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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雷?」

「是!」趙正道︰「說出來也不怕瀚海公笑話。當日去吐谷渾,能進吐蕃軍營的,也就五人而已。還都是從來沒打過仗的新丁。你說哪家主將這般用人?還不都當了炮灰?只不過那日老天卷顧,眼看我已是被蕃軍團團圍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千鈞一發,生死攸關之時,卻忽听頭頂一聲巨響,天空 下一道腿粗的響雷。霎時間雷火引燃了木倉,大火裹身彌漫起來。混沌間我也不知哪是哪,掉進水里沖啊沖啊,就沖出了蕃軍大營……」

趙正如說書一般,將那日在百谷城糧倉里引爆青稞麥粉的事添油加醋,九句真話一句假話,說出來滴水不漏。饒是胡咄度再能聯想,他也絕想不到這其中的破綻。此時听趙正說完,雖是驚疑,可也尋不出錯處。

坊間關于蒼宣縣侯所向披靡、大殺四方的傳聞自是做不得真。涼州來的線報,雖然沒有明說隴右之戰如何定鼎,但趙正燒毀吐蕃糧草時,確實有一聲巨響。這巨響來自何處,吐蕃人含含湖湖說不清楚,倒是也有人把罪魁禍首推向天空來的雷暴。

可這也太巧了。

趙正嘿嘿嘿地笑起來,「說來也是慚愧。若不是今日瀚海公追問起來,這事我是真不能說。運氣使然,便是連帶隊的梁珅梁中郎,事後也就賞了個男爵。倒是我,朝廷給得還重一些……」

「如此啊?」胡咄度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看著趙正那張笑臉,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事也不是不能理解,涼王從長安就蕃到了涼州,多少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坐立不安?右武衛一直和安郡王穿同一條褲子,而趙正是涼王的人。朝堂又怎會看見右武衛與都督府雙方和睦?傳聞安郡王在河西之戰中磨洋工,與下勇武軍打默契仗,一直不肯西進,導致戰局難破,這擺明就是給涼王上眼藥。至于他派人去燒吐蕃軍糧,這事原本說起來就蹊蹺地很。

蕃軍在百谷城的糧倉,駐軍兩千多近三千。右武衛二十人奔襲五百里,最後卻只讓五個沒有打過仗的泥腿子模進去了?

這事原本動機就不太對,怕是安郡王只是擺了個姿態,沒成想卻讓趙正干成了!

不知該說趙正運氣好還是該說結贊走背子,總之這件事,讓吐蕃、右武衛、安郡王、涼王都很尷尬。

胡咄度嘆了一口氣,安郡王這無心插柳,便就如此插出了個趙正。而興慶皇帝又是個極善平衡之術的人,他不想安郡王坐大,又樂意扶一把涼王,是以賞功之時,趙正拿的是首功,右武衛也不過打打下手,倒也公平。

趙正見胡咄度越走越慢,臉上表情變換,便又嘆道︰「可瀚海公也不知啊,這事讓安郡王把我給記掛上了。如今來這漠北,右武衛他听調不听宣,哪里又把我這主將放在眼里。而且團練營貪墨之事,不知瀚海公可知道?」

「略有耳聞!」胡咄度此時已是不疑有他,道︰「安郡王貌似也正因此事,自請調離涼州,回長安辦學去了……他這一走,還把你平涼的子佷也一並帶走了,可是真的!?」

趙正使勁點頭,做了個切菜的手勢,「斬草除根啊這是!」

胡咄度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來蒼宣侯對安郡王怨念極深啊!」

「怎敢吶!」趙正揣著手,抬頭望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轉圜不得,只能逆來順受。不瞞瀚海公,臨出發時,涼王殿下還讓我向瀚海公帶一聲好,更有書信一封,只等見了你便要親手奉上!」

「哦?涼王有信?在哪呢?」

趙正攤了攤手,聳肩道︰「這兩日軍情緊急,書信不便帶在身上。瀚海公也不急在一時,還等一會見了公主後再詳談!」

「也罷!」胡咄度定了定神,順著趙正指引的方向抬步進了公主大帳。

卻在進門時,胡咄度只覺得腦海里漸漸地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恍恍然間,心里想的也盡是右武衛、安郡王、涼王、吐谷渾。一時間千頭萬緒,牽扯不清。

可來不及細想,眼前便到了開樂公主跟前。

帳內雖是點了燈,可面前一面輕幔遮掩,幔帳後似是端坐一人,侍女與奴婢們分立左右,直朝胡咄度望了過來。

「帳下可是瀚海公?」

胡咄度腦海里仍舊一片漿湖,此時被人一問,反應了過來,連忙推手作禮︰「瀚海節度處置觀察使胡咄度,見過開樂公主殿下!臣來晚了,讓公主受驚,還請公主海涵見諒!」

幔帳後的趙瑤林語氣平澹,「瀚海公一片赤誠,實乃我大唐肱骨。還請瀚海公莫要自責,若不是瀚海公馳援,吐蕃人還不一定會退走河西。」

胡咄度躬身道︰「公主請放心,回鶻左部大軍已沿途布防,嚴防吐蕃人來犯。此一行,再無忐忑。」

「如此甚好!」趙瑤林的語氣卻並未顯得高興,反倒帶些擔憂,「只是我听聞……」

胡咄度等了半晌,卻沒等來下文,他抬起頭來,卻見侍女們帶著太監奴婢正自退下。心道這開樂公主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說,當下心中好奇,可臉上波瀾不驚,絲毫未露。

侍女們出了門,放下了帳簾。兩個貼身太監讓了讓身,示意胡咄度上前。

胡咄度走了兩步,鼻子都挨著幔帳了,才停了下來。

「公主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趙瑤林哀嘆道︰「瀚海公坐鎮漠北數十年,雖領大唐官俸,實則割據一方。瑤林擔憂的,正是傳聞瀚海公不顧聯姻之誼,要與吐蕃苟且……」

胡咄度大吃一驚,連忙道︰「這……這又是如何說起?回鶻與吐蕃,乃生死之敵。公主殿下可莫要听那流言蜚語,胡咄度與大唐,乃姻親關系,愛女乃是涼王鶻妃,怎敢再生二心!」

「是也是也!」趙瑤林道,「這話蒼宣侯也與我如是說過,瀚海公乃頂梁支柱,若是要叛唐,哪還有我等棲身之處!」

胡咄度感覺身上冷汗都出來了,听趙瑤林的語氣,趙正應該也是听了這傳言。可這一路進來,竟是一字未提。

「公主殿下,不知此等謠言自何處而來?」

趙瑤林道︰「前日審那室韋將軍,多……多……」

「多鐸?」

「正是!」趙瑤林道︰「就是他。」

「狼子野心!」胡咄度咬牙切齒,「此人在漠北連吃我左部敗仗,定是懷恨在心,妄圖用離間之計,栽贓陷害!胡咄度一片赤誠,還請公主明察!」

趙瑤林的語氣低了下來,「瀚海公莫急,此事我也不信的。只是如今身處異鄉,左右群狼環伺……有些事,事關大唐國體,不太方便說與瀚海公听。」

趙瑤林顯然把局勢說得過分夸大了一些,胡咄度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嘴。听趙瑤林的話中似乎還有什麼沒能說出來,可又不方便問。如今只能應付了公主之後,再找趙正探探清楚,看看這送親隊中,到底有何ど蛾子。

胡咄度一邊猜度,幔帳那邊趙瑤林卻忽然輕輕啜泣了起來。

「瀚海公,如今能幫我與蒼宣侯的,也只剩下你了……我听蒼宣侯說起,涼王殿下的鶻妃是左部郡主,想來你與涼州都督府應是相互照應的。瀚海公……瑤林這條性命,可就全拜托你了……」

……

趙正在公主大帳外直等了半個時辰,百無聊賴,便盤腿坐在陰涼之處閉目養神。

趙瑤林該是按照之前說好的,穩住胡咄度。而自己接下來,還有一場戲要演。王渠讓走之前,趙正讓他模彷趙碩的筆跡寫了一封信。原本趙正是不想如此大動干戈地演這一出,但直接將信拿給胡咄度,怕是要適得其反。思來想去,趙正只能拉安郡王這老妖怪出來墊背。

以趙正對安郡王的了解,料定除了少數人,旁人並不會對安郡王的立場更加清楚。更何況遠在漠北的胡咄度,趙正拿安郡王出來當成擋箭牌,營造送親隊割裂的內幕。

今日右武衛也受了軍令,不得對他趙正行禮,不得對他問好,不得靠近三丈範圍之內。各營將左只管本部事宜,鎮守各處,無令不得擅離職守。

胡咄度能看到的,只是趙正想讓他看到的。

堂堂的蒼宣縣侯,其實不過是個趨炎附勢,走了狗屎運的阿諛奉承之徒。能征善戰的右武衛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們或許還受到了安郡王的什麼指示,要對姚琳公主不利,順便要離間漠北與涼州的關系。

趙正從鼻孔里噴出兩道熱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也不知從進城到晉見公主,這PUA手段好不好使,給胡咄度的心理暗示夠不夠。

趙正轉了一個身,對著身後靠著的牆壁把方才吸入肺中的濁氣又嘆了出來,罷了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不成,今日就在胡咄度要出城時,直接將他拿下,賭上一賭。

總之,今日就要有個結果!

趙正直等到日上中天,眼看就要正午時分。忽听公主大帳前有了動靜,睜眼看去,只見兩個太監送著胡咄度出了門。

趙正連忙迎上前去,「瀚海公!」

胡咄度臉上表情微妙,見了趙正,把他拉到一邊,第一句話便是︰「多鐸呢?」

趙正定定地看著胡咄度,胡咄度也直直地看了過來。

「蒼宣侯,多鐸呢?」

「殺了。」趙正道。

胡咄度面上的表情接連變了幾變,語氣雖然壓著,可語調已是提高了幾度︰「怎地殺了!」

趙正道︰「這廝污蔑瀚海公叛唐,在軍中影響甚大!」

「可你這一殺,不就死無對證了麼?」胡咄度看山去十分無奈,「這事要是傳到朝堂,我又該如何自處?」

趙正追著胡咄度的身後,「瀚海公,審這多鐸的人也殺了。」

胡咄度回過頭,一臉看瘋子的表情。

趙正鄭重地點頭,「事關重大,瀚海公,涼王殿下有交代,瀚海公的麻煩,便是涼王府的麻煩!區區又不懂得如何辨別,只道對瀚海公不利的,都是傳言,便自作主張,扼殺便是!也就沒在瀚海公面前多提,怕無事生非。怎麼?公主殿下說了?」

「你倒是痛快!」

胡咄度不置可否,微微側了側身,「這事,涼王是怎麼想的?」

趙正抬起頭,眨了眨眼楮,「瀚海公指的是……」

「送公主去安西!」

趙正心道終于來正題了,于是便道︰「涼王殿下志在打通河西,可這事安郡王左右阻撓。」

趙正仔細地看著胡咄度,「安郡王他想先打吐谷渾,這事不知瀚海公知不知?」

「你說你的!」

「是!」趙正便接著說。

原本去安西的,是徐王殿下。但徐王殿下在南詔御下不嚴,出了大事,被陛下禁足三個月。于是兵部就把這事派給了涼王殿下。

涼王殿下向來與太子不合,而太子在河隴時,手下最得力的是安郡王……

胡咄度听到這,疑惑地看向了趙正,「我怎麼听聞安郡王與太子黨們在朝堂上打得不可開交!」

「大內之事,無非就是權柄轉移。」趙正道︰「安郡王赫赫戰功,一旦回朝受到重用,太子黨何以自處?涼王說,安郡王與他們,是狗咬狗,一地雞毛……可關于太子地位,這幫人私底下還是有些大局觀的。」

去安西這件事,如今不能說安郡王有什麼異動。但右武衛眼下對于公主西行,表現地並不熱衷,背後定有安郡王的影子。至于右武衛,是安郡王一手拉扯大的,這事母庸置疑。若是此行成了,無疑安郡王又遭打擊,他如何甘心?

胡咄度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原來弄半天,不止他一人不想開樂公主順利到達安西。

他看著趙正,「你在安戎軍躲著不出城,是因為右武衛?」

趙正愣了愣,好跳躍,好思路。

于是連忙點頭︰「我倒是想動,早一日到安西,便早一日交差。可右武衛他不動啊!瀚海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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