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毛筆在宣紙上勾勒著筆畫,筆鋒旋轉,濃墨輕描。
放下手中的毛筆,孫傳庭推門而出。
風灌了進來,吹起被鎮紙壓著的宣紙。
屋外的雪又大了一些,對于干旱已久的陝西來說,這是好的開始。
忽如一夜春風來, 千樹萬樹梨花開。
西安府徹底被白雪包裹,天地大白,城中的枯樹掛上了冰枝,晶瑩剔透。
孫杰坐在書房中,批閱著收上來的試卷。
數量不多,也就六十來份。
粗略的掃了一眼,把那些一眼錯的試卷扔了出去。
只剩下不到參十份, 一個初篩, 就淘汰了將近一般的人,其中不乏舉人秀才。
讓他們寫八股沒什麼問題,可讓他們寫孫杰出的那些題目,困難不少。
孫杰看著手頭上的一份策論試卷,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試卷沒有任何條例,沒有任何實物,全都是一些之乎者也,這種回答,就像是綿延了兩百多年的大明王朝一樣,濃厚的酸腐氣味撲面而來。
毫不意外,直接舍棄。
盡管寫得一手好字,可沒有真才實學,只是空有其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試卷大多不堪。
要是嚴格一些,這六十多張試卷,恐怕只有兩參份才能合格。
這不符合孫杰的想法, 所以只能放寬一些。
忙碌了一個時辰,終于選出了十二份比較能看過眼的試卷。
將這十二分試卷的姓名抄錄下來, 等過完年之後, 再行面試。
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是銀裝素裹的世界,陳虎拿著掃把,清掃著院子中的積雪。
見孫杰走出來,迎了過去,「大人!」
問候了一聲。
孫杰點了點頭,道︰「沒什麼事吧?!」
「沒什麼事!」陳虎回道。
「那就好!」
孫杰回了一聲,往外面走去。
今天是大年參十,家家戶戶的門前都貼上了春聯。
不管富貴或者貧窮,在這種時節里,都會花些錢買一些過年的貨物。
而且,孫杰還讓人給那些家里比較拮據的人家送上對聯和掛鞭。
這便是人情味,總不能像那些皇帝一樣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吧!
街道上零星的能听到鞭炮聲,空氣中飄蕩著澹澹的硝煙味。
北城門外有一輛馬車在衛兵的護衛下,朝著這邊緩緩而來,孫玲坐在里面。
掀開窗簾, 看著不遠處的城牆,臉上多了不少笑容。
孫杰以後就要經略陝西了。
西安府在陝西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所以必須著重經略西安府。
馬車碾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從北城門進入,朝著孫杰的住處而去。
在路上遇到了孫杰,直接讓人停下了馬車。
跳下馬車,看著站在馬車前面的孫杰,笑臉盈盈的撲了上去。
孫杰張開懷抱,笑呵呵的看著她。
在封建禮教嚴重的明末,此番舉動大膽不已。
可誰敢說什麼?
「沒想到你這麼快,還以為你明天才能到!」
看著面前這個笑臉盈盈的佳人,孫杰的聲音輕柔了許多。
「想快些見到孫郎,所以就讓人快了一些!」孫玲笑道。
「哈哈,倒是有心了。這樣吧,你先回去拜見泰山泰水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孫杰說道。
孫玲沒說什麼,應了下來。
她可不是什麼拎不清的人,自然不會給孫杰添麻煩。
望著孫玲遠去的馬車,孫杰轉向巡撫衙門。
有個東西對孫杰現在來說很重要,那就是陝西以及西安府的戶籍黃冊和魚鱗冊。
過了年,就要開始經營陝西了。
這些東西至關重要,缺一不可。
連陝西的戶籍黃冊魚鱗冊都弄不清楚,還怎麼合理的施政?!
巡撫衙門前冷落人稀,放在以前,每逢佳節,便會有大量士紳前來拜見。
可如今,孫杰掌權,孫傳庭自然就變得可有可無。
衙門口的雪很厚,沒有什麼人打掃。
里面的皂吏也都放了假,各自回家抱老婆去了。
門口留下一串腳印,孫杰走進了衙門前院。
雪被人掃過,堆積在院子里的樹木下。
耳邊傳來道道粗喝聲,還有破空聲。
孫杰循聲而去,看到了後院當中正在練劍的孫傳庭。
伺候在孫傳庭旁邊的一個隨從看到了孫杰,急忙迎了過來。
不待隨從過來,孫杰那爽朗的笑聲便響了起來。
「哈哈哈,沒想到孫大人還有一身好本領啊!」
孫杰哈哈大笑著說道。
孫傳庭收起手中的長劍,看到了孫杰。
臉色舒緩了一些,走了過來。
「孫將軍今天怎麼有時間過來?!」孫傳庭問道。
「確實有些事情,只是沒想到,孫大人竟然有這身本事,想想也是,孫大人能馬上領兵,自然是有本事的,倒是我小瞧了孫大人!」孫杰語氣平緩,臉色緩和。
孫傳庭把手中的長劍交給隨從,說道︰「當年在振武衛,練得一些拳腳功夫,祖上本是振武衛的軍戶,後來從文,但底子還在!
外面冷,屋里說吧!」
孫傳庭帶著孫杰走進了書房。
讓人弄來了火盆,溫度上升了幾分。
坐定後,孫傳庭問道︰「不知孫將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陝西的戶籍黃冊以及魚鱗冊還在否?!」
孫杰說出了來意。
「在倒是在,可大部分戶籍黃冊年限已久,早已經不準確,還有缺失的部分。
尤其是陝北和陝南之地,戶籍缺失嚴重。
陝北是延綏鎮軍鎮之地,是軍管之地,戶籍不在這里。至于陝南,多山,地勢崎嶇,戶籍黃冊和魚鱗冊只是一個大概,詳細的東西,在當地衙門。
最多最詳細也就是關中這一片地方!」孫傳庭說道。
「關中就關中的吧,在的話,我復制一份,有用!」孫杰說道。
孫傳庭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這些東西是一省之地的重中之重,可此時卻沒有任何疑慮。
「這樣吧,現在就帶人去取吧!」
孫傳庭走了出去,招呼著人,就往外面走去。
沒多久,來到了一個有年頭的庫房中。
空氣中有很重的灰塵味道,孫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庫房不大不小,一排排木架子把里面的空間佔滿。
木架子上掛著木牌子,上面寫著西安府下轄州縣的名字。
有些木牌年頭很久了,上面的字跡都看不清了。
「這些戶籍和魚鱗冊,本是收稅時的憑證。但從萬歷新政之後,幾乎沒再怎麼動過,很多東西,都是萬歷年間的數據,不一定準確!」孫傳庭指著眼前的這些戶籍,說道。
萬歷新政,張居正改革,一條鞭法推行,這是全國範圍內,最後一次清丈土地,也是最後一次人口普查。
從那以後,明朝再也沒有過這種程度和規模的普查了。
這里面的戶籍,基本上全都是自耕農的戶籍。
至于那些有功名的老爺們,沒在這里。
連帶著那些老爺們下面的投獻之民,也沒在這里。
明末的人口數量很詭異,史書記載,大概在五千萬到六千萬之間。
但真實的人口數量,肯定不止這些。
要知道,皇族宗室,地主舉人,他們都是不用上稅的,戶籍也不會統計到戶部,會單獨羅列出來。
至于依附于他們的佃戶或者家生子,都是沒有戶籍的黑戶。
這些人,當然不在朝廷的記錄範圍內。
要是把這些人都算上,肯定比五六千萬多上不少,最少也在一億以上。
有很多人說,清朝雍正乾隆年間人口暴增,是明末的數倍以上,這全都是大清的功勞。
人口是暴增沒錯,可功勞真的和他們的「良政」有關嗎?
雍正搞出來官紳一體納糧,攤丁入畝。
所謂的攤丁入畝,就是把固定下來的丁稅平均攤入田賦中,征收統一的地丁銀,不再以人為對象征收丁稅。
在此之前,各朝各代實行的是人頭稅,家中人口越多,稅就越多,這樣一來,百姓們為了少繳稅,想盡各種辦法隱匿人口。
明末也正是因為隱匿的人口多了,才會給人一種只有五六千萬的錯覺。
還有官紳一體納糧,這是掘士紳後路的法子,和攤丁入畝相輔相成,逼得士紳不得不把隱匿的人口撒出去。
一套組合拳下來,隱匿人口幾乎全暴露在陽光之下,這樣一來,百姓的數量可不就多了嗎?
說什麼,人口暴增都是大清的功勞,真真可笑。
《清史稿•食貨志》記錄︰「康熙五十年,二千四百六十二萬一千參百二十四口。六十年,二千九百一十四萬八千參百五十九口,又滋生丁四十六萬七千八百五十口。雍正十二年,二千六百四十一萬七千九百參十二口,又滋生丁九十參萬七千五百參十口。乾隆二十九年,二萬五百五十九萬一千十七口。六十年,二萬九千六百九十六萬五百四十五口。」
康熙末年,才兩千九百萬人口,到乾隆六十年,就有將近參億人口?
中間相差十倍人口,還是在短短的七十二年之間,便飆升了十倍以上。
這漲幅,比現代可 多了。更別說,還是缺衣少穿,藥物匱乏,醫生稀少的清朝。
而且,人口數量飆升的階段,正是在雍正十二年到乾隆二十九年之間。
這剛好能和雍正的政策時間段對上。
不可否認,紅薯對人口增長有很大的功勞。
但硬要扯是大清的功勞,那可就有些腦癱了。
人口本來就這麼多,只是當權者為了錢,變著法子壓榨百姓。
不把隱匿的丁口逼出來,老爺們還怎麼敲骨吸髓?
孫杰隨手翻開一本帶著厚重塵埃的戶籍冊,那嗆鼻的灰塵瞬間沾滿鼻腔,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上面的字跡還算清楚,能看個大概。
上面的日期是萬歷四十二年,不算太遠,有一定的參考性。
想要在物資匱乏,交通不便的古代,搞清楚人口的真實數量,沒那麼容易。
但是根據這些戶籍黃冊,也能推算出人口的大概數量。
前後相差不會太大,這對孫杰來說,幫助很大。
在這里轉了一圈,孫杰讓人回去帶人,把這里面的戶籍黃冊全都帶走。
全程,孫傳庭沒有任何異議,就眼睜睜的看著。
按理來說,席卷一省之地的戶籍黃冊,和謀反差不多。
但孫傳庭就像不知道這事一樣,甚至還讓人幫著去搬。
忙忙碌碌又是一天,年參十的夜空上布滿了禮花。
大部分都是孫杰燃放的。
住處前面的空地上,放了一大堆的禮花。
孫杰帶著人,拿著香挨個點燃。
過年不放炮,年味少一半。
孫杰結結實實的讓城中百姓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震撼。
火樹銀花,不斷的在天上綻放,就像是空中琉璃塔,又像天上白玉京。
糅合了現代技術的煙花,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壓倒性的存在。
一朵巨大的金白色禮花在高空綻放,一朵巨大的花朵在空中綻放,籠罩了半個西安城的夜空。
絢麗的色彩,富麗堂皇。
火花像流星一樣,布滿整個夜空,從天而墜,奇幻絕美。
孫傳庭站在衙門口,背著雙手,看著天上的巨大禮花,眼中滿是震撼。
煙花消散,又是一朵巨大的禮花在空中綻放。
各種各樣的禮花在半空爭奇斗艷,一時間,天地富麗堂皇。
孫傳庭在明滅的禮花映照下,朝孫杰住處走去。
他看出了禮花飛起來的地方。
不久後,他來到了孫杰住處家門前。
孫杰站在門口,手持大香,放著煙花。
孫傳庭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
「啪!」
又是一朵炫麗焰火在空中炸響。
那奪目的光,照亮了孫杰的臉。
煙花轉瞬即逝,孫杰的臉上又很快黯澹。
一個穿著大紅對襟花棉襖的高挑少女捂著耳朵,縮在孫杰身後,笑語吟吟,銀鈴脆響。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凋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孫傳庭月兌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