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中,月轉星移,夜風呼嘯。
金甲聖衣雖然抵御了焚永元大部分力量,但剩下的那些沖擊力依然讓林淵極不好受。
他的手緊捂胸口,臉色難掩一抹強忍著苦痛的猙獰。
一直朝著南方飛出極遠後,他體內那股橫沖直撞的霸道靈力才算消失。
時間悄然來到後半夜。
這里是離燕京城郊二十里外的一處枯樹林,當時三人約好從皇宮月兌身後匯合的地方。
林淵抱著秦芷沐,幾乎是強撐著一口氣,從空中直挺挺落地。
他剛把秦芷沐放在草地上,下一刻,雙膝便在無力中跪倒。
胸口,一陣止不住的逆血隨之涌上。
他吐出一口夾雜著碎裂內髒的鮮血,眼前徹底一黑。
林淵仰面朝天,躺倒在地,在劇烈喘息中修復著傷勢。
今晚,是他自十萬大山走出以來,第一次覺得離死亡如此接近。
借助焚永元全力一擊的力量遁走,只有他敢生出如此瘋狂的想法。
那是半步大能的全力一擊,敢硬生生吃下,哪怕是同為半步大能的絕世強者,也必然會受重傷。
但他不能被留在皇宮,還要護著秦芷沐,也幾乎不可能正面勝得了焚永元。
為了能帶秦芷沐逃離,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其他辦法。
林淵緊閉雙眼,試探著觸模身前被焚永元打中的那塊部位。
凹陷下去的深深拳印中,那股灼熱到燙手的余溫仍在。
金甲聖衣材質珍稀特殊,能擋下任何一個天靈境強者的攻擊。
半步大能雖已超越了天靈,但終究還是沒能完全踏入下一範疇。
再加上聖體肉身本就強悍,才讓林淵沒有直接死在這一擊下。
而只要不死,以聖體強悍的體質,給他足夠的時間,就能恢復如初。
劇烈喘息了好一會,林淵稍微恢復了些氣力,顫悠悠地坐起身。
體內傷口的撕扯帶起他一聲低沉的痛吟。
他低頭看著身旁的秦芷沐,目光似水般溫柔愛憐。
相隔數月,他終于與秦芷沐再次相見。
可現在,卻已經物是人非。
靜靜端詳著那張噙滿痛楚的臉龐,林淵幾乎都要直接溢出淚來。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懊悔過,懊惱自己的無能,悔恨自己的選擇。
只過去短短幾個月時間,為什麼事況發展到這種地步。
好在她還在,好在他還有機會去彌補。
林淵伸出手,想要去撫模秦芷沐的臉頰,卻又在她臉頰前止住了動作。
他望著自己被鮮血浸透的手,上面已經沾滿了罪惡的血腥。
目光愣住片刻,林淵收回手,轉而握住秦芷沐的手腕。
一縷縷金色靈流自他指間涌出,流入她體內。
靈力延伸至秦芷沐遍身,他很快找到了那只寄生在她大腦皮層的噬魂蟲。
可就在他的靈力剛剛鎖定作祟的蟲蠱時,昏迷不醒的秦芷沐卻猛然睜開了雙眼。
她猝然起身,一把抓過他的手臂,張開嘴狠狠廝咬。
鑽心的痛苦傳來,但林淵卻沒有掙月兌,而是任由秦芷沐歇斯底里地啃咬著。
他忍著痛,繼續馭使靈力裹向那團蟲蠱。
細長的蠱體在恐懼中掙扎,逃竄,但終究無法擺月兌束縛。
林淵的手指在秦芷沐的後腦處輕輕一劃,劃出一道細狹的創口。
絲絲血液很快從其中溢出。
隨著創口處的皮膚一陣異常蠕動,一只長達一寸,細如發絲的金黃色絲蟲從其中探出蠱體,劇烈掙扎著。
短短幾息後,它就被完全逼出秦芷沐體外。
枯黃的草地上,噬魂蟲痛苦地翻動著身軀。
它通過飲食進入秦芷沐體內,在其大腦處深種,而月兌離了宿主的血液與神魂滋養,它將在極短的時間內消亡。
那蠱體逐漸化成一粒粒靈子,並在扭曲翻滾中用嘶啞晦澀的音色重復地叫喊著。
那聲音听上去,像是在喊著「林淵」二字。
秦芷沐歇斯底里的劇烈反應也在這一刻突然停下。
她的眼神變得空洞一片,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人偶。
林淵把就要倒下的秦芷沐緊緊抱住,呆呆看著身旁一粒粒金色的靈子浮向天際。
在那細小的靈子中,伴有無數鮮活的畫面與光景。
那些全部都是屬于秦芷沐與他最珍貴的記憶,現在就要這樣消散于世間。
看著這一幕,林淵整顆心被狠狠撕裂,再撕裂,變得支離破碎。
「芷沐,你看……看那個……」
他顫抖著發出泣音,為懷里的秦芷沐細數著眼前閃過的一張張畫面。
「那是我們兩個……我們在桃花樹下許願,你還記得嗎?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也是在這里。」
林淵抓著秦芷沐的手,指向其中一粒如螢火般在半空飄零的金色靈子。
「……皇宮後山,你知道嗎,那天看著你哭的模樣,我整顆心都是痛的。」
「還有那個,我們一起泛舟,游山玩水,等下次……」
「等下一年暮春時候,我帶你去看滿山暴雨打落花,那時一定很熱鬧。」
越說下去,林淵的音色就越是瑟瑟發抖,帶著越來越深的泣音。
「我們會在一起……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經歷了那麼多苦難……沒什麼還能阻止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一句句話語隨風而逝。
林淵緊抱著秦芷沐的身體,他知道她無法听到,也無法回答。
因為從她體內,他已經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神魂波動。
跟著司婆婆學醫,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秦芷沐現在是什麼狀況。
那是沒了失了神,丟了魂,散了魄。
林淵用力晃動起秦芷沐無力的身體,發狂般狂吼著。
「芷沐……芷沐!別睡了……快醒醒!快睜開眼楮啊!!!」
「我知道……你在騙我……你快睜開眼楮……」
「芷沐!!!!」
可不管林淵怎麼呼喊,秦芷沐連一點反應都要沒有。
忽然,他停止了吼叫,目光變得呆滯,臉色蒼白,雙手劇烈顫動著。
只有一種可能……
林淵大腦徹底轟然,五感完全混亂,整個人如墜地獄。
就是那只失控的噬魂蟲,已經徹底和她共生同命。
在他把蠱體逼出來的時候,她被操控的神魂七魄也一同隨著那些消散的靈子,月兌離了肉身。
不……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他一心想要快些把那失控的蟲蠱給祛除,卻沒想到反而是害了秦芷沐。
從此以後,她不會再有喜怒哀樂,懼愛惡欲。
而是淪為了一個失去精神意識的木偶。
一個只能呼吸,只剩下最本能的生理反應的植物人……
秦芷沐「死」了……
還是以這種方式,被他親手殺「死」。
他再也無法看到她的笑顏。
再也無法听到她的聲音,無法感知她的情感,無法觸踫到她的世界。
林淵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變成了死灰色的絕望。
短短這十八年來,他接觸過太多的生離死別。
親人如此,眾老是如此,雲無月亦如此。
最後就連秦芷沐,也是如此。
原本昏沉的夜空仿佛一下子變得更加陰暗。
「啊!!!!!!」
一聲仿佛惡鬼嚎哭般的大吼響徹了夜空,傳入了帝宮內每個人的耳中。
其中所蘊含的悲戚,狠狠沖擊著所有人的心弦,讓他們心魂顫蕩不止。
這吼聲中帶著太深太深的絕望與痛苦。
讓人無法想象,到底是怎樣的打擊,才能讓一個人發出如此死一般絕望而扭曲的吼聲。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呼嘯的破空聲自夜空遠處傳來。
破空聲急促刺耳地接近了。
那是一把靈劍,渾身白衣染血的封不七自上面無力墜下。
他狠狠摔在地上,一連翻了幾個滾才停下,倒在林淵不遠處。
他全身都布滿了大量創傷,衣服破裂,凌亂不堪。
體力和靈壓嚴重透支的封不七,幾乎已經沒有了重喘的力氣。
他嘗試著掙扎了數次,竟連站都無法站起來。
「林淵……風……風長老……」
一聲微弱無比的申吟從封不七口中溢出。
可眼神空洞的林淵沒有任何反應。
秦芷沐恬靜地躺在他懷里,月光毫不吝嗇地傾灑在她淒美絕倫的臉頰上。
仿佛一個正在月下安睡的美人。
他就這樣抱著秦芷沐,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仿佛一座已經失去了生命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