讓人心神俱震。

關城軍將士也見了此等奇景,只道可汗化身狼神,于是紛紛下跪,朝那頭狼行禮。那頭狼似是感受到了眾人的虔誠,睥睨之下,連躍數座山峰,消失在了崇山峻嶺之中。

朗多秦抱著刀,兀自搖了搖頭,嘆氣道︰「大丈夫生死若此,夫復何求!」

胡三大也唏噓不已,手里擦著甲冑,抬頭看向了趙正。後者呆呆地坐在星空之下,仰望這壯闊的星河。盛夏的安西,星子如同螢火,便是皓月也遮不住光芒。

胡三大轉頭,正好與朗多秦的視線交錯,胡三大呶了呶嘴,擠眉弄眼地輕聲道︰「他這是怎麼了?自從見過了阿史那汗之後,這幾日都如此這般,魂不守舍?」

朗多秦往這邊靠了幾步,蹲坐下來,道︰「許是想家了。」

胡三大看著朗多秦,「嗤」一下笑出聲來,「你們蘇毗人也有家的概念?」

朗多秦斜著眼楮看他,這天聊不下去了。

趙正把著一串狼髀石,緩緩地躺在了氈毯上。

阿史那汗的遺體要運回庭州,原本這是乞力柔然唯一能逃出鐵門關的機會。但巫師說眼下月圓,不宜移動可汗貴體,須待月陰之時。趙正問過了,回鶻人的確有這樣的習俗。在外戰死之人,一般就地掩埋。如若是非要運回故地,必須等夜天陰晦,否則容易詐尸。

趙正他架不住入鄉隨俗。安西不單純是漢人的安西,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成分復雜,乃數十國的遺民。各類風俗傳說,比比皆是,一不小心他就要趟雷。

只是如此一來,這時間恰好夠給巴特機會。阿史那一死,鐵門關便唯他獨尊。

趙正想起那日在汗帳,乞力柔然留住他,和他說的那些話。

她說︰「沒有逃跑的國母,更沒有怯戰的可敦。」

剛烈是剛烈,就是讓趙正有些投鼠忌器。

趙正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卻听見營門口有一些嘈雜,右武衛匆匆來報,可敦駕到,見是不見……

趙吉利拿起水囊,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半天,沒見滴下一滴清水來。

他皺著眉頭,眺望四方。卻見滿目黃沙,毫無生機。便是連沙漠邊緣常見的駱駝刺與蒿草也失去了蹤跡。

頭頂的陽光如箭而下,刺得頭皮都似要炸裂。渾身像燒著了一般,滾燙地如浴烈火。沙礫在腳底下化作了點點琉璃光色,熱浪在眼前撲騰,一陣接一陣,一浪蓋一浪。

他從沙坡上滑了下去,嘴唇龜裂地讓他嗓子眼里也開始冒煙。沙梁下,駱駝們無精打采,戰馬和馱馬奄奄一息。

玄甲軍放下了手里的滾燙的刀槍劍戟,在背陽的沙坡下挖出的一個個沙窩子里,月兌得只剩下了一身干燥開裂的皮肉。

「都披著點,莫要光著!」梁珅裹著頭巾,從遠處巡視回來,腳底下踢著一個玄甲軍軍士,大聲喝道︰「想被這黑沙漠吸成人干的,就盡管月兌光。」

于是,那些月兌光的人便又找來黑色的幔巾,潦草地掩蓋在了皮膚上。

頭頂的太陽逐漸地西斜,有人扯開了褲襠,對著使勁地尿了小半水囊,拿起來晃蕩著,舌忝舌忝嘴唇,遞進了因為干渴已經失去了意識的同伴的嘴唇上。

玄甲軍自鐵門關翻越天山,走小道繞開了關前約茹大營。從焉耆與龜茲間悄無聲息地插入了大漠之中,起初在戈壁行軍時,還能從容應對,但一進入大沙漠中,情形就變得惡劣起來。

大隊二百余人,數百匹馬,上百駱駝,夜行曉宿,避開高溫。但所帶清水並不足以消耗,斷水已經持續了四日,自進入大漠以來,玄甲軍被沙塵暴突襲兩次,損失了三十余匹馬,丟了十幾個同袍。

那黑沙暴仿佛自天地間忽然涌起,如萬仞高牆,夾卷著飛沙走石,撲面滾滾而來。那場面伸手不見五指,面對面看不見人影。沙暴過後,趙吉利被埋了尺余。

但向導說,大沙漠中的沙暴,其實在四月時最為狂暴。那移山填海的架勢,十余丈的沙丘都能橫著移動,人在沙梁下,便如螻蟻,一場沙暴過後,往往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趙吉利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沙牆,心有余悸。

「吉利!」梁珅躲進了沙窩子,從懷里掏出個干癟的蘿卜,丟給了他。

趙吉利看了一眼,伸著干燥的舌頭,一邊舌忝了舌忝嘴唇,一邊搖頭,「不吃。」

梁珅沒有矯情,掰了一節,丟給了隔壁的赫連雲天,另一節又掰作兩段,連皮咬了一口。

嘎嘎作響。

水分自嘴角蔓延,梁珅使勁地吞咽了一口,道︰「向導說,再有一百三十里,就能找到水了。」

趙吉利閉著眼楮,說話都沒了力氣,「一百三十里?大家都死路上了。今晚說什麼,都要挑幾個還能動的伙計,先去打個水,哪怕一人喝一口,也比熬成干尸強。」

梁珅道︰「可大漠里不易行軍,這一百三十里,最快也要後天早上才能到達。跑得快了,就更要喝水,人能忍,駱駝與馬卻是忍不了。我方才來的路上,看見他們都在喝尿了。」

「殺才!」趙吉利爆了聲粗口,道︰「梁將軍……」

「別如此生分!」梁珅道︰「元良與大柱他們都叫我守道,你一聲梁將軍,怕是想把我送走不成?」

「守道便守道!」趙吉利忍不住了,「這回說什麼我都要試試,晚上我就帶人出發,左右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他站起身,七尺身軀有些搖搖欲墜。梁珅也知道,如今全隊陷入烈日暴曬,缺水的條件下,真的很難說能再撐幾日。這一百三十里外的水源地,不一定還有何凶險,但是不去探探,怕真如趙吉利所說,大隊人馬,要全死在這路上。

沙牆上嗶嗶啵啵,往下直掉沙子,一個人順著沙牆爬到了趙吉利的沙窩子門口,抬頭一臉干皺的皮膚,跟那風干的尸體似的。

梁珅嚇了一跳,定楮一看,卻是大隊司馬胡一道。

「將軍,這蘿卜,能吃了嗎?眼看再這麼下去,弟兄們別說打仗了,走路都走不下去了。眼下馬都不敢騎,一上馬,那馬就直往地上跪。」

梁珅斷然拒絕︰「昨日已經發了蘿卜了,今日不行,得明日!後日到達水源地,弟兄們能喝個痛快!」

胡一道看著梁珅手里半截蘿卜,吞了吞並不存在的唾沫,搖了搖頭,「這蘿卜空著肚子吃鬧心,就全喂了馬吧。我方才問過了,弟兄們都說,人能喝尿,還能撐個兩日,但是這馬沒水喝,輜重、糧秣、甲具、刀兵誰來背?」

梁珅看了一眼那烈日下發白的沙地,又看了看面前站著的趙吉利。

胡一道接著道︰「咱不怕死,就是怕死得不是地方!從平涼出發時,侯爺就已經說了,此行必是九死一生。咱玄甲軍,插的便是敵人的咽喉心髒。可這眼下難關不渡,便是連大漠都出不去。僥幸能剩幾個人,面對疏勒的城牆,又能有什麼作為!將軍,我們能扛!蘿卜,喂馬吧!我們今夜就去找水,全隊疾行,等明日夜里,就能活了!」

梁珅嘆了口氣,「可我們還有二十多昏迷的弟兄。」

「顧不上了!」趙吉利忽然轉頭,「留下人看著,除了喂馬的,把所有的蘿卜都留給他們。等我們找到了水,再派人回來接。」

胡一道使勁點頭,「我留下!曹榮那廝也昏過去了,他是赫連的兄弟,可赫連是隊正,他不能留下。」

「這天殺的狗才!」梁珅罵了一句,心中暗道,趙元良趙元良,這絕戶仗你是真舍得打啊!改天定要讓你在這酷暑七月,到大漠里來游這一遭。連你為我大唐挑選的精銳,都得被這黑沙漠折磨地快要茹毛飲血了。

「換個方向想想。」趙吉利認真道︰「連我們都扛不過去,約茹人又怎能想到,此時此刻,我們正往他們的心窩捅去。這一路上,只管避開綠洲,定能殺他們措手不及。守道,別猶豫了!」

梁珅點點頭,「那便今晚,全隊疾行。」

趙吉利重又坐了下來,一把奪過梁珅手里的蘿卜,丟進了闊口里,幾口咬成了水渣。清甜微辣的汁水滋潤著咽喉,順著被熱風烘干的食道一路滑進了胃里。干糧已是吃不下去了,連肉干在這高溫干燥的環境下,也變得如岩石一般,只有這蘿卜,才是沙漠中行軍最好的口糧。

就是鬧心。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烈日躲進了群山中,可沙漠中的冷風又呼呼而起。

那風沙吹在臉上,如鋼刀一般,左右橫刮。白日里為了躲避高溫而月兌了衣服的玄甲軍軍士,夜里又要裹上皮裘,在一陣一陣的風沙里,搖搖晃晃,聚集成堆。

駱駝與戰馬都已喂了兩頓蘿卜,眼看這救命的口糧已然見底,不疾行都不行了。

梁珅決定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他將隊伍一分為二,趙吉利帶前鋒五十人馬,趁著月色騎駱駝急進。後隊剩余人馬,則攜帶輜重、甲具等物,跟隨前行。便望著向導指著的方向,不見水源,不罷休。

趙吉利所乘駱駝連兵刃都沒帶,背滿了水囊。自向東南行軍一夜,第二日晨時,趁太陽未出,便就地掘沙坑避暑。等日落之後,前鋒人馬又順著沙梁,繼續往東南疾行。

直到第三日深夜,也不知具體是什麼時辰。只見天上星轉斗移,明月西沉。

連著兩日不顧干渴疲乏,趙吉利都有些吃不住了。眼前飄飄浮浮,虛虛晃晃,仿佛漫天的星星像一朵一朵燦爛的蓮花,竟是要紛紛落地的景象。他知道自己已經快要陷入昏迷,連忙扯住駝韁,上下頜一緊,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

劇烈的疼痛驅趕了腦中的眩暈,趙吉利左右一瞧,卻見身前身後的人正在快馬加鞭,耳中嘈雜的聲響也逐漸的清晰。

「在前面!前面有水!」沙梁上立著兩騎斥候,揮著手朝大隊高聲呼喊。

便是連駱駝也似聞到了水的味道,不用使勁驅趕,低鳴著,甩開寬大的蹄掌,「砰砰砰」地濺起了掌下的沙礫。

趙吉利強打精神,任由那駱駝自顧自地奔跑了起來。只覺抬身而起,駱駝已是上了沙梁,站在高處看去,只見沙梁下一汪黑洞洞的湖水,閃爍著如同星辰般的光芒……

當即便有人連滾帶爬,自駱駝背上撞進了那湖水里,冰涼的水花飛濺起來,鋪了丘八們滿臉滿身。趙吉利身高體重,原本水分消耗比常人更多,此時便是連駱駝背都下不去了,便由著那畜生直往水里沖。

湖水漫過了駱駝肚,浸潤著趙吉利快要烤干的腿。他再也撐不住了,奮力一滾,便就滾進了水里。

眾人劫後余生,倒是沒料到這黑夜中還有人竟是淹死在了水里。等天亮時,尸體也漂浮在了水面。

算上淹死的這位弟兄,收集起來的軍牌已經摞了一小袋,全都裝在了趙吉利的馬褡里。這些,還不包括被沙暴掩埋的弟兄。

眾人幫著把尸體撈起來,顧不上過分地哀悼,便就地掩埋了起來。

幾百只水袋灌得滿滿的,趙吉利剛想讓人後送,卻听斥候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司兵,有吐蕃人!」

趙吉利吃了一驚,暗道此地雖然已在大漠邊緣,可遠離龜茲約茹大營,此時發現了吐蕃人,又是什麼路數?

「可看得真切!?」

那斥候使勁點頭,「昨夜我便覺得不太對勁,那邊黑乎乎的一片,今日便又去查探了一番。卻見這湖水對面,繞過兩座沙梁,便是一座吐蕃軍營!」

趙吉利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老子在沙漠里吃了大半個月的沙子,今日正好開開葷,就拿你們這幫約茹狗,好好地打打牙祭!

周圍的玄甲軍軍士也都听到了消息,此時圍在了身邊。趙吉利站起身來,「沙漠中水源之地,原本就是兵家必爭。如今他們沒有料到我們自大漠中而出,定是疏于防範!此戰必勝,諸位可敢隨本司兵沖陣?」

「干他個吐蕃狗賊!咱來此地,不就是為了弄死他們麼!」

「對,管他約茹還是什麼茹,必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老子們受夠了,今日不弄死他們幾個吐蕃狗,難出心中這口惡氣!」

被烈日、沙暴、缺水折磨了大半月的玄甲軍,此時群情激奮,頓時嗷嗷直叫起來,渴望飲血,渴望挨刀,恨不得立即便要撲上去,撕碎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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