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在上一次祖龍皇陵巨變後,兩位「天子」的第一次見面。
當初,王遠作為苟到最後的那個老六,成功從始皇帝手中順走了的陰面和上百萬鬼民。
大半王室寶庫珍藏,最珍貴的。
配合赤縣神州越來越強的國運,這才有了大炎仙朝的誕生。
但他們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直接對抗過。
甚至,若非王遠出手,以及最後的劍下留情。
假死的始皇帝早就被紛至沓來的︰胡亥、嬴姓的祖先造父、西王聖母徹底撕碎。
不要說能得來一尊之位,就連自己的一身血肉、神魂以及最根本的真靈,都要被詭異徹底吃干抹淨!
有著這樣一段因果,對彼此都感觀復雜的兩人,雖然算不上是朋友,卻也不是什麼仇敵。
況且,果位最重人心願力,人道絕不允許仙人內斗或背叛。
始皇帝心里到底怎麼想其實並不重要,一旦做出任何害人的舉動,黜落位格都是輕的。
王遠不相信他敢害自己。
心思電轉之間,想明白了關竅,他的臉色一收一放,在其他人還沒有注意到之前便重新恢復了正常。
舉杯朝始皇帝示意了一下,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不知祖龍有何見教?」
說實話,的尊位誰不想要?
先不說大天尊位居天道之上的位格。
單說一旦以下克上,成了殺生樹和土著天道的老板,那欠下的「晉升貸」可不就不用還了嗎?
我欠錢莊一筆錢,可只要我把錢莊都給收購了,肉自然就全都爛在了自己的鍋里。
這格局一下子不就打開了嗎?
王千山啊,王千山,你可真是商業鬼才啊!
面對來意不明的始皇帝,王遠不說想,也不說不想,決定暫且听听他想要說些什麼。
體會著王遠體內那一道同源,即使在未曾舉行科儀前,依舊比自己這位。
始皇帝的一雙朦朧醉眼中,神色十分復雜︰
「見教不敢當。道友可否先回答朕我一個問題?
若能相告,我便送你一份事關成道的情報,結上一個善緣。
此問︰何為道友心中的為君之道?」
提出這個問題,純粹是因為他完全想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道法工業這等人道晉升的契機,沒有出現在自家延續了一千多年,從無戰亂饑饉,還不斷吸收人道精華的大秦仙朝之中。
反而出現在了最多不過三百年就要因土地兼並、吏治腐敗、流民四起而改朝換代的外界?
而且在一顆顆火種種下之後,工業、新農業、藥業正以裂變速度遍地開花。
展現出了讓一群,甚至是他這個自己人都膽寒的恐怖生命力。
何以至此?
雖然主動來找王遠,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但這個問題始終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另外,和世間大部分道法一樣,都是術法合一。
從無到有建立一個仙朝的過程,就是修行的過程。
由人道之君,再到天道之君,本質上則是一場篡奪天道至高位格的科儀——代天心!
從他為君的理念上,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豹。
王遠悄然開啟了已經被自己吃掉的。
看著這位多喝了幾杯,明顯有了幾分醉意的始皇帝,發現心里除了探究和期待外,並沒有其他陰暗的情緒。
這才松了一口氣。
隨即又是心中一動,意識到這對自己來說,或許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
——將這人間第一位,重新納入仙朝體系。
不是大秦,而是大炎仙朝!
畢竟,比起九兵中的道友,仙朝所屬才是真正可以如臂指使的嫡系。
便十分坦然道︰
「我麾下有劉文成,寫成了一冊文道巨著《鞭山尋龍經》。
有‘造龍術’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要想防止‘亢龍有悔’,讓一朝國運始終‘飛龍在天’,只有應用這‘群龍無首’一途。
國君不必事事都親力親為,只需采納賢臣的意見,發揮群臣應有的作用,讓人人如龍。
自然可以四海升平,萬事大吉。
不怕祖龍陛下笑話,若無此道相助,大炎國運怕是早已死在禽獸王朝的之下。」
實際上這就是「虛君共治」。
人主高拱于上,不參以己意,不間以小人,不維制之以區區之繩約,使其臣無掣肘之患,然後可以責其成功。
故既已任之,則不苟察其所為,但責其成耳。
君主不親細務,不需要具體執政,而是一切責成宰相領導的政府。
干的好自然是聖明君王,干不好自有宰相和政府背鍋。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天然立于不敗之地。
听完王遠所說,始皇帝卻是眉頭大皺,忍不住開口反駁道︰
「此道雖能激發臣民活力,也可將百姓的怨氣轉移到當朝執政的身上,算是上古聖王之道。
可若長此以往,國君威嚴何在,滿腔抱負如何施展?
受國之垢,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
當權之人本應權責一體,不擔責任,不受污穢,自然也不會擁有對應的權力。
中有帝道、王道、霸道三則,帝道出道家、王道出儒家、霸道出法家。
還是我大秦以刑法走霸道,奉馭民五術,嚴刑峻法,令民弱而國強,才是長治久安之策!」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就連眼中的神光都亮了幾分。
王遠卻只幽幽來了一句︰
「您的大秦亡了。」
始皇帝氣勢為之一挫,卻強自鎮定精神繼續道︰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朕的法有元靈乃是,志向自然便是以鐵血手段掃平一切障礙,以人道補完天道之缺!」
「您的大秦亡了。」
「朕以弱去強,以奸馭良,外殺強敵,內殺強民,廢除世襲制,得罪了國中所有利益集團,縱使舉世皆敵,依舊不改初心!」
「您的大秦亡了。」
「朕」
又一次看到王遠的口型,氣勢衰弱到極點的始皇帝,心里最後一股子心氣也徹底泄去。
眼中現出一片迷惘。
「朕的大秦真的亡了!
莫非這‘群龍無首’的虛君制度,當真是大勢所趨的完美制度不成?」
無論一統六國之前還是之後,一直走霸道的大秦已然覆滅。
有此前車之鑒,再正確的話術都沒有任何說服力。
眼看被自己在軟肋上反復捅刀,快要被忽悠瘸了,已經開始自我懷疑的始皇帝,王遠心底暗笑︰
‘朕的大炎沒有亡!
而且蒸蒸日上,打破農業文明的上限之後,已經開始工業裂變,發展速度前所未有。
有四位弟子和,我有信心不出二十年,就能超過前世的發展水平。
在我失敗之前,無論說什麼話別人都得信。
當然,雖說虛君制度的社會活力確實高。
難道我會告訴你,執行這套制度,只要不用一百五十年世上所有皇帝就會完蛋嗎?’
亡了的確實不是國家,而是皇帝。
王遠也知道虛君制度,其實是士大夫階層理想中的完美狀態。
在沒有超凡偉力的世界里,一個君主想要做到「群龍無首」的平衡很難很難,被權臣架空就是唯一下場。
什麼時候丟了小命都不知道。
但道法顯聖的世界卻不同。
歸于自身的偉力,保證了他隨時都有掀翻牌桌,重新開局的底氣。
拳就是權!
握拳就是握權!
一拳打出去,拳力有多大,權力就有多大!
‘別人只看到虛君對臣屬的好處,拼命內卷,拼命創造價值。
可他們看到的,只是我想讓他們看到的。
我有位格,有力量,還掌握著整個文明的基石,可以隨時將一切推到重來。
反觀每一個個體的主觀能動性,都是我飛速成長的資糧,他們越活躍,我的力量就越強。
若人人如龍,那我便是當之無愧的龍王!’
想到這里,王遠忍不住歪了歪嘴。
扭頭看著眼神閃爍,似乎漸漸相通了什麼的始皇帝,語氣悠然道︰
「祖龍陛下,您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始皇帝一拍自己的大腿,如夢初醒一般贊嘆道︰
「果然還是我膚淺了。這等給臣下、子民最大自主權,讓社會上下充滿活力的虛君共治確實絕妙!」
隨即又目光灼灼地對王遠道︰
「聖天子既然要垂拱而治,發揮每一個人的能力。
那您看我的能力怎麼樣?」
在王朝體制中,君主、臣僚、僚左、使者四種人分別起著不同的作用。
《神農本草經》說︰「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左使,主治病;
用藥須合君臣左使。」
以集眾為根基的也是一樣的道理。
「君臣左使」四字道盡了修行辛密。
體制之道得利的從來都不只是人主自己,順便帶契著一眾臣工、後妃舉霞飛升都是尋常。
運朝托舉,雞犬升天。
只要他能提前在仙朝體系中佔一個好位置。
靠著他的本事,等到王遠真的正位。
自己這位,完全沒有問題。
最重要的是,這可是人主天子親口說的「虛君共治」,願意大力放權。
一旦手握實權,跟皇帝又有什麼兩樣?
本來只想著與這位炙手可熱的結上一個善緣,可如今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前一刻,大炎的官兒狗也不當!
下一刻,真香!
縱使始皇帝心智超人,卻受限于時代,被王遠忽悠著忽悠著就給忽悠瘸了。
滿腦子都是,跟著他有肉吃。
看到王遠沒有立刻答應,反倒目露沉吟之色,他再也顧不上矜持,將自己來找王遠的真正籌碼拋了出來。
「道友,你可知想要成就,必定要以力證道!
任何想要通過取悅天道或殺生樹換取的道路都不可取。
只能集合眾生乃至眾仙之力,才有一絲可能。
我願祝你一臂之力!且听我細細道來,上次晉升失敗我發現」
過了這麼長時間,始皇帝已經完全想明白了。
三界至高位格共計三等。
後兩者還有可能由為天道創造巨大價值而成就,但是最高的非以力證道不可!
或者說非強搶不可為。
仔細想想就知道,任何一個王朝的皇帝,都不可能因為哪個能臣立下潑天大功,就主動將自己的皇位禪讓給那能臣。
一旦那能臣到了封無可封,功高震主的地步。
除了你死我活之外,絕對沒有第二種選擇。
就算是那能臣忠心不二,也自有無數部將跪著為他披上黃袍!
而所謂天子︰顧名思義,天之嫡長子也。
權力出于神授,秉承天意治理天下,故稱天子,位格來源于天。
自從始皇帝在傳國玉璽上刻下「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字開始,就注定了是這樣一個結局。
土著天道和殺生樹一起反撲,能活到現在已然是僥幸。
既然「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自家也吃夠沒有「德」的苦,但王遠有德!
尤其是武德,格外充沛。
隨手斬殺兩位天官,一劍逼退不滅元神,同階無敵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赫赫聲威。
再加上等等,全都已經落到王遠的手中。
又坐擁人間唯一的大炎仙朝。
他已經是當世最有可能修成的存在,也是唯一有可能拉自己一把的人。
王遠默默咀嚼著始皇帝的情報︰
「不依殺生樹或天道,純粹以力證道」
始皇帝不知王遠是天地異數、命外之人,又成就了史無前例的,本就有著以力證道的底蘊。
但他提供的情報,依舊大有用處。
「罷了,朕與秦王一見如故。朕便將南洋諸島中的柔佛、丁機宜、思吉港這三國之地封予秦王,共享國運龍氣。」
似是被他的真誠打動,王遠「勉為其難」地將其收入麾下。
話音剛落,赤縣神州上空便打了一個霹靂。
大炎仙朝的國運肉眼可見地 地上升了一截。
「下一步,就是向九天玄女求取天書了。」
這一切發生地都是那麼自然而然,毫無道法或命運干涉的痕跡。
但似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動,王遠追求「至高」的腳步,卻毫無疑問地又被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