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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之後,秋高氣爽,郊外野花遍地,偶有山脈劃過天際,高低起伏如同舞動的曲線,卻也襯得天高地闊。不同于中原此時草木凋零,為白露霜華侵染,嶺南到處是青翠植物爛漫山花,連山色也染成黛青蒼綠,宛若處在中原的仲春時節。

「大不類同,大不類同!」李真看著秋景感慨道,「京城這會應該落雪了。」

數個時辰後,來到一處渡口,河岸平坦,偶有數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橫七豎八地躺著,一條十余丈寬的大河將其東西分割,往南浩浩蕩蕩地流去。

渡口等待過河的人足有數十個,其中婦人佔小半,卻個個蓬頭垢面,衣飾紛亂。

李真心下奇怪,問旁邊的漢子道︰「大哥,這附近莫非有什麼習俗,為何婦人這般打扮?」

漢子不好意思地道︰「算不得習俗,卻也是習俗。」

「何解?」

漢子解釋道︰「這大河叫‘神女河’,只要想過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婦人都是這般打扮。」

這時,旁邊一個青年書生道︰

「還是我來告訴客人吧。

這‘神女河’又名‘明光河’,據說晉朝的時候有個叫劉伯玉的人,他的妻子余氏小字明光善妒。

有一次,劉伯玉在讀到《洛神賦》的時候對邊上的妻子感慨道︰‘我若是能娶到洛神這般美好的女子該多好啊,定是心滿意足,此生無憾。’

哪知道余明光卻說︰‘郎君怎麼能因為水神貌美而看輕我呢,我若是死了,不愁成不了水神。’當晚便投水死了。

死後第七日,她托夢給劉伯玉稱︰‘郎君希望有個水神做妻子,我現在就是水神了。’

劉伯玉從夢中驚醒,終生都不再渡河。

此後,這河就被人稱為‘神女河’或者‘明光河’。

後來有婦人渡河,發現貌美的總會引起風浪大作,為了安全過河,只好將衣飾妝容弄丑。

眾人還發現,貌丑的哪怕精心妝飾也會平安過河,這是因為容貌引不起水神‘明光’的嫉妒。

時間久了,凡是過河沒有引起風浪的婦人都疑心自己貌丑,丑婦更為了掩飾,學著貌美之人將衣飾妝容弄亂,以免讓人笑話。

久而久之,形成了今天的習俗。

這里有句俗話叫‘欲求好婦,立在津口。婦立水旁,好丑自彰’,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書生邊說還邊示意李真他們看等候渡船婦人們的衣飾。

李真輕笑一聲︰「這‘妒婦’的故事還真是有趣。」

書生點頭贊同道︰「確實有趣。」

李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首先,劉伯玉讀《洛神賦》夸贊洛神之美是不是故意諷刺妻子,嫌棄她的容貌不夠美?會不會是劉伯玉壓制不了岳家反抗不了妻子卻又熟知妻子性格才故意刺激妻子,好讓她自尋死路?

其次,余明光說的那句‘若我死了未必不能成河神’是確信如此還是玩笑話呢?我想玩笑話的可能性更大吧。會不會是劉伯玉故意用這話掩飾余明光溺死的真相呢?或許她被逼投河?

最後,余明光真得是投河而死?有沒有找到尸體?會不會根本就是被劉伯玉害死的呢?當然,這害死可能是被丟入河中溺死,也可能下毒,後宅之中的齷齪從來不少。尤其劉伯玉自明光死後終生不再渡河,那會不會是心虛呢?」

旁邊的漢子听的目瞪口呆,最終半信半疑道︰「那為何婦人過河會風浪大作呢?」

李真撇嘴道︰「或許那時剛好刮大風,又有人從中引導流言,以訛傳訛,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旁邊不少等船的人听了這番話,均若有所思,有的還止不住地點頭。

書生汗顏道︰「小生還從未想的如此深刻,看來也是犯了‘人雲亦雲’的錯誤。」

李真微微一笑,繼續道︰

「我以為整個事件就是一場陰謀。

劉伯玉或許嫌棄妻子不合心意,不夠美貌,或性格不合口味,卻又受岳家壓制不敢納妾,但是背地里說不得有外室或者繼室人選,知道妻子性情,就故意刺激她,這才導致余明光說了幾句氣話。

哪曉得劉伯玉利用這幾句氣話,害死了余明光,又放出妻子投水而死成為水神托夢的流言,徹底將自己及家族摘了出去,讓岳家無計可施,還讓余明光‘妒婦’惡名遠揚,承擔了全部責任,而他卻毫發無損,甚至名聲因‘終生不再渡河’而讓人覺得有情有義。

呵,好一個‘偽君子’!」

書生似乎回過神來,沉思道︰

「對啊,說不定劉伯玉外室早就生子,或者同繼室人選早早勾搭成奸。

又或者同岳家分屬不同勢力,立場不同,這才想弄死余明光,割裂兩家的聯合,而余明光的死不過是投名狀。

還可能害死余明光的是劉伯玉的母親,畢竟婆媳問題由來已久,連劉蘭芝那樣美好被丈夫喜愛的女子都逃月兌不了‘自掛東南枝’的命運,更何況是丈夫不喜的余明光?

還有,如果劉伯玉不透露夫妻見的談話以及妻子頭七給他托夢,別人怎麼可能知道?那流言的來處就有些微妙了。

說來說去,都是劉伯玉的一面之詞。」

這時,李真忍不住道︰「孺子可教。」

一回頭,不知不覺間周邊已經圍了不少候船的人,全都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神情奇特。

書生見此,嚇了一跳,扯扯李真的袖子,小聲道︰「兄台,他們……他們不會是想群毆我們吧?」

李真扯回袖子,搖頭道︰「你膽子未免太小,腦洞卻又太大。他們只是被我們的猜測震撼了,三觀有些碎裂而已。」

書生這才放下手,訕訕道︰「哦。」

「渡船來了——」歡呼聲響起。

果然,從靠岸的渡船上下來十幾位乘客,其中一位十分貌美,衣飾簡潔並沒有刻意扮丑。

書生看了一眼,小聲道︰「這渡船過河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引起風浪呀。」

圍觀的人听了這話,順著他的視線齊刷刷望向那位貌美的婦人,齊齊搖頭︰「確實沒有風浪。」

李真輕笑道︰「或許此後這一習俗就此消失也未可知。」

人群中有持異議的當即反對︰「那可未必。婦人扮丑說不得是因為防備附近的水匪山賊,只是恰巧被人利用,畢竟晉朝過去數百年了,很多事已不可考。」

李真點頭,對他豎起大拇指,對這人活學活用、懂得舉一反三的機智點贊。

被認可贊揚的路人甲見此也很高興,嘴角彎起,雙眼發亮。

書生隨李真走上渡船,似乎很想親近他。

李真見此,也未刻意疏遠,而是讓他一同盤腿坐在甲板上。

此時正是未時,日頭已經開始西斜,河面上水波輕擺,涼風習習,有游魚不時跳出水面,又「啪」一聲落入水中,濺起一朵朵漣漪。

過了這條河,再走半個時辰,就會進入莆田,不知還會遇到什麼奇人異事。

听李真說來莆田游歷,書生很熱心︰「不知兄台可有目的地?小生是土生土長的莆田人,縣里很熟悉,或許可以引路?」

李真略略奇怪,這也太熱情了,莫非心有所取?

他低頭瞧瞧身上為了方便所穿的道袍,若有所思。隨後,便微笑道︰「書生是否有所求?但講無妨。」

書生羞澀道︰「道長所料不錯,在下確有所求。」說著,將自己的經歷講了出來,直听得李真不住嘆息,很是為他鞠了一把淚。這世間有幸運之人,卻也有更多的不幸之人,這書生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書生名黃梁,而立之年,數年前已經考取秀才,準備考舉人。

他家境平平,有天夜里,正埋頭讀書,就見一個滿頭蓬發的小鬼從窗口飛了進來,不知頭發上粘著什麼東西,發出星星點點的瑩光,看起來一點也不恐怖,倒有些好笑。他見此並未理會,而是繼續伏首書案之上,就著燈火,專心攻讀。

這小鬼不過一尺多高,在空中飄來飄去,並不能看清面孔。

似乎對黃梁的書桌很好奇,一會模模硯台,一會模模燭台,一會翻翻書簡,一會又拿起放下、放下拿起毛筆。

黃梁見他像個調皮的孩子,再加上老是苦讀很是枯燥,就隨他去了。

哪知這小鬼得寸進尺,居然爬到黃梁的頭上,一會揪揪他頭上的頂巾,一會扯扯他的耳朵頭發,甚至跳到書案上要捏他的鼻子。

這讓黃梁哭笑不得,只好放下書卷,挺直腰背,看小鬼要做什麼。

小鬼的臉黑乎乎的,看不清口鼻,只有一雙眸子晶晶亮,襯著發出星星點點瑩光的蓬發很是滑稽。僅一尺高的身體瘦削單薄,像是缺乏營養導致的發育不良。

這讓黃梁動了惻隱之心︰「你可是餓了?」

黑小鬼也不吭聲,雙手合攏,站在書案上,靜靜望著他。

黃梁伸出一根手指,作勢推他,還輕笑道︰「還不會說話嗎?」

黑小鬼不動不言。

黃梁模了下鼻子道︰「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呢?若是能幫忙,我不會吝嗇的。」

黑小鬼听了,似是很高興,一跳一跳地十分活潑。

黃梁見他高興,正要開口,忽然一陣陰風「嗚嗚嗚」地從窗欞吹入房內,將油燈撲滅,房間內頓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黃梁見此,只好住了口。

他站起身,模索著找到火石,點亮油燈,就發現黑小鬼不見了,一個貌美溫婉的華衣少女正站在書案邊,含笑望著他。

他大吃一驚,後退一步,顫聲道︰「你……你是何人?」盡管不認為對方是惡人,卻也猜測或許是鬼魅精怪,而鬼魅精怪無疑善惡難辨。

華衣少女上前一步,伸出手,想牽他的手。

黃梁連連後退,直退到牆邊︰「你……你想干什麼?我……我要喊人了!」

華衣少女咯咯直笑,笑聲猶如黃鶯啼鳴,清脆悅耳。

她柔聲道︰「黃郎,你我有數年情緣,我是來接你離開的。」

黃梁听了,羞怒道︰「你胡說什麼,我要科舉,短期沒有成親的打算。」

華衣少女嘴角彎彎︰「短期不會成親?那還是可能成親的嘍。來,跟我走吧。」說著,身體一晃,來到黃梁跟前,攬著他的腰,飛出房間,升到半空,如同騰雲駕霧般,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

黃梁經不起驚嚇,早在升到半空的時候就昏厥過去。等意識再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

就著晨曦,他發現自己似乎處于一座古塔之中。這古塔有十幾層,他所處的是最上面一層,站在窗口往下望,人小的如同螻蟻。他又驚又怕,整個人坐立不安,無所適從。這最上面一層除了高,與平常的房間格局無異,有書房、臥室、廚房、客廳,裝飾清雅,品味不俗,就連瓶花也插著奇花異卉。

黃梁一邊擔心父母,一邊發愁如何才能回家。這地方雖然不錯,可並不是自己的家啊。

他將整個空間尋了一遍,都沒有看見華服少女,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失落,滋味難言。他暗想,這少女總不會將自己劫來金屋藏嬌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中午,他月復中饑餓,就去廚房尋找食物,卻一無所獲。就在饑火難耐地時候,華服少女又出現了,還提著一個碩大的食盒,足有四五層,每一層都裝滿了佳肴美味。

少女微笑道︰「吾名寶賢,想必你也餓了,快吃些熱食吧。」

黃梁見她神色和善,似乎並無惡意,就接過吃食,填飽肚子再做打算。

飯畢,寶賢仍然是溫婉柔美的樣子,一雙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千中蜜意萬種柔情般望著黃梁,讓黃梁坐立不安,只能心底默默念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頭上一把刀」來抵御美色的誘惑。

寶賢見他不適,就和他談起了儒學經義,說起來頭頭是道,比黃梁曾經的進士師父還要博學,不遜于任何一個男子。

漸漸黃梁忘了兩人才初相識,不知不覺放下了戒備,反倒覺得兩人十分投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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