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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雞鳴寺中

或許是昨兒那首詩刺激太深,使得朱棣深有感觸,傍晚便離了皇宮,住到雞鳴寺里去了。

連今日的早朝都罷了,只是吩咐文武百官和太子、漢王、趙王三人去雞鳴寺見駕。

老爹派來的太監特意囑托了,說陛下心情不爽利,太子和漢王都挨了訓,讓太孫趕緊過去解圍。

李煜抬頭看看天色,眼看著日頭快升到正中,今兒這火藥司是去不成了,弄不好午飯都得吃素的;但也不敢耽擱,命人把馬牽過來,又急回太子府,取了昨兒寫的奏本,這才急匆匆往雞鳴寺趕。

與其他寺院不同,雞鳴寺就在應天城內的雞鳴山上,快馬半刻鐘就到。

打馬行至山下,下馬上山,行至山門處,進了雞鳴寺,便看到院中並排跪著仨人,皆被火辣辣的太陽烤的滿腦袋汗,正是朱大胖、朱二憨和朱三彪,不過還好,膝蓋下面墊著錦墊;而那些上早朝未果直接過來的數十個文武官員們,正躲在側殿屋檐下的陰涼處,一邊消暑納涼,一邊遠遠地看朱家三兄弟的熱鬧,卻也一個個繃著臉,想笑又不敢笑。

「爹,二叔,三叔,忙著呢哈,爺爺呢?」李煜同樣憋著笑,上前見禮。

看到李煜過來,大胖和三彪還沒說話,本來苦著一張臉的二憨立即來了精神︰「哎幼,大佷子,你可算是來了!快快快,快進去勸勸你爺爺,再這麼曬下去,你二叔,不,你爹,太子爺都快被烤成人干了。」

「沒事兒,我爹油多,肉厚,抗曬,出點汗就當減肥了,再說這不還有二叔三叔陪著的嘛!」李煜順嘴調笑了一句。

「小兔崽子,別說風涼話了,」朱高熾抹了一把臉上的油脂汗水混合物,指了指大雄寶殿︰「趕緊的,你爺爺在大殿後邊的廂房里呢,進去幫爹說幾句好話。」

「說好話可以,但兒子得問清楚了,爹您跟兩位叔叔這是怎麼惹著爺爺了?不弄明白原因,兒子也不好張口啊,鬧不好再把自個兒擱里頭。」

「那誰知道。」朱高燧忽然埋怨了一句︰「一大早咱哥仨就被老爺子叫過來了,啥也不問,就他娘的罰跪!」

「就算是死刑犯,也得知道犯了啥事吧!可咱哥仨呢?他娘的,死的不明不白的!」

李煜眼珠轉了轉,立即便猜出了大概的原因。

肯定是二憨搞得靖難遺孤那事兒唄,三彪管著錦衣衛,那麼一大幫靖難遺孤混進了應天府,他敢說自己不知情?至于老爹,大概屬于陪綁了,倆弟弟犯了錯,他這個長兄也得陪著。

「好咧,我這就進去說好話,但我可不敢保證啊。」

繞過大雄寶殿,李煜直奔後院。一間廂房前有倆錦衣衛站崗,老爺子八成在里面。

門沒關,李煜調整好表情,直接進去。

廂房內,檀香澹雅,沁人心脾,一個明明長著倒三角眼,看上去卻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盤坐于蒲團之上,低著頭,手里捏著一顆白子,在棋盤上擺著棋譜。

老和尚身後,朱棣側臥于錦墊,手里捧著一本經書,面帶微笑正看得入神。

「哎?」李煜嘴巴張了張,輕輕喊了一聲。

老和尚抬起頭來,指指身後。

這老和尚李煜認得,正是如今的僧錄司左善世,太子少師,道衍和尚,妖僧姚廣孝。

大明有兩個著名的僧人,其一自然是當過和尚,乞丐出身,驅除韃虜的太祖皇帝;這第二位,便是住在雞鳴寺里的道衍和尚了。

這可是個奇人,精通釋道儒三家,還習得陰陽之術,輔左朱棣,以燕地戰全國,出謀劃策,靖難四年終登帝位,道衍功莫大焉。

甚至,朱棣起兵造反,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道衍攛掇的!

當年僧錄司初立,太祖詔令精通儒書的僧人到禮部應試,道衍以通儒僧人的身份入京師,但卻沒被授為僧官,只被賞了件僧衣就打發了。

可能是感覺自己被輕視了?洪武十五年,道衍便找上了燕王,以「奉白帽著王」跟隨朱棣去了北平,自此開始孜孜不倦的與燕王「密談」——那時候朱標可還活著呢!

後來,靖難成功後,論功行賞,道衍毫不戀棧,身上除了僧錄司左善世的官職外,只要了太子少師的虛餃。什麼權勢,金錢,美色,對他來說皆是浮雲,除了偶爾上朝,其余的時間,就躲在廟里禮佛讀經。

攛掇著藩王造反成功,自己卻啥也不要,李煜大概能理解這個和尚的想法,就是為了一展抱負,也是為了向太祖證明,當年你不錄用我,是你的損失——瞧!貧僧輔左燕王,把你立的繼承人給推翻了!

真他娘的是學成文武藝,禍害帝王家啊!

「過來!」

此時,朱棣也發現了李煜進來,招招手。

李煜上前見禮,起身後立在一旁。

「你怎麼過來了?不是一大早就去了兵仗局了嗎?怎麼?都挑好了?」

「爺爺。」李煜低聲答了一句︰「我爹使人傳信,說爺爺心情不好,讓我過來陪爺爺說說話。」

「說話是假,求情才是真吧。」朱棣沒好氣的扔掉經書︰「罷了,心煩氣躁,看也看不進去。」

李煜奉承了一句︰「是,爺爺是戰場上的英雄,自然看不進這些經文。不過,孫兒閑來無事寫了一本奏本,想請爺爺斧正。」

說著,李煜把奏本掏出,呈上。

「昨兒是你爹請辭太子的,今兒不會又是你請辭太孫吧?」胡迪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仔細

只是,看著看著,他的臉緊繃了起來,眼眶中沁出淚花,隨著閱讀的深入,竟也長吁短嘆,一會兒卻又面露喜色,轉眼間卻也滿臉疾苦。

「好!好!好!」看罷,朱棣啪的一下合上奏本,仰天長嘆,久不肯言;又過了盞茶功夫,這才大笑兩聲,把奏本鄭重的揣進懷里,重重的拍了三下李煜的肩膀,笑道︰

「小猴崽子,倒是真學了不少東西!針砭時弊,說的極為透徹,好!真好!果真是好聖孫!爺爺沒白疼你!不過,你寫這東西,就想著哄好爺爺,給你爹求情啊?」

看到老爺子笑了出來,李煜立即打蛇隨棍上︰「爺爺,我爹他身體不好,不能久跪,要不,我去外面替我爹跪著?」

「我可舍不得,罷了,走,去看看你那兩個不省心的叔叔。」

言罷,朱棣起身,伸手拉住李煜,一同向外走去。

老爺子沒提老爹的過錯,李煜心中也更加篤定,果然是朱二憨捅的簍子,老爹倒霉催的被牽連了。

大雄寶殿正門台階上,錦衣衛搬來一把藤椅,朱棣大馬金刀的坐著,目光威嚴,目視前方,李煜則立在老爺子身後,一言不發,靜等看戲。

台階下,朱家三兄弟恭敬的站著,靜等訓話;身後,數十位文武官員低著頭,目光盯著自己的腳面。

朱棣威嚴的掃視了一圈,深吸兩口氣,忽然起身。

「建文!這個小王八蛋!」老爺子指天怒罵︰「被黃子澄、齊泰那些壞人扇動,要削藩!」

「把周王全家囚禁在應天,流放了岷王,廢了代王,軟禁了齊王,逼死了湘王!把兵調到順天,派了幾個小官看著我!看我是不是要造反,呵呵,哈哈哈!」說到這里,朱棣突然悲憤的笑了起來。

身後,李煜也是輕笑了一聲,為朱允炆的智商感到捉急。

削藩,他不用齊泰之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燕王,反而听黃子澄的?

黃子澄真是個人才啊!其主張的削藩之策,要先小後大,先削小藩,對寧、燕、晉施以恩惠,麻痹對方?

三王又不是瞎的傻的,你都把周代齊岷湘拿下了,誰還不知道你想干什麼!?

讀書讀傻了的貨!

「我在豬圈里,吃了五個月的豬屎,」朱棣忽然收斂笑容,語氣蕭索︰「才把這個天下拿下來!」

說完,朱棣向前走了幾步,徑直來到朱高煦面前,一雙虎目威嚴的盯著他,朱高煦不自覺的垂下頭顱。

「今天六部,督察員,五寺,內閣和五軍都督府的文武眾臣都在這里了,當著他們的面,你說,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世子多病,汝當勉勵之這句話?」

聞听此言,朱高煦咬了咬牙,喘息聲不自覺得加重。

朱棣冷冷的看向二兒子︰「說呀!」

朱高煦當然知道自家老爺子是什麼意思了,他表情扭曲,使勁深呼吸幾次,這才壓下心中的怒火,輕聲哼道︰「皇帝沒說過。」

朱棣眼一瞪,突然提高了音量︰「皇帝沒听見!!」

「皇帝沒說過!!」朱高煦同樣提高音量,聲音悲憤︰「是我胡說八道!!」

「掌嘴!」

朱高煦眼中帶著萬丈怒火,開始一下接一下的抽自己大嘴巴;朱高熾皺著眉頭,滿臉不忍,正想著幫忙求情,卻被老爺子抓住腰帶,拖著往前走。

「爹,爹,我……」朱高熾不敢反抗,只好就這老爺子的力道,被拖到台階之上,剛要說些什麼,卻被老爺子一下子摁到藤椅上。

「坐下!」

「不敢……爹……」朱高熾掙扎著想起身。

李煜趕緊上前幫忙把太子爺摁住,「坐下!」朱棣眉頭一皺,眼一瞪,朱高熾不敢再反抗,別扭的蜷坐著,又用袍袖遮擋住臉,卻被李煜一把扯開。

呵呵,老爹夠能裝的,一個「窩囊」太子的形象活月兌呈現在老爺子面前,可全天下誰不知道,除了兵事之外的大明內外朝政,大多皆是這個「窩囊」太子在打理,且打理的井井有條!

朱棣轉身,立于太子爺右側,李煜立于太子爺左側,太子爺中間安坐。

皇帝,太子,太孫,祖孫三代,傳承不休。

「太子之位已定,天下可安!」朱棣目視群臣,言罷,往前走了兩步,下了台階。

「今天,你們得做個證,今後再有說我們家,父不慈,子不孝的話傳出來,抓了拖出去,斬了!」

朱高煦臉色漲得通紅,抬眼瞧瞧父皇,再用仇恨的目光看看太子爺,深吸一口氣,一撩衣服下擺,噗通一聲沉重跪地,咬緊牙關,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太子!萬福金安!」

一個頭磕在地上。

朱高燧瞧瞧二哥,也趕忙學著跪地,與群臣一同叩拜。

「太子萬福金安!」

半時辰後。

群臣散去,各回衙門處理公務;太子爺被趕回了太子府,漢王、趙王也悻悻的離開,雞鳴寺內,就只剩了朱棣和李煜。

樹蔭下,兩人對坐,一手執盞,一手執子,正在對弈。

啪!朱棣在棋盤上輕輕落下一枚白子,吃到好一大片黑子。

李煜沉思一下,抓起一把黑色灑落棋盤上。

「爺爺好棋藝,孫兒輸了。」

「你呀,讓著我呢。」朱棣和藹的笑笑︰「你爺爺我打仗是行家,可這下棋嘛,終究是差了幾分火候,老了,腦子沒有年輕時候活泛了。」

「爺爺可不算老,不過知天命之年,照樣能馳騁疆場。」

朱棣出生于至正二十年四月十七日,到現在不過虛歲五十四。

「你這孩子,好的不學,專會學你爹拍馬屁。」

朱棣笑罵一句,將茶水一飲而盡,放下盞,作勢欲起,李煜趕緊上前扶了一下。

「走,陪爺爺散散步。」

爺孫兩人慢悠悠的在寺院中走著,朱棣不時的提出一些朝政上的問題來考驗李煜,李煜也一一作答。

「……孫兒說的不錯,那我再考考你,你說你二叔此次回去之後會有何反應啊?」又問了幾個問題,朱棣話鋒一轉,把話題扯到朱二憨身上。

「這……」

「莫要遲疑,就咱們爺孫兩人說些閑話,想說什麼就說。」

「哎,那我可就說了。」李煜不再猶豫,爽利的直言道︰「依孫兒愚見,二叔那直來直去的脾氣,今天在雞鳴寺中受了氣,當眾承認了自己胡說八道……」

說到這里,李煜悄悄打量了一下老爺子的臉色,這才繼續說道︰「回去之後,估計就會想不開了。」

「如何想不開?」

「二叔是個勇將,與不少將士們熟識,手下還有三衛兵馬,孫兒覺得他八成會兵行險招,效彷唐太宗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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