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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家生得麒麟子,何須老夫覓長生?

第十九層地獄。

轟隆隆

巨大的傳動軸將來自無數大磨盤的澎湃動力,分別傳送到各個全自動鬼力工廠。

一切都四四方方,處處都充滿了規矩的紡織工廠里。

由紗錠連綴著的數百條紗線涇渭分明。

齒輪、傳送皮帶、張力桿、滾筒井然有序的機械構件,共同繪制出一副充滿工業美感的忙碌畫卷。

在牆上「知罪、認罪、痛改前非」的標語映襯下。

那些守在紡紗機旁邊,不間斷持續著簡單重復勞動的惡鬼,動作機械,反應麻木,眼神空洞,毫無神采

似乎比眼前一台台高速運行的紡紗機更像機器!

另外,魂魄在月兌離肉身之後,便失去了依托、錨定,心性難以自控,外表也會隨心而變。

或因惡毒而猙獰,因狂怒而巨大,因鄙薄而瘦小,因瘋狂而化為獸形

貪婪則月復脹;吝嗇則臉狹;鑽營則頭尖

越是良善之鬼,越是魂魄清和,貼近生前肉身的樣貌,而越是怨毒之鬼,則越是凶厲難看。

人間的「性本惡」隨著禽獸王朝覆滅,幾乎被王遠一鍋端掉。

陰山背面的地盤被收服,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這扎根在陰世的三道,也一整道一整道地被送回來。

那些被污染,外表奇形怪狀的「性本惡」自然也早就充斥了縫紉機地獄。

還在源源不絕地持續涌入。

可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

大多數在此接受勞動改造的惡鬼,外表卻算不上太過猙獰,反倒有些像是從一個模子里面刻出來的一樣。

至于他們的外貌特點,那就是毫無特點!

由內到外,都透著一股子流水線產品的標準化和廉價感。

而這正是十九層地獄「治病救人」的最終目標。

兩個負責管理這座鬼力工廠的陰差,沿著機器間的過道大步走來。

挨個數著惡鬼後背工牌上的號碼,站到了一鬼的身後,冷冷喝道︰

「寅字十二號紡織廠,三班二組,編號︰7474974出列!」

「是!」

就好像是在經過無數次訓練之後,已經形成了應激性的條件反射。

工位上那個一身藍色工裝,面色蒼白的鬼物,立刻像彈黃一樣一躍而起,面對陰差大聲應是。

腰桿站的筆直,身上工裝干干淨淨一絲不苟。

而且好像有強迫癥一樣,站立的位置正對著兩位陰差的空隙,讓他們在自己兩側的方位絕對對稱。

盡管與一開始的時候相比模樣大變。

但若是地下主親至,一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此鬼正是自己第二次分裂出去,準備趁段止茵生產,奪舍周景煥嫡長子的七魄之!

也是一位最最純粹的性本惡。

「7474974號,你來回答我,我們十九層地獄的口號是?」

陰差面無表情地盯著的眼楮詢問道。

一個組織必然要有自己的願景,下到一家尋常商鋪,上到一家道脈、一個國家都必定如此。

縫紉機地獄當然也是一樣。

王老爺寫不出「萬丈虹霓連碧落,一聲霹靂走豐隆。拂開嵐障千山秀,削盡妖魔六宇空」的俠氣干雲。

也寫不出︰「虎將龍軍氣宇雄,佩符持甲去匆匆;鋪排劍戟奔如電,羅列旌旗疾似風。

活捉三尸焚詭窟,生擒六賊破魔宮;河清海晏乾坤淨,世世安居道德中」的豪情萬丈。

但在洗腦、前額葉切除術、制造傻子等方面的能力卻是最專業的。

白話口號也更為簡單直接。

就見目光堅定,不假思索地用盡全身力氣吶喊道︰

「積極改造,奉獻社會!」

「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燃燒自我,照亮酆都!」

那份氣勢一點也不比前面那兩家術士在拼命時的差。

想法和表現高度契合,知行合一,除穢身上甚至有絕對不可做假的被點亮。

這口號算是真的讀到骨子里去了,已然成了他的人生信條,要毫不動搖地為之奮斗終身!

這不就燃起來了嗎?

陰差再問︰

「若有奸邪之輩犯我酆都,與鬼帝陛下作對,你該當如何?」

「不共戴天,誓死斗爭!」

一听這話,7474974的一雙眼楮陡然充血,幾欲擇人而噬。

要是那人在這里,立刻就要沖上去狠狠啃上兩口,就算是自家血親當面,也不會有任何例外。

「不錯,你合格了。」

陰差滿意地點頭,這個上峰極為關注的7474974,明顯被改造的極好。

全都是自己和一眾同僚們的功勞。

當然,是在鬼帝陛下英明的領導下。

自從被送到十九層地獄中,只要稍微有一點不合作的跡象,立刻就是一大碗孟婆湯灌下去。

前後只是短短半年時間,人生都不知道已經被重置了多少次。

再以借來狼牙棒的威能,狠狠來上一波道德注入,配合高度紀律化的工廠生活。

被順利「洗白」成了模範標兵,甚至改造的都有點過頭了。

這位天生五行缺德的「性本惡」,不僅補完了自身的道德,而且還大大溢出,染上了極深的強迫癥和道德潔癖。

最痛恨的正是本體那種「混亂邪惡」向的王老爺之敵!

這「認賊作父」的味兒,撓一下就上來了。

隨即,兩個陰差便將鬼嬰一把攥在手心。

成為壓箱底的又一張底牌。

同時。

跨過鬼門關後的第一道門戶,那條環繞整個下土陰世,重重白色迷霧籠罩的三途河上。

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渡船往來如梭。

小的一次只能載一兩人,大的則一次能載上百人,全看的道行如何。

卻沒有哪個從陽間而來,匆匆渡河的鬼魂知道,這河面上的渡船大多都不是酆都城直營,而是歸屬于一家私人的漕幫!

迷霧深處。

一艘堪比大炎寶船的千料大船明明載客量無人能及,卻沒有半點營業的意思。

船頭只有一個頭發花白,額角還生著一根皸裂牛角的魁梧老者,正在自酌自飲。

手中捧著一冊《宜春香質》看得津津有味。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短了!

等哪天這話本的作者下來,老夫定要扒開他的褲子,瞅瞅他是否跟這話本一樣的短?

再不濟也得拘到這船上,一天十二個時辰無休,老老實實寫上個一年半載。」

老頭兒一身境,座下這條大船分明便是他的本命法寶。

顯而易見,這位正預謀著暴力催更的老頭不是別人,正是王遠的爺爺,老老王,大陵冢虎王文化!

自從漕幫得了酆都城青睞,幾乎壟斷了三途河上的鬼魂運輸以來。

陰司的鬼差、陰官,都知道了有這麼一位手眼通天的門房王大爺。

但除了最早追隨王遠的少數人之外,沒有幾個陰官見過他的真容。

老頭兒倒也樂得清閑,把活都分派給麾下陰官,就算躺著也能道行 增,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

平生愛好有三︰抽煙、喝酒、看話本。

雖然都不是什麼太鋪張的興趣愛好,但人間城皇、陰官無數,有「孝心」的數不勝數。

好酒、好煙,最新一期的搶手話本在他這里應有盡有。

就算現在大炎陰陽二道的吏治已經不興這一套。

但這區區煙、酒、話本的事,能算是行賄嗎?

我們又沒有直接送給王老爺,只是瞅著門房王大爺特別像我家大爺,覺得特別親切不行嗎?

修行可不只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

逢年過節,誰送了禮領導可能記不清,誰沒送說不定就要被專門在小本子上記上一筆。

啪!

這時,看書入迷的王老頭身後忽然空氣爆鳴。

一道青衫人影輕飄飄落到船上,一坐在他的小桌旁,捻起碟中一顆毛豆就丟進嘴巴里。

王老頭這才若無其事地收起了那本少兒不宜的《宜春香質》。

抄起酒壺,笑眯眯地親自給為他老王家開枝散葉,立下了大功的大孫子斟滿一杯。

「不錯,不錯,你跟小嫵可終于開了竅,咱家這祖傳的手藝也算後繼有人了。

說起來咱從祖輩兒開始就是個守陵的命。

要按正常路數,輩輩兒都得繼續給王侯守陵,了不起去給皇帝老兒守陵。

再往上就遇到你小時候跟爺爺說過的那個什麼職業天花板了。

誰又能想到,咱爺們今日竟開始給這天下眾生守陵了?」

說著守陵,他一張老臉上的得色根本就控制不住。

要不是在這三途河上實在沒地方顯擺。

這個看著魁梧方正,實則內里悶騷的王老頭,怕是逢人就要高低來上一句︰

「我家生得麒麟子,何須老夫覓長生?快哉啊!快哉!

夸!你們都特麼給我往死里夸!」

這世間的長生門路,大致可以分為三種。

一種是個體上的永生,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尸解仙、天官、詭仙。

退而求次,還有另外兩種勉強算是「長生」的形式︰

一種是血脈、血緣上的長生,叫做「血裔」;另一種是思想、學術、道統上的長生,叫做「法裔」。

自家有賢孫如此,誰又能說他大陵冢虎王文化算不得長生呢?

上一個號稱「冢虎」的家伙是誰來著?

這倆人的心態大抵是差不離的。

听著爺爺在這自賣自夸,王遠也只能笑了笑,端著酒盅跟老爺子走了一個,酒到杯干。

「這都是給眾生服務的事兒,說什麼守陵不守陵的。」

王老頭臉上笑意更濃,連連點頭,還是咱大孫子境界高,吾不及也。

一連喝了三杯之後,他才話鋒一轉。

「這趟過來,是要準備動手了?」

在這河面上四面八方的鬼魂源源不絕,少有人能比他這位陰司門房的消息更為靈通。

「你就算整日里報喜不報憂,爺爺也知道。

不算暫時根本啃不動的天界,這陰陽兩界的敵手就剩下一個。

集中了‘修羅道’的修羅鬼國和那位活了一千多年的鬼道最上位者。

我得叮囑你一句。」

王遠看過來的時候,老頭臉上自然掛上了一副「核靄可氫」的笑容。

「斬草除根,萌芽不發。一代人二十年,往前清算他們十八輩祖宗就行了,再多了顯得咱家家風不好。」

別人跟後輩說的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多麼偉光正?

他倒好,從小給王遠灌輸的一直是︰「能力越大,權力越大,造化越大,但仇家的本事也越大!」

能用生石灰就用生石灰,能用蒙汗藥就用蒙汗藥

有機會必定要將大大小小所有仇家斬草除根,萬萬不能心慈手軟。

以前本領有限,頂多只能除上一個,最多一代人,現在隨手就能除了人祖宗十八代,反正咱又不是沒有那個條件?

保證因果消的干干淨淨,再也沒有任何後患。

早有預料的王遠耐心听完爺爺的囑咐,再三保證後,又敬了他一杯,這才告辭。

「爺爺您繼續喝著,我先走了。」

留下一壇剛產出來的,徑直扭頭離去。

連告別的話都不說一句,就是為了不以任何形式立旗,意外觸發冥冥中的因果律。

王遠踩著河水一步步走進霧中。

先是有桃仙娘提著一盞引魂燈屈膝一禮來到他的身旁。

接著聶紅纓、杏兒等一眾五官;陰山道的門人弟子;所屬陰官

陰司鬼神部的所有鬼神、判官;酆都城各部的陰官鬼吏;浩浩蕩蕩的戰魂陰兵

紛紛出現在大霧中,躬身一拜,便靜靜跟在他的身後。

無論人來多少,盡皆默默無聲。

投鞭斷流的壓迫感卻越來越強。

鬼帝出行,前呼後擁,魑魅魍魎,百鬼夜行。

在王遠的帶領下,這種規模的巨量鬼物聚集,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座綿延的鬼境。

鬼火幽幽,白紙做成的鯉魚肆意徜徉,嗩吶聲聲震天響。

狂風席卷,陰路大開。

此去歸來,便是再無爭議的!

王老頭看著王遠漸漸消失在陰路中的背影,話本里一段詞驀然浮上了他的心頭︰

「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今日雖然沒有怎麼多喝,恍忽間卻似是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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